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
颁奖结束后,各省师生还留在大厅内交流,星城中学今年成绩非常不错,虽然只有陈越和何诗阳、徐铂森叁个人,但都入选了国家集训对,拿到了京大和清大的保送资格。
此刻叁人围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从保送签约事项聊到专业选择,从许久没关注的球赛聊到心仪的女生。
徐铂森的名牌女友在生物组,虽然没进省队,但早早拿到了清大降分协议,如今徐铂森也理所应当选择了和女友同校的入场券,可谓是春风得意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摆弄着手中的保温杯,漫不经心地问:“诗阳,听说高虹没进集训队是实验失利了。”
陈越记起省队里长雅中学那位总是最晚离开实验室,一个人默默钻研的小姑娘,说起来她还是诗阳最初进化学组的动力,刚开学那阵子诗阳每天在宿舍和高虹的发短信,恨不得长出百八只耳朵,手机稍有动静就迫不及待查看,生怕错过对面的任何一条回复,大家都戏称他已坠入爱河。自然,在后来得知高虹选择化竞后,何诗阳便后脚跟前进似地立马也报了化学。
而此刻的何诗阳却当初那个怀春少年判若两人,只微微皱了皱眉,“实验环节失误了,她不太熟悉加热装置,没控制好温度。”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我记得你以前……”徐铂森继续揶揄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诗阳不耐烦地打断他,“上了考场就是对手。现在我们叁个是赢家,这就够了。”
陈越静静听着,面上没什么动静,心中却对何诗阳如今的态度颇有微词,这真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他又想起省队培训时的一幕。那天,邻桌的男生接了个电话,放下手机后愣在原地。过了十分钟,他重新戴上护目镜,继续做滴定。直到后来有一次闲聊时,男生无意间说起,他母亲那天去世了。“培训机会难得,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这样解释。
陈越不明白,那个男生低头配溶液时明明手在微微发抖,为什么讲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却可以如此漠然。
在竞赛这条路上,成绩和胜利被所有人奉为圭臬,而其他一切——个人的兴趣,友情、亲情、爱情,都成了可以舍弃的点缀。
大部分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套价值观,视之为理所当然。陈越在这样的氛围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正如他如今同何诗阳和徐铂森明明同处一室,却无法向他们倾吐内心的困惑。当他们谈论比赛策略、计算胜率,眼中闪烁着对胜利的渴望时,陈越知道自己那些关于所谓“意义”,在他们看来大概只是无用的牢骚罢了。
下午的文化广场上人头攒动,校领导们笑容满面地与获奖学生们合影。闪光灯此起彼伏,欢声笑语簇拥着一场盛大的庆典;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唯独被众星捧月站在最中央的陈越,目光游离,仿若一个局外人。
李旻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等人群散去,她把他单独叫去了培训室。
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陈越并肩坐下,轻轻拉过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细致地勾勒着每一道掌纹的走向,又将它们翻过来,一寸一寸地揉按着每个指节。
陈越在李旻的安抚中放松下来,不自觉回握住她。
“有话同我讲?”李旻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却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指。
陈越沉默片刻:“老师,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比赛?”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我不知道。”陈越摇摇头,“这段时间我总在想,我们是不是太功利了?为了比赛,放弃那么多东西,也遗忘了很多东西。可是赢了之后呢,它们还会回来吗?”
“你在怀疑继续比赛的意义?”
“嗯。”陈越低下头,“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推着往前走,却记不起来为什么要走下去。国家队…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想去了。”
李旻知道,他开始怀疑比赛本身的意义了,如果是别的学生,她大概会用荣誉,为国争光之类的话语来激励他们,但陈越不一样。她太了解陈越,这个少年的眼里从来就不曾有过功名利禄的影子。
所谓欲望的欲,左边一个谷右边一个欠,只有自己缺少的东西,人才会想要。可陈越生来就站在别人渴望的山峰,他不懂得仰望,也就无从体会那种从谷底向上攀爬的渴求。
“我想让你进国家队,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李旻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摩挲着他的指节。
“老师为什么想让我进国家队呢?”陈越仍然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老师望着学生站上最高领奖台,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寻常心愿。若要细细论缘由,她确实有太多现实的打算——奖金、晋升、前程,许许多多世俗的考量在她心里盘根错节,有一些甚至不能够为人所知的因素。
但她不能对陈越讲这些,只选择了一个近乎天真的说辞。
她指向窗外远处广场中央的攀登碑,“看到了吗?所有获得国际奖项的选手和他们教练的名字,都会被刻在上面。如果最终进队的是其他人,当然也好,但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我想要我的名字永远站在你的名字旁边。”
这句话轻描淡写又不合时宜,仿佛兵临城下千钧一发之际,在刀光剑影中谈论春日的茶香。
永远。她给了他一个最不讲道理,却最动人心的答案。
“你真的想和我的名字一起被刻在攀登碑上吗。”陈越轻声问。
“Yes, I do。”李旻转身吻住了他的唇。
像一场神圣的仪式,又像一纸永恒的契约。从此刻起,他们被某种无形的纽带连接。
仿佛他真的向她求婚,而她欣然应允,愿意成为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