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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 第51节

  “不许伤人性命!”
  陆雨梧下令。
  烽火营的将士们只好刀不出鞘地钻进人堆里劝架,可这些人打起架来,那是六亲不认的,将士们架没劝个所以然,一个个被打得满头包。
  正是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粒粒石子,百姓当中一时间棍棒农具掉了一地,一道紫衣身影自疾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前来,手中寒光转了一圈,冲在最前面的匠人村百姓吓得连忙后退。
  紫衣人落地的刹那,所有人看着她手中那一双纤薄如叶的短刀,心里一时犯怵,猛然间,众人又听得一道少年人懒洋洋的声音落来:“你们这些刁民都听着,现在打你们的是石子,你们要是再放肆,小爷爷我手里喂了毒的飞刀一大把,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看我不将你们扎成筛子!”
  这道话音才落,一样东西忽然掉在众人眼前,他们才看清那是一条本该在哪儿窝着冬眠的蛇,它还没动个两下,一枚飞刀精准地将蛇头钉在地面。
  众人吓了一跳,忙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那少年踏在枝上,手中正把玩着雪亮的飞刀。
  也是此时,官道尽头驶来一架马车,马车后头跟着一帮骑马带刀的护卫,车上帘子被一只手掀开,那是一个年约十四的少女,她一双眼圆而灵动,正饶有兴趣地看树上的惊蛰。
  “大人!”
  李百户翻身下马,领着一帮子东厂番役赶紧到细柳身边来。
  细柳颔首,回头正见陆雨梧朝她走近,她瞥了一眼他身边,见只有一个陆骧,便问:“陆青山呢?”
  “前些天我让他出去办事了。”
  陆雨梧说着,将那提刀都费劲的老叟往后拉了拉,烽火营的将士们来不及揉脑袋上的包,便忙与东厂番役一道将匠人村百姓与流民都分开来。
  “哎哟!”
  惊蛰忽然这样一声,细柳立时抬眸,只见惊蛰从树上掉了下来,她几步上前将他接住:“怎么回事?”
  惊蛰的轻功远比他的飞刀厉害。
  惊蛰一手捂着屁股站直身体,面露难色:“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咬了我的屁股……”
  他话音才落,细柳只听得铃铛声响,她反应迅速,立即抓住惊蛰后退,手中一柄短刀横擦一道,一尾银蛇落地,断成两截。
  细柳抬首,只见那竟是一个少女,她穿着蓝布绣花的衫裙,发间缀满银铃铛,一举一动,清音如簇。
  “我还以为你是我们苗疆人呢,原来不是啊。”
  那少女一双圆眼看着惊蛰捂着屁股,别别扭扭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
  “你暗算我?”
  惊蛰咬牙切齿。
  “雪花,你又惹事!”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那男人穿着有别于汉人衣衫样式的蓝布短衣,胸前与腰间都挂着银饰,脸上画着银色的神秘图腾,他拧着眉本欲训斥少女,目光却蓦地在细柳手中短刀上一凝。
  陆雨梧只见那男人脸色一变,忽然抽出腰间的铁刺鞭,他立即道:“细柳小心!”
  铁刺鞭风袭来的刹那,细柳旋身避开,但那异族男子却不依不饶,寒风里,他赤膊舞鞭,勾住细柳刀身的刹那,他猛然一用力,使细柳更近几步,他紧盯着面前这女子,质问:“说!这双刀为何会在你的手里?它们从前的主人呢?”
  异族男子的官话生涩,语气却十分逼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细柳眉目冷然,手腕一转,刀身擦着铁刺鞭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单刀迅速朝此人刺去,那异族男子匆忙后退,银饰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他再度持鞭朝细柳挥去,细柳仰身一躲,鞭身铁刺擦着她的衣襟而过的刹那,勾出她怀中的一样东西。
  那折叠的纸张被风吹开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一幅十岁女童的画像赫然展露在几人面前。
  那异族男人只看画像一眼,他猛然抬头,一双如鹰隼般凶悍的眼睛死死盯住细柳:
  “你还说你不知道这双短刀先前的主人是谁?”
  第46章 大雪(三)
  细碎的湿雪忽然而至,朔风卷起人的衣摆,异族男子短衣赤膊仿佛毫不知寒,他脸上银白色的图腾更衬他肤色古铜,他起鞭正欲再袭向细柳,几名身着青黛衣袍的侍者立即挽剑上前挡下他的铁刺鞭。
  异族男子收回长鞭的刹那,勾破了那一幅被风吹起的画像。
  那样轻飘飘的一页纸如断叶般落在陆雨梧淡青的衣摆之下,他垂眸,其上“周盈时”三字正是他亲手所书。
  湿雪拂面,陆雨梧眼底满是震惊之色,仿佛久久不能缓,半晌,他的目光落在细柳的背影,又倏尔盯住那异族男子,他俯身捡起画像,几名侍者立时退开,陆雨梧攥着画像,指节几乎泛白,手背青筋分缕微鼓,他一步步走到那男子面前,双眸沉沉,语气几乎急切:“你说,你认识她?”
  “走开!”
