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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飞升 第33节

  小斫刚撸起袖管,卫平已捂着心口演起来:“别动手啊,我心疾要犯了,死了赖你一副棺材!”
  恰在此时,地下传来一声痛苦哀嚎,仿佛给卫平配音。
  三人面色齐变,掌柜向楼下奔去。
  小斫咬牙:“郑老心疾真犯了,一定是被刚才那小子气的!”
  从宋潜机进门当剑开始,注定小当铺迎来兵荒马乱的一夜。
  “郑老怎么样了?”卫平问。
  “还好。吃过定神丹药,我帮他疏通过灵气,打坐入定了。”掌柜擦汗。
  “都是那小子惹的祸!”小斫气道。
  “到底怎么回事?”卫平彻底被勾起好奇心。
  他很后悔没有早来片刻,遇到那个写符的人。
  掌柜也气闷,在桌上拍出一张养气符:“郑老盯着这张符,越看越觉得精妙,每一笔都完美。又想起那小子竟然说‘只会一点’,越想越气,入了障,着了相,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白忙,‘一点’也不会了!这符我得拿走,不能再让他看见。”
  卫平凝视符箓,神情专注,半晌‘咦’了一声:
  “这上面有字叠在一起!”
  小斫觉得莫名其妙:“这不叫字!”
  养气符是最基础符箓,有许多画法,都能起到相同功效。
  符师运笔习惯不同,留在符纸上的痕迹便不同。
  “不,这不仅是符,也藏着谜语。写它的人,一定想通过这道符箓,传达一个意思。”卫平严肃道。
  “什么意思?”掌柜拧眉,又想起那少年淡然的面容。
  卫平问:“如果我能解出来,破剑给我?”
  掌柜想了想:“好,你试试。”
  卫平将符纸颠倒,抽过掌柜记账的纸笔:
  “倒过来,每一笔都逆着他的笔画顺序看。笔划拆开,不要重叠……”
  片刻后,卫平搁笔,“诺,这次看出来了吧。”
  掌柜面色凝重地接过。
  却见纸上赫然两个大字——“奸商”。
  卫平拍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明白没?你们遇见高人啦。他根本不是想写符,他就是想骂你啊,你是不是坐地起价了?”
  掌柜脸色忽红忽白:“开门做生意,生意人,赚点钱怎么了!”
  小斫忽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东家想收你这个无赖。”
  敏锐的直觉,远超常人的天赋和灵性。
  “别捧我,捧我也不给钱!”卫平抄起旧剑,大笑出门去,踏进夜色。
  小当铺安静许久。
  掌柜叹了口气:“我们这辈人年轻的时候,但凡有些出息,便觉‘大丈夫生于世,当佩三尺长剑,立不世之功’,可现在的真正天才都怎么回事?世上扬名之辈,多少是沽名钓誉之徒?”
  小斫:“卫平脑子不正常,刚才买琴的心机深沉、拐弯抹角骂人,我都讨厌。”
  “你讨厌也没用。”掌柜摇头:“去吧,把这‘奸商符’送给东家看。东家大限将至,苦于衣钵无人能继。我们不能坏三不问规矩,就交给东家自己决定。”
  ***
  等人是件很无聊的事。
  两个人深夜等人,彼此却无话可说,气氛比一个人更辛苦。
  何青青又困又饿又冷,她今日遭人欺辱,又崩溃大哭过一场,精力耗尽,身心俱疲,意识渐渐昏沉,忘了身在何处,旁边坐着谁。
  她竟向陈红烛歪去。
  陈红烛下意识闪躲,看了眼何青青过分瘦弱的身体,最终没动,任由对方脑袋靠着她肩膀。
  “我也累了。”她嘟囔,稍坐近些。
  当宋潜机回来,远远看见自家门口一道人影变两道。
  两个女孩子互相依偎。
  月光下像一红一白两朵莲花。
  热烈与柔弱相映,画面很美丽,宋潜机很头大。
  一个已能哭萎凤仙花,两个还不哭倒竹篱笆。
  陈红烛没有睡着,只是闭眼养神。
  听见脚步声便坐直了身子。她一动,何青青也醒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靠在华微宗大小姐身上睡觉,吓得猛然站起身:
  “对不起。失礼了。”
  那少年披着一身月辉走近。
  “宋师兄!”何青青惊喜地喊,又觉极不妥当,低声改口,“宋道友,你回来了。”
  陈红烛没有看她,只盯着宋潜机:“你去哪儿了?”
