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道 第285节
洛婉清捏紧纸张,眼眶渐湿,抿唇难言。
在崔清平苦守不退,在崔清平仍旧保持一线希望,等待着朝廷救援时。
后方没有传来援救的消息,传来的,只有和玉关守将,将他辛辛苦苦撤离的百姓,当作敌军射杀的消息。
三万百姓,手无寸铁,于夜色屠杀于城门前,用三万无辜人的鲜血,成就王郑两家满门荣耀,救国之功!
“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盼为父帮忙。为父立刻借助阁内所有渠道,阁内似早有所知,派张秋之于和玉关外等候。崔家主密送一物押解江南,随后将此物解法告知于为父,命为父先归东都,取得阴主谢夫人头上发簪,再寻他处隐居,日后,若寻可靠之人,再将此物交于对方。”
“为父听命离开,借以密探身份通过和玉关,然,离开不足三日,便听城破消息传来。为父亦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先照崔家主之命,回到东都,取得凤簪。然而回到东都之后,却才听闻,东都竟至今不知前线真正开战时间,崔家主所送求救书信,似乎从未到达过东都。”
洛婉清一愣,这才意识到,方才看到五月开战,自己觉得不妥之处在哪里。
洛曲舒写五月开战,然而于大夏所有人眼中,东都知道开战时,似乎已经是接近七月。
崔清平于前线叛国,边境连破十城,是王郑两氏于和玉关力挽狂澜,才拦住了东进的铁骑。
这是东都得到的消息,是所有人知道的过去。
洛婉清压住心中震惊,往下看了下去。
“为父心中怒惊,然人微言轻,不敢以卵击石,只能先寻凤簪,欲寻圣照太子或皇后,再做打算。然而刚寻的凤簪,便听闻宫中太子皇后为谢灵殊所检举,将于宫中赐死。随后阁中告知为父,秋之被截杀于扬州郊外,派为父下江南寻物,若能寻得此物,自此脱离阁内,天高海阔,我自有人生。”
“然为父深知,阁内动机不纯,且绝非善类,否则两月以来,为父一直将战事事无巨细告知阁内,以阁内之力,怎会让东都对前线一无所知?能让崔家主不惜余力从送回之物,必定事关重大,若将此物贸然交给阁内,崔氏叛国之冤,怕再无洗清之日。但等候数十年之机近在眼前,且此乃抄家灭族之事,为父不敢拿家人擅作赌注,一时难以抉择,只能带家人却先行离去,再做打算。”
“不想东都郊外,再遇故人。为父不知三殿下为何在此处,亦不知他经历什么,但为父知晓,这世上唯一在意他仅有江兄,而江兄已去,这个孩子无处可去。可他身世太过复杂,为父怕他拖累亲友。犹豫许久之后,却是吾儿做下决定。”
“吾儿,或许你未来会遗忘,可当时为父问你,若因救人惹上麻烦,或许因此性命难保,你可要救?”
“你说,世上当有份公理公道,纵以性命相抵,亦当守此公义。故而为父猜想,若让你选,你应当会去江南。”
“其实这或许也不是你之选,然而这的确是为父心中之选。为父见过崔氏子弟鲜血,听过西北边境百姓哭啼,若对此奇冤置之不理,怕一生难安。但为父明白,秋之既被截杀,信物一事必定为他人知晓,为父此时来江南,必定已经被人盯上,生死早晚之事,难以善了。故而书写此信。”
“为父猜想,以殿下性情,若清清无害,为父死后,恩怨尽消,殿下当护清清一世安稳。然人心难测,世事易变,若殿下生事,纵观家人,唯一出路,尽在清清。”
“为父去后,制约清清筋脉药物停止,以清清天赋心性,或有其他造化。此信或一生不为人知,但若清清得见,为父亦不知当悲当喜,只望吾儿得知原委,再谋前路,以己身为要,若有余力,则将此信转交可靠之人。”
“为父一生,身陷泥泽,薄情重利,却得上天垂怜,有江兄为友,得泽兰为妻,再有儿女尚兰婉清,幸甚至哉。然月有圆缺,人无圆满,曲舒所选之路,步步皆不得已,唯愿吾儿,能得广阔天地,自由一生。”
“罪父洛曲舒,留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公子你出去得和我说一声……”
谢恒:“金珠,闭嘴,别告诉别人。”
朱雀:“呜呜呜有钱买鞋了。自从公子谈恋爱,我开始发财致富了!”
