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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2章 法度

  “臣大农中丞训,拜见陛下!”从大农直不疑的身后,走出一位中年官员。
  看到这人出场,刘彻的眼睛也是一亮。
  众所周知,大农直不疑打出仕起,走的就是声望路线,靠的是人品好,道德佳,作风正派,广受舆论赞誉,从而一步步爬到了目前的九卿之职。
  所以,相对来说,直不疑的个人能力,就很值得人怀疑了。
  刘彻有时候甚至暗地里腹诽过:要是派直不疑去关东管理一个户数过万的大县,他能管的过来吗?
  反正,刘彻从未听说过直不疑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或者有过什么成绩。
  但是……
  这并不能证明,直不疑就是个什么滥竽充数的废柴或者纯粹运气好混到高位的庸才。
  恰恰相反,能从太宗时期一直屹立到今天,直不疑若没有几把刷子,早被人挖坑埋掉了!
  更何况,地位到了直不疑这个级别。
  能力跟手腕,反而退居其次了。
  心性跟为人,成为了评判其是否合格的标准。
  而直不疑是君子,天下公认的道德楷模。
  甭管这里面有没有注水,是否曾经有过炒作什么的。
  至少,这么多年来,直不疑始终维持着自己的君子形象。
  他翩翩有礼,谨守法度,从不越距,他温文恭谦,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即使是对待下人,也从不摆官架子。
  看上去,直不疑是一个标准的儒家清流。
  但很可惜,他是黄老派的政治家。
  黄老无为,又无所不为。
  作为目前黄老派的中坚之一,直不疑就是一个典型的曹参式大臣。
  对类似曹参这样的黄老派政治人物来说,他们并不需要自己多么有才华,多么有能力或者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就可以了——把自己手底下的专业人士跟有能力的家伙找出来,然后委以重任。
  剩下的,就是自己在家里喝喝酒,弹弹琴,欣赏风花秋月,四季变化即可。
  这种省心省力,而且,极易推广的为官之道,在过去几十里,曾经一度兴盛无比。
  著名的平阳懿候曹参为相国的时候,为了告诉天下人,他确实不想管事,干脆天天喝酒,将国家大政,全部委任给那些他提拔的手下。
  曹参不止自己不管,还禁止其他人瞎管。
  惠帝曾经就想要管上一管,然后被老曹喷了满脸口水。
  也就是最近十来年,法家力量的重新崛起,才打破了这个局面,让一潭死水的政局,有了涟漪,有了波折,也有了生气。
  而这个站出来的大农中丞,在名义上,是直不疑的副手。
  但实际上,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此人才是现在汉室国库真正的掌舵人。
  跟少府、太仆这两个衙门不同,这个大农中丞,不是刘彻硬塞给直不疑的。
  而是直不疑自己挖掘出来的人才。
  看看他的履历就知道了。
  十年之前,他只是一个上计吏,每年跟着郡国的上计车辆,往来长安,无避寒暑。
  当时,他可能也就粗略的能认识几个大字。
  但今天,他已是汉室最强的几个财会之一,据说,他只要看一眼账薄,就能瞬间通过心算,得出结余亏空的数额。
  “番卿有什么要说的?”刘彻站起来,问道,对待专业人士,刘彻永远都保持着足够的敬重。
  番姓是很孤僻的一个姓氏。
  但在汉室的历史上,姓番的大臣,通常都以脑洞特别大而著称。
  譬如,眼前这个臣子有个儿子叫番係。
  未来会异想天开,居然想挖开三门峡,让黄河跪下唱征服。
  若只是想想,那也就罢了。
  但关键是,人家付诸了实际行动……
  虽然,最终这次尝试以失败告终,只留下了数十万亩渠田和一个异想天开的笑话。
  但,至少勇气可嘉。
  “臣训昧死启奏陛下: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陛下忧心天下,欲开源节流,也是极好!”大农中丞番训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的,极有条理和节奏的说道,这也是搞财会的人的职业病了。
  “只是,臣有两个疑问,不知该不该说……”他抬起头,看向刘彻,问道。
  “爱卿请说……”刘彻面带笑容的道。
  “那微臣就斗胆了……”番训叩首道:“陛下,高皇帝曾令有司,训曰: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今陛下欲开源,征商贾之税以济元元,臣微末之智,粗劣之言,难叙其美,只是……今陛下因用度而不顾祖宗法令,难保翌日不会有人,循陛下之例,横征暴敛!”
  刘彻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老刘家有两条祖宗法度,是宪法一样的存在,没有那个皇帝敢去动这两条祖宗法度。
  第一条,就是刘氏天下的根基和法统人心所在的‘约法三章’。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数十年来,无论是谁,地位多高,触犯这条铁律,绝对要被法律严惩。
  这第二条,就是番训所说的那道训令: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这条训令的意思非常浅显。
  那就是国家税收,应该是在先行计算了官员俸禄和国家开支后,再向百姓征收。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呆板、僵硬且缺乏灵活性的政策。
  但,正是这样一条呆板、僵硬的训令,保护了天下大多数的农民,使他们不至于连最后一口吃的都要被当官的抢走。
  数十年来,这条训令,一直就是汉室的国家税收指导精神。
  历代天子轻徭薄赋,最大限度的减免百姓负担和祛除不必要的浪费。
  如今,刘彻要加征车船和矿税,却可能在这条铁律身上开一个口子。
  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今天皇帝能不顾祖宗法度,只为自己爽,加征商税,那明天换个皇帝,想修个园子啊池子啊,是不是也能绕开这条训令,加点税到农民啊商人啊什么的身上?
  裂痕自然就会一天天扩大,最终,崩溃。
  而这是所有有良知的人,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也是长期以来,黄老派们所担忧和惊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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