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褚晏清又去找街边尚在营业的便利店借手机。他只记得程醒言一个人的号码,原本已做好对方刚听见他的声音就挂断电话的准备,却意外地无人接听。
褚晏清重新回到车内。
雨水虽无法穿透紧缩的车窗,威势仍不容小觑,将整个车身砸得砰砰作响,宛如着了火星的子弹头。褚晏清仍在高强度地心悸,不太受得了噪音,身体供血链断裂了般,头晕得厉害。眼前冒起比雨幕还要浓烈的黑雾,他不得不将左胸口抵在坚硬的方向盘间,企图压制那过度躁动的心跳。
他身上那遭单薄的衣物早已经淋透,雨水腻在皮肤间,然后刺入久经病痛折磨的骨头。相比起骇人的心悸,疼痛反倒不是坏事,他全凭这份疼痛将他的意志悬吊起来。
若他还尚存一丝理智,都不应该继续盲找下去。非但通讯设备失灵,并且密集的雨帘已将前方道路堵死,他还生着这病那病的,状况尤为糟糕。找不出一处利于己方作战的条件。
大脑偏偏驱使他往最坏的方向想。比如程醒言被倒地电线杆砸成人饼了,暴雨中出车祸升天了,或者掉下水道里冲进东海了……即便不想极端的,但凡对方受了伤流了血,他照样脱不开干系,他一辈子要活在负罪感中。
褚晏清定死了决心,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稍作休息,便照着对方的出门时长估算了最远可能到达的边界,他就在这片划定的范围内兜圈,能通往对方狐朋或者父母家中的道路作重点搜寻。
这计划也没能执行彻底。
待车辆驶过某处低洼地,积水已经没到车轮胎中心的位置,车辆在持续的警报过后果然偃旗息鼓,怎么也打不起火了。
褚晏清眼见着水势还在上涨,再拖延下去便只能困在车中等待救援,他索性拉开车门,以自刎般决然的态度往台风里走。
大雨击打在金属车身也有穿透似的巨响,遑论直接击打在人身上,褚晏清开始还能感觉到面上刀割似的痛,风势加大就睁不开眼睛,待穿行过一条废墟般的街区,他倒习惯多了,反正成年男性的体型怎么也不至于风一刮就跑。
最大障碍还是来自他那从昨晚就肿涨起来的膝骨,这时往雨水里泡着,冷不丁就传来阵阵刺痛,有时疼得动不了就只能歇一会,断断续续的。
褚晏清重新找到一间派出所。
他进去做了个报备,简单提供了程醒言的身份信息和外形特征,接待的警员摇头表示没见过这号人,他便准备离开。
刚好一肩上扛星的中年警官出来巡视情况,见有人瘸着腿还执着要走,即刻往下属小腿上踹了脚:
“那是谁啊?刮台风呢还敢往外跑……小李小谭你俩盯着点,别放他出去!嫌明天报的失踪数字不够多是吧?”
小李嘟囔了句:“看起来像精神有问题的。”
那警官就骂:“是精神病你还不盯紧点?”
俩下属只得将他拽回来了,好说歹说劝他等到雨停再走。褚晏清聋了似的,一刻都没老实,对方才将将放手,他再次往外走去。
那中年警官亲自拦住了他。
褚晏清木然道:“我要去找人。”
“我知道你要找人,你具体找谁?”
“我的……一个好朋友。他出门之后我们就断联了,我必须得找到他。”
“先生,我们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呢,现在外边正刮台风,你出去也是自身难保,救援交给我们就好了。”对方循循善诱的,“这样吧,你先去休息,我帮你联系区里其他派出所,看看今晚有没有你朋友的消息。”
褚晏清终于学乖了。
滞留在派出所大厅的倒霉人不少,留给他的位置只剩联排座椅中的一个。他有某段时间的意识是缺失的,应该是直坐着睡了一会,匆匆醒来时已经在发烧,身上的雨水也没烘干,浑身哆嗦着发冷。
值班警员给发过一次椰子糖和矿泉水,用于补充能量。
褚晏清精神仍然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每颗细胞都在无谓地嗡嗡跳动,导致他吃不下任何东西。那种椰子糖口感是令人发腻的甜,抿嘴里久了就要反胃,他索性将糖块囫囵咽下去了。即便是这样,糖块也只在胃里磨了一道,又被他原封不动呕在手心里。
褚晏清自觉肮脏,用纸巾将扔掉的糖块里里外外裹得严实,又去用力清洗了几道双手。
他将近大半天没有进食,又在台风天摸爬打滚的,免疫力基本等同于报废。到下半夜体温再次攀升上去,他难受得像要死一遭,就缩在座椅里不能动了。
意志模糊,他在昏沉中想起对方和他一起看过的那则短片,关于相见次数的。而他此刻亟需知道,八月一日那天,究竟是他们倒数第几次相见?
202x.09.05台风正式离境后,褚晏清也没能再见到程醒言。他的生活回归和对方恋爱前的平淡状态,无非白天去公司处理事,夜里上医院挂水治病,腾不出时间特意去怀念那前男友。
他依然没能查出什么新的毛病。但有位心内科医生提起以前的一位患者,和他一样疑神疑鬼又查不出病因,后来才知是心理障碍的躯体化症状,于是委婉建议他也去精神科看看。
褚晏清这天回家休假,却发觉家中已经清空。准确来说,是清空了程醒言生活过的那部分痕迹,唯独留下了他送的全部设备,齐齐整整排列茶几中间,那台对方表现得非常喜欢的哈苏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