快速解密过3天剧情回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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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他日春风再起,边境再升龙旗。◎
罪父,洛曲舒。
洛婉清看着信封上字迹,忍不住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不足四千字,书尽他之一生,他反反复复说自己薄情寡义,最后都要称自己为“罪父”。
可他这样“寡义”之人,却愿意和崔清平守在边关守到最后,愿意放弃自己自由的机会,为崔家坚守到死后;
他这样“薄情”的人,却要在最后劝说自己的女儿,“以己身为要,若有余力,则将此信转交可靠之人”,得广阔天地,自由一生。
“为什么……”
洛婉清终于忍不住,沙哑开口:“东都为什么会迟整整近一个月才收到消息,收到的还是错误的消息?”
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向谢恒:“收到消息之后,既然崔大人当年回了东都,那陛下该知道战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崔家人还是要死?”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克制着眼中水汽,她想不明白:“我爹说的阁内是谁?他既然知道我天赋异禀,为何不让我自寻生路,他为什么会相信,李归玉会保我?”
“伯父说错了吗?”
谢恒轻声询问,洛婉清一愣。
谢恒想了想,温和道:“惜娘,于伯父眼中,他看过三殿下最让人敬仰的模样,三殿下又是他兄弟用命换来的徒弟,比起相信他的坏,伯父更愿相信他的好。而伯父也的确没赌错,直到最后,李归玉都始终给你留了生路,他从来没有真的能对你下手。至于让你自寻生路……”
谢恒笑了笑,只道:“这封信,于伯父而言,已是妄想。他觉得他的女儿能成为一只鹰,可他不能为一件看不到太多希望的事,做出太多努力。”
“如果他不信,他为何从六年前开始布局……”
“这不是局。”
谢恒打断她,清晰指出来:“在一切发生之前,伯父还没来到江南时,张秋之已经是按照初一、初八、初十这个固定时间去固定地点了,这三个地点时间,不是专门为了这封信设置,这或许是他们组织的通讯方式。”
洛婉清愣住,谢恒认真分析:“张秋之是你父亲的属下,这三个时间地点,是你父亲设置,当年你父亲,或许就是以你的生辰八字,作为平日他的暗号标记。这三个地点,在这三个时间,或许就是你父亲属下固定接头的位置时间。所以张秋之固定带着张逸然去了这么多年,而你父亲后来也去了这么多年。”
洛婉清听着,慢慢冷静下来,谢恒继续道:“六年前,你只有十四岁,你只是个普通姑娘,在那个时候,你父亲选择为你留下一封信,这已经是他的异想天开了。”
而正是这份异想天开,成为了他们此刻拿到的最重要的线索。
“至于过去发生过什么……”谢恒缓缓笑起来,“你没看出来吗?”
说着,谢恒语气淡了几分,缓声道:“东都有人截断了边境的消息,边境的消息迟了一个月才送来。而我舅舅回来的时候,东都已经容不下他,容不下崔家了。”
“东都……是在什么时候得到边境开战的消息的?”
