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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 第21节

  姜缨忙朝属下招手,有两人立即会意,上前掀了幔帐,动作极快地将那赤裸的两人用被子裹在一块儿,又扯了幔帐作绳捆好。
  屋内的灯火被吹熄,床上被捆在一块儿的男女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月光散入窗棂,窗上映出他二人鸳鸯交颈的影子。
  好不缱绻。
  如此寂静的境况下,外头片瓦轻响的声音便清晰了些,姜缨一瞬警惕起来。
  “钱云香!”
  门前落了道高大的身影,满含怒气的浑厚嗓音响起,双推门被大力拍碎,烟尘四起。
  刘玄意满脸狰狞,踩着破碎木门进来,却看见床上的两人竟被绑在一起,嘴里还都塞了布。
  他的脸色骤然一僵,缓缓转头,借着与他一齐破门而入的月辉,看见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的少年。
  他当即转身下阶,院内藏匿的数名栉风楼杀手一刹持剑落下,他抽出腰间佩刀来,阴沉着脸迎上去。
  刘玄意到底是天伏门的门主,他极轻松地击溃数名杀手,也不恋战,借力一跃上了屋顶。
  一道身影闪过,衣袂带风拂过刘玄意的脸颊,他脚下一滞,盯住挡住他去路的姜缨,却也只是片刻,他飞身提刀一挥。
  姜缨匆忙之下,以剑刃相抵,然而刘玄意内力霸道,招式也狠极,他双膝被逼得重重跪下去,瓦片碎裂。
  姜缨抬头,那刀已绕过他的剑就要接近他的脖颈。
  千钧一发,一枚银叶如流星一般刺破空气而来,刘玄意反应极快,仰面一躲,刀锋也偏差几分,划破掠风而来的一道身影的衣襟。
  他后退两步,看清那忽然出现在屋顶的黑衣少年的脸。
  “十七护法……”
  姜缨膝盖痛得厉害,咬着牙唤了一声。
  而折竹充耳不闻,他垂着眼帘,看见落在瓦片上破碎的木盒,残留在他衣襟处红如朱砂的粉末簌簌而落。
  他一指轻蹭一抹红,抬起来一双眼,干净又无情。
  第23章 杀人夜
  巷内刘玄意带来的人听见动静破门而入,一时两方短兵相接,姜缨顾不得双膝剧痛,飞身下去剑斩一人。
  与此同时,刘玄意在檐上挥刀朝那黑衣少年横劈过去,刀锋轻擦薄刃,刺耳一声响,只见少年一个腾跃躲过,手腕一抬,软剑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寒光流转,轻松绕过他的刀背,逼近他的咽喉。
  刘玄意一个后仰,堪堪躲开,下颌的胡须却仍被削断一缕,他心内一惊,此时再迎上那少年沉静漆黑的眼,他顿时少了几分轻视,握着刀柄的一双手越收越紧。
  再屏气凝神,刘玄意双足踩踏瓦片凌空一跃,再朝少年竖劈下去,少年先侧身再以剑抵上他沉重刀刃,柔韧的剑刃弯曲,然而少年却借着这薄刃回弹的一瞬,旋身袭向他的后背。
  刘玄意到底也算江湖中的翘楚,他反应极快,反手长刀过背,抵住少年的攻势,再转身与他刀剑相接。
  夜黑风凛,唯刀剑光影迅疾如流星,碰撞的铮鸣声中,刘玄意逐渐从少年凌厉漂亮的剑招中看出一个人的影子。
  他只稍微一闪神,便被少年抓住机会,薄如叶的剑刃顷刻间在他肩上划出一道血口子,他吃痛一声,一掌打在少年胸口,随即转身一跃,落去对面屋檐。
  月华如练,落在檐上的清辉却暗淡泛冷,刘玄意捂着肩,眯起眼睛再度打量对面持剑的少年:“小子,妙善道士是你什么人?”
  “你又为何会在栉风楼?”
  他的神情越发怪异。
  什么妙善。
  折竹擦去唇边的血迹,冷笑:“老匹夫,你一向如此话多吗?”
