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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煞 第113节

  他抚她苍白眉眼,想起这辈子头一回父女相见时。
  她便同他说,“我们不害人的,也不给人惹麻烦,找到阿娘,我们会躲起来……”
  父女相见。
  是的,萧晏想,自己才是她的生身父亲。
  可是,他却已经没有机会相认了。
  从她在他手里夺了匕首疯狂捅刺那具尸体开始,到她病痛中第一次因他给她喂药而对他微笑,再到她阿娘尸身入殓,她奔出来吼道,不许那人与我阿娘合葬,不许把他放在阿娘棺椁里。
  萧晏便知道,这一生,他们父女注定咫尺天涯。
  他大抵再也无法从自己女儿口中,听她唤一声“阿耶”。
  她叫不叫,认不认他,随着时光流逝,她慢慢长大,身子逐渐康健,萧晏觉得也没什么重要的。
  他能抚育她,便该知足的。
  若说有何遗憾,便是孩子在回程那场风寒中,失了言语,再不能开口说话。
  医官会诊,并无身体上的根源,思来想去,当是她那段时日高烧中的梦魇惊厥所致,如此封闭了心胸,话不能言。
  这种因受刺激导致的失语,暂且无药可治,说不定哪日在再逢刺激,她便又能开口了。
  萧晏小心翼翼地养她,文武俱全地教她。
  只是很多时候,还是忍不住泪目。
  初到洛阳,小叶子受封的诏书送来。
  无数锦衣华服,金银细软入了她的私库。
  她却没有多少热衷,只一双眼睛盯在那盆金灿灿的元宝上。
  看了好久,她没有忍住,伸手抓了一个,藏在袖中。
  府中掌事忙着清点,一时不曾察觉。反而是散朝回来的萧晏在廊上看了个彻底。
  他也不曾出声。
  只待掌事查对,少了十两金子。来回查看,左右寻找皆不得。惶惶然禀告他。
  他遂退了侍者,留她一人。
  她是不能言语,但不代表不能视物,方才发生了什么,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良久,她从袖中掏出那块金子,捧给他。
  眸光里无甚神采,只有虚无一点笑意,张着嘴,用口型说,“我忘了。”
  萧晏蹙眉,捧起她面颊,低声问,“是我教你的诚为本,信为尊,忘了是不是?不要紧,我们慢慢学,知错能改……”
  小叶子推开他,摇头用手比划,“我忘记阿娘已经死了,不需要用银子买药。”
  萧晏顿在一处。
  “阿娘要是活着……”她看着那块金子,又笑。
  笑着笑着,就开始落泪,然后软绵绵合眼跌下去。
  萧晏抱着她,只觉身在炼狱。
  后来,又有府中用膳。
  小姑娘对着一桌膳食愣神,每用一样,都留一半在碟中。侍者只当她尝之口味不喜,便收走换碟,重新布菜。
  她看着被拿走的膳食,默默无语。便不再多用,只就着面前一碗汤面乖顺用下。
  用完,她目光定在一盅红枣粥上。
  “要这个?”萧晏问。
  小姑娘摇头,又点点头,比划道,我能带回房吗?
  萧晏颔首,“一会让廖姑姑给你送去。”
  入夜,萧晏一如既往,过来看她是否梦魇,是否突然醒来哭泣。
  却不想,这一晚小姑娘还不曾入睡,她坐在圆桌旁,躬着纤细的背脊,只定定看着对面座上,嘴角勾起一点笑。
  对面座上无人,但是案上摆着一盅她晚膳带回来的粥。
  原来……是给她阿娘带的。
  萧晏回忆晚膳场景,所以她之前咬一半留一半的膳食,并不是口味不喜,分明也是留给她阿娘的。
  翌日早膳,备了三副碗筷。
  小叶子已经懂礼,知晓人未齐,不动快,不上坐。便静静候在一旁。
  萧晏笑道,“坐下吧,已经齐了。”
  顿了顿,他又道,“这个位置是你阿娘的。”
  小姑娘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须臾便是雾蒙蒙一片。
  “哪些你觉得好吃,就夹给你阿娘。”萧晏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也红了眼睛。
  于是这顿早膳,小叶子不仅给她阿娘夹了许多吃的。途中一味糕点软糯可口,她给阿娘夹完,又给萧晏夹。
  夹完,她冲他展颜,眉间那点朱砂,灼灼其华。
  萧晏将她抱在膝头,看外面明媚日光,“春天到了,我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
  目光还落在那张空座上。
  萧晏抚着她后脑将她靠在自己肩头,哑声道,“以后,都是我们三个一起用膳。小叶子去哪,你阿娘便在哪,她永远都和你在一起的。”
  于是,春日的风筝做了三个。
  夏日的莲子羹盛了三碗。
  秋日菊花酒埋在院中枇杷树下,埋了好多坛。
  萧晏说,你阿娘能喝酒的,千杯不醉。
  冬日里,门前白雪皑皑,小叶子和萧晏一起堆了个雪人。
  萧晏回屋拿了支笔,点了墨出来,看见小叶子在雪人脸上左眼下面,按了个圈。
  “殿下拿笔作甚?”小姑娘比划道。
  萧晏笑而不语,上前在她按的地方点上墨。
  面似雪玉,泪痣妖娆。
  是他们共同的人间绝色。
  小叶子受不住冷,萧晏将她抱进屋中取暖,她趴在窗口看雪人,未几睡着了。萧晏给给她盖好锦被,直到她呼吸渐匀,方起身离开。
  他立在廊下看那个雪人,片刻缓缓走到她身旁。
  林方白给他撑着伞,他挥手谴退了。
  茫茫白雪落下,未几他发顶鬓角便全白了。
  他脱下大氅给她披上,伸手拥抱她。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第67章 、晋江首发
  昌平三十八年二月, 山陵崩。在皇后去世不到一载,嘉裕帝思念成疾,追随而去。
  同年四月, 七皇子萧晏登基为帝, 改年号建安,国号为叶。
  新君继位,改年号正常不过,但千百年来, 除非是皇朝更替,未曾听闻子承父位,更改国号的。
  “邺”与“叶”, 一样的音, 听来未改,诏书观之却又改了。
  三省联名,御史台上谏,皆道不可更改国号。
  在百官罢朝前, 御座上的新君先摘了十二冕旒,脱了冕服,抽长剑召兵甲。
  剑出鞘前, 他尚且留了话。
  “今日朝堂血洗, 洛阳血流,且当我推翻大邺朝,劈我新王朝。我之王朝,国号尚为叶。”
  “诸君是现下称臣, 还是流血降臣, 一炷香为限?”
  言罢, 内侍监点香计时。
  九重白玉阶上的青年郎君, 今岁三十有一,已过而立。
  但是京畿百官对其的了解并不多,便是嘉裕帝时期,同朝为官时接触得也甚少。
  因为,萧晏二十七岁前一直顽疾在身,鲜少出府。即便天资聪颖在兵部挂名,但是身子羸弱,基本都是属臣部下过府议事。
  一朝病愈,还未喘过气,被上了西北战场,坐镇沧州。
  再回来,已是三军在手,天下定。
  所以,文武百官只知新君文韬武略,却不甚清楚帝王脾性。
  多来听闻的都是其清贵温润,风流爱笑,是君子也。
  未曾想到是如此狂妄悖逆者。
  香烬。
  含光殿外一阵兵甲列队声。
  不着冠服的青年,佩剑出殿,一个手势落下。
  黑甲军手起刀落,数十跪着的人转瞬倒地,头颅四下滚去。
  百官中有人识出,被斩者乃先帝血卫营。
  改国号,清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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