洛婉清怔怔思索着,回忆当年。
可那时候,她根本不关心这些,只隐约有些印象,崔氏叛国,崔家入狱,边境十城陷落,王郑两氏于和玉关拦截了东下的铁骑……
“六月十六。”谢恒的声音响起来。
洛婉清直觉这个时间有些敏感,就见谢恒转头朝她笑笑,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我娘死去第六日,刚好足够信鹰从东都到边境飞一个来回。”
洛婉清闻言,瞬间想起信上那句:“六月十三,崔家主于营帐呕血。”
三日,刚好足够信鹰从东都飞到边境,崔清平于六月十三呕血,是因为在苦守一月时,听闻了妹妹的死讯。
这时边境越州城,粮草不闻,箭矢近绝,刀断甲破,东都宫廷却逼死他的两位妹妹,谋害他的侄儿太子。
“陛下说,六月十六那日,他收到我舅舅的信,告诉他,‘北戎来犯,臣外御雄敌,内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难鸣,望陛下三思慎重,宽悯以待。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谢恒仿佛是看过那封信无数遍,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这样狂放威胁之词,哪一君主可以容忍?
可按照她父亲信中所言,六月十三日,崔清平得到了妹妹崔慕华自尽宫中、皇后崔涟漪太子李圣照失踪的消息后,他依旧在苦守。
“隔日,北戎军再次攻城,守将见势,劝崔家主弃城后退,崔家主念及百姓,守城不退。”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用边境战事来威胁君主妥协?
“于是陛下大怒,”谢恒没有理会洛婉清的难以理解,抬手将灯盏放到一旁,从洛婉清手中拿了信,继续道,“隔日将崔氏满门下狱,同时回信,要求舅舅死守到底,否则满门陪葬。然而我舅舅没有让陛下如愿,六月二十五,东都收到了崔氏叛国的消息。朝廷允许驻守在边境十城后的王郑二氏征兵备战,七月初十,报和玉关大捷。”
不对。
洛婉清听着时间线,愣愣看着谢恒手中信上的字。
“六月二十,粮草食尽,百姓尽撤,由士兵引路,前往和玉关避难。守将再次劝退,崔家主守城不退。”
“七月初,城后数里,草木尽绝,崔家主仍守城不退。”
七月初七,李归玉被挂于阵前,用于逼开城门。
七月初十,江枫晚被射杀越州城门前,李归玉入城,崔清平得知和玉关射杀百姓三万人,一夜白头,开始撤兵。
七月十二,洛曲舒离开越州城。
七月十五,越州城破。
七月十五,边境第一座城,越州城才破。
东都却在六月二十五收到了崔清平投降,前线沦陷的消息,于七月十日,收到边境十城之后和玉关大捷的消息。
叛国的消息是假的!
边境十城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从来没有人想要营救过它们,他们在逼着崔清平放弃,逼着崔清平叛国。
而边境却一直在等。
可他们等不来。
那十座城,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东都这些贵族用来玩弄权术献祭的棋子。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无论是崔清平、洛曲舒,还是边境的将士,乃至从边境一路后迁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人,在那时候,都在坚持着等待,抱着期盼,奔赴向和玉关。
五月,守城不退。
六月,守城不退。
七月,城破人亡。
没有粮草,没有补给,那十万人,从五月,一直坚持到七月,终于在他们辛苦送回后方的百姓被射杀于和玉关门外时,彻底绝望崩溃。
“崔家主呢?那些人呢?”
洛婉清一把抢过信来,看着上面那句“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确认道:“不是在第二日就后撤了吗?那些士兵呢?那些百姓呢?”
“边境十城陷落后,北戎对十城汉人进行了屠杀。”
谢恒平静开口:“后来我去边境时,汉人完全无法入境,侥幸进入之后,当年的人,也几乎不见了。至于我舅舅——”谢恒抬眼看他,“你应当知道,八月十四日,他回到东都,晨扣宫门,而后于当夜,自尽于宫中。”
“自尽?”
洛婉清全然不信:“他是自尽?”
“陛下说,世家本是想以叛国之罪,将他凌迟于街头,但陛下念及幼时情谊,心中不忍,便在宫中赐他毒酒。”
“你信陛下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