  “妙善在何处?他难道在栉风楼?”刘玄意的面色却越发铁青,他的眼睛垂下去,又不知自顾自联想了些什么,又恶狠狠地望着折竹:“你说,她是否真与那妙善在一起?他不过是一个臭道士,她为何就是非他不可?”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栉风楼的楼主。
  刘玄意仿佛被自己勾起了什么魔障,也根本等不及折竹开口,他便一脚踩碎瓦片借力一跃,朝折竹挥刀。
  这一回,刘玄意的攻势越发刚猛,双手握刀,一招一式都灌注内力,出刀便激起阵阵罡风。
  折竹手中剑刃旋转,接下他一招又一招,两人一前一后,忽高忽低,连跃几处屋檐,屋顶脊线之上,寒风吹得人衣衫猎猎,两人剑刃相抵,刘玄意身上到处是伤,折竹也添了数道血口子。
  “妙善失踪十六年,”刘玄意死死盯着这少年一张极年轻的脸,“而你如今,年岁几何?”
  折竹厌极他这副聒噪的样子,抬腿重击他的腿弯,致使他一膝重重跪下去,身子矮了一截,折竹剑锋再逼近,刘玄意匆匆抬刀抵挡,然而他刀锋半寸偏差,少年剑刃狠狠刺入他的腿骨。
  刘玄意仰面痛叫,手还没来得及将刀柄握得更紧些,少年抽出剑来,剑柄撞在他的虎口。
  刀脱了手,摔下檐去。
  刘玄意只得欺身上前,赤手空拳与少年缠斗,不消片刻,他便被纤薄的剑刃刺得满掌血肉模糊,他大吼一声,掌力发狠袭向少年的刹那,他的胸口被一剑贯穿。
  风仿佛静了一瞬,刘玄意后知后觉地垂眼去看胸前的剑刃,再抬首,他吐出血来,却还赤红一双眼,咬牙切齿:“你一定是她与妙善的野种。”
  “一定是……”
  刘玄意满眼怨,满腔恨,他更多的呢喃被涌上喉咙的血液淹没,高大的身形倒下去,重重地摔在无人的巷口,死不瞑目。
  剑锋的血珠无声滴落,折竹在檐上静立,犹如银霜的月辉映照他苍白的脸。
  “护法!”
  姜缨带着人匆匆赶来,在巷间一盏幽微灯火之下,看见已经气绝的刘玄意,血液染红未清扫干净的积雪,无声淌出一片血泊。
  折竹从檐上一跃而下,胸口气血翻涌,他有一瞬眩晕,险些站不住,姜缨忙上去扶住他。
  “人都杀干净了?”
  折竹闭了闭眼,勉强定神,挣脱他的手。
  “无一活口。”
  姜缨颔首应声。
  “嗯。”
  折竹剑锋一抬,声线冷静,“将他也清理了。”
  姜缨顺着他剑锋所指再看一眼巷口的死尸,回过头来拱手称是,此时一名下属牵来了马,折竹将软剑缠入蹀躞带,翻身上马。
  巷中响起马蹄声,姜缨瞧了一眼那马背上的少年,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他随即转过脸命人来赶紧处理掉地上的尸体与血迹。
  夜色浓黑,折竹一人骑马穿街,宽阔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油布棚下的小食摊也灭了火。
  但空气里尚存一丝酒味,他轻嗅了一下,头顶一串色彩鲜亮的花灯交织淋漓光影,落了他满身,刺得人眼疼。
  他扬鞭策马,疾驰出城。
  桃溪村与那片竹林中间相隔一条小河,折竹骑马一路从蜀青城赶回来,天色已有微微泛白的趋势。
  马走上石拱桥,才穿进竹林,他眩晕更甚,身体的疲惫无力感裹挟神思逐渐凝滞,在院门处,他下了马,勉强支撑着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入院内,一步步走上阶梯,他喘息着,在视物不清的境况下,整个身子前倾的瞬间,“吱呀”一声,那道门忽然打开。
  商绒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只觉一道阴影压下来,她猝不及防,后仰倒地。
  清晨的冷风随大开的房门涌入,卷起水碧纱帘交织乱舞,压在她身上的少年鼻息紧贴她的脖颈,商绒眼睫颤动,片刻后,她抬起搭在他后背的手,满掌濡湿的血液触目惊心。
  “折竹?”