  宋潜机指了指前襟红色纸鹤:“你不是知道吗?”
  何青青听他们语气熟稔地谈天,心中滋味莫名,似羡慕,又似酸楚。
  又听陈红烛问:“我听说你是佩剑出门的,你的剑呢?”
  “当了。”宋潜机淡淡道。
  “当了?!”陈红烛跳起来。
  宋潜机没理会,他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于是卸下琴匣,转向何青青道:“拿去吧。”
  琴匣一开,碧光乍泄。
  琴身纤细柔丽,似一江春水,七根弦如水上波纹。
  春水碧于天,衬得明月也暗淡无光。
  “这是……绿漪台?”陈红烛忍不住惊呼。
  宋潜机其实没注意琴名与讲究,只因入手掂过,这张重量最轻,便选了它。
  “你一个剑修,当了自己唯一的剑,就为买一张‘绿漪台’送她?”
  陈红烛咬了咬下唇,伸手指琴,又指人,“你,你是不是疯了!”
  何青青比她更惊讶,甚至是惶恐。
  她怔怔望着宋潜机。
  竟不敢接。
  “绿漪台”当然最轻。按天西洲名门望族的讲究,它是家里长辈,送给小女儿的第一张琴。
  它不便宜,女孩带着琴出门与同伴玩乐踏青。旁人见了,便知这女孩家境优渥,且在家极受宠爱,轻慢不得。
  第24章 菩萨心肠
  “你对得起那个人的教导吗?”陈红烛气道。
  “与他人何干。”宋潜机疑惑反问。
  他觉得对方误会了。
  一来, 他并不知门派世家里送琴有何典故讲究,哪张最轻买哪张。在他眼中当铺的琴都很普通,只要按照这个模样、漆这种颜料、用这类木材, 不管谁做,做出来的琴都能叫“绿漪台”。无论标价多少灵石, 都不过是样子货。
  只有“九霄环佩”“枯木龙吟”“太古遗音”那般具有斫琴者功力加持,天上地下独一张的, 才配称名琴。
  二来,旧剑于他已是无用之物, 平日放屋里,不仅积灰, 还占地方。
  他用一件自己最没用的东西,换了自己最心爱的菜地不受损失、重回清净。
  怎么看都很划算。
  陈红烛急道:“倘若我有你这样的机遇, 绝不会浪费。”
  宋潜机更加疑惑:“又与你何干?”
  陈红烛跺脚,气跑了。
  她终于发现, 每次与宋潜机见面, 不管开局如何,总以生气告终。
  “那个人”兴致上头,随口教导他, 难道就看中他惹人生气的本事天赋异禀?
  毕竟有种说法:师父收徒,是想在徒弟身上找寻年轻的自己。
  何青青担忧地看着小径尽头, 红裙翩飞消失处。
  宋潜机将琴匣塞给她:“快回去吧。”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也不敢收。
  宋潜机一惊。别搞我啊, 那我这一晚上不是白折腾?
  何青青只听那少年轻声叹气,好似无奈:“他们今天原想吓唬我,才带你过来, 后来气不过, 又迁怒于你。你这场无妄之灾, 皆因我一时戏言而起。此琴赠你,算是赔罪,收下吧。”
  赔罪?从来没有人对她赔过罪。好像她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经年累月,就连她自己也这样想。
  何青青抬眼看去。月光勾勒少年俊美侧颜,柔化了他锐利的棱角,又给他镀上一层淡淡银辉,像一尊悲天悯人的神佛。
  人们都说青崖书院有一尊神。院监子夜文殊永远面无表情,永远公正无私,冰冷无情高不可攀,看见他就想起世上一切森严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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