  她急忙唤他,可他始终没有回音,她才一动,发觉什么凉凉的,柔软的触感意外轻擦她的喉咙,她骤然僵住。
  “簌簌姑娘怎么……”
  梦石听到动静,外袍也没穿整齐便匆匆赶来,在门槛外瞧见这一幕,他剩下的话音咽下去,忙来将昏迷不醒的少年扶起来放到床榻上。
  他回头见商绒捧来一个包袱,将里头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倒在桌上,他便取了风炉上煨着的一壶热水倒入盆中,再对她道:“放心,我也懂些岐黄之术,你快先出去,不要再看了。”
  商绒听了,望一眼床上面容苍白的少年,她抿起唇,摇头,站在那儿没动。
  梦石也没再劝,心知再耽搁不得,便赶紧替少年解衣查验伤口,少年白皙的肩颈露出来,一道狰狞的血口子因衣料牵扯而再度流出血液来,顺着手臂淌下去。
  商绒稍稍侧过脸不敢再看,却嗅到室内越发浓重的血腥气。
  整个过程,梦石不敢有一丝放松,好多年没治过这样重的外伤,他使出浑身解数好歹是替少年止住了血,清理过他身上大大小小数道伤口,做完这些,他已是满头大汗。
  合上房门,梦石与商绒立在木阶上,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血止住了,还要再抓些药回来煎,你放心,他性命无碍的,只是……”
  他欲言又止。
  “什么?”商绒一下抬头。
  梦石摸了摸胡须,拧着眉道:“你拿来的药虽疗效好,但涂在伤口上却痛感非常,然而我无论是替他清理伤口还是上药,他都始终没有一点反应。”
  “若我猜得不错……”
  梦石的语气添了几分不可思议:
  “他应该是身患无法感知疼痛的奇症。”
  第24章 不一样
  商绒早知他不一样。
  在南州境内的山中小院内, 她替他上过药,也在裕岭镇上的医馆内听见过那老大夫含糊咽下的半句话。
  可是,这天下间真的有人生来就不会痛吗?
  “这种病症只存在于极少数人中, 患此症者多半是天生的, 因为无法感知疼痛,所以他们无法判断任何一道伤口带给自己的伤害究竟是小是大,”梦石说着,不由看向身后那道门,他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可他,到底是如何习得这一身武功的?”
  杀人饮血, 竟也活了十六年。
  天色越发明亮, 梦石也不耽搁,只与商绒匆匆交代几句,便去了桃溪村寻药, 他此前去于娘子家抓鸡时曾与她夫君交谈过, 桃溪村不是人人都能建得起这样的山居供文人雅士暂留。
  桃溪村中人, 最主要还是以采药为生, 便连于娘子一家也从没放弃过这采药的营生, 故而梦石也不必为此跑一趟蜀青城。
  室内寂静, 唯余一盆烧红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 凛风吹来, 使得支窗的木桩微微摇晃, 商绒安静地坐在一旁咬了一口梦石留的糕饼便没胃口再吃, 她忍不住去看榻上的那人, 发现他满额都是细密的汗珠。
  她动作极轻地起身, 寻来一方帕子擦拭他额头的细汗, 以往在宫中时,她最知道发上戴着东西入睡有多不舒服,所以擦完汗,她又小心地取下他发髻上的银冠来放到一旁。
  在木踏脚上坐了下来,商绒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她看了他一会儿便有些困倦。
  他一天一夜未归,商绒昨夜睡得并不好,半夜醒来,她一个人在这样一间静悄悄的屋子里守着一盏烛火生生地捱了很久。
  天没亮时,她听见院内细微的动静,便跑下床去,哪知她才一开门,他便重重地压下来,带着她一块儿摔在地上。
  双手放在床沿,她侧着脸枕上去,昏昏欲睡之际,她半睁着眼睛,视线意外停在他衣袖间露出来的一截腕骨。
  冷白的手腕内侧是一道经年的旧疤,深刻又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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