  异族男子的官话拗口,他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汉族少年,随后视线再度落在后面那紫衣女子的身上,他要绕过陆雨梧的刹那,陆雨梧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那力道之大,异族男子低头只见他指节泛白,他扬鞭正欲发作,细柳手中一枚银叶飞出,异族男子匆忙侧身躲过。
  陆骧领着几名侍者上前来,陆雨梧后退一步,那异族男子正欲再发作,却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好了舒敖。”
  那名唤做雪花的少女一听这道声音,再不看戏,忙跑过去将那位才从马车上下来的白发老者扶过来。
  那老者头上缠着蓝布,身上挂着雪亮的银饰,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那么一晃悠,身上听铃匡啷响个不停。
  “大医。”
  被叫做“舒敖”的异族男子握着铁刺鞭的手一松,恭谨地唤了声。
  老者花白的胡须长到了肚脐,他老得连眉毛都白成长长的两缕,那一双眼睛被松弛的眼皮覆盖了一半的神光,他一边走过来,目光一边在人群里睃巡,此时无论是烽火营的将士还是打架打得满头包的匠人村百姓与流民,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被截断成两半的那条银蛇身躯疯狂地蠕动去那老者的脚边。
  众人心里看得发毛,而那老者却倏尔将目光定在细柳的身上,他像是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女子与她手上的双刀,随后才看向盘住他双足的蛇躯,叹声道:“可怜孩子,这个节气,你本该好生睡上一觉。”
  “雪花,你亲手养的,何苦害它。”
  他温声斥责身边的少女。
  “雪花知错了,大医。”
  雪花说着这样的话,却是笑容满面的,她俯身伸手,那银蛇的两截身躯便自动缠入她袖间,她抬起脸来,在神色各异的脸孔当中,她看到那清秀少年扔来一个白眼。
  “大医!”
  一个在马背上一路颠簸的屁股都快磨出血泡的八品官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乌纱帽戴偏了都不知道,留两撇八字胡,张口就唾沫乱飞:“你们这些人到底挡在路上做什么!这位是苗疆来的大医,是要入宫给皇上看病的!若误了事,我看你们谁担待得起!快快退开!”
  他这么一吓,匠人村的百姓和流民退得更开了,只余下陆家身着青黛衣袍的侍者还纹丝不动地在陆雨梧身边,那八字胡还有些不满,正欲发作,却听得一声暴喝:“尔等刁民,胆敢伤陆公子一根毫毛,老子……”
  伴随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那那道粗犷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细柳抬眸,只见徐虎领着兵来了。
  “这……咋回事啊?”徐虎见两边人退得开开的,中间一条大道别提多敞亮,他下意识地挠头,却只挠到了硬邦邦的头盔,他连忙翻身下马,飞快地跑到陆雨梧的面前来,“陆公子,卑职来迟了!”
  “陆公子?哪位陆公子?”
  那八字胡带着圣旨去苗疆一趟,来回几个月了,见着这一幕,实在是一脑袋浆糊。
  “我说你……”
  徐虎正要多说几句,却见陆雨梧抬手,他即时止住话音,只见陆雨梧向来春风和煦的眉眼之间却好似拢着严寒,开口道:“既是苗地来的大医,圣上龙体为重,还请大医速速入宫。”
  “只是,”
  陆雨梧抬起眼帘,他的视线落在那舒敖身上,“这位仁兄忽然暴起,为难我的朋友,总要有个理由。”
  “要什么理由?”
  那舒敖是个急性子,他抬手指向细柳,“我还要问她呢!那双刀明明是……”
  “舒敖。”
  大医出声制止他,他随即看向细柳,又对陆雨梧笑了笑:“二位别见怪,这世上人有相似,刀亦万变不离其宗,他一时错认而已。”
  说罢,大医拍了拍雪花的手:“去,给人解药。”
  雪花立即跑到惊蛰面前,变戏法似的手里凭空多了一个小瓷瓶,她塞到惊蛰手里:“回去碾碎了涂你的屁股,不涂的话会死哦。”
  “……”
  惊蛰咬牙切齿,正要发作,却敏锐地察觉到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近,他抬头一望,只见一众东厂番役簇拥着一位年轻宦官疾奔而来。
  “曹掌印。”
  李百户认出他来,那不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曹督公的干儿子曹小荣么?
  他忙上前见礼。
  曹小荣气还没喘匀,拽住缰绳,马匹转了一圈,他目光在人群里睃巡一番,最终定在那一行异族人身上:“乌布舜大医何在?内官监曹小荣奉命前来接应大医入宫为我皇帝陛下诊治!”
  “乌布舜领旨。”
  乌布舜微微俯身,便是见礼。
  少女雪花在一众各色的目光中将乌布舜扶回马车上去,那舒敖紧绷着脸,双目在细柳脸上停留一瞬,到底还是回头往马车上去。
  “陆公子。”
  曹小荣下马来朝陆雨梧作揖,随即便对细柳道:“干爹让你跟我一道送大医入宫。”
  细柳目光不期与陆雨梧相接,湿润的雪花一粒又一粒,沾湿她颊边,他双眼没有丝毫笑意,交织着复杂的浓影。
  “细柳,快走啊。”
  曹小荣催促道。
  大医的马车缓缓行来,细柳收刀入鞘材发觉自己双手僵冷,她蜷握一下指节,走过陆雨梧身侧,几步翻身上马,对李百户等人下令:“你们送完粮后再回东厂覆命。”
  “是!”
  李百户抱拳应道。
  可怜来福不会骑快马,一个人晃晃悠悠好不容易到了这儿,却见细柳与惊蛰他们跟随一队车马往回走,他有点发懵。
  “惊蛰小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来福一头雾水调转方向,却见惊蛰有一半屁股一点儿不敢挨马背,他不由好奇。
  “关你屁事!”
  惊蛰没好气地咬牙道。
  风声渐紧,小雪纷纷,落在地面上瞬间湿润无痕,大医掀开帘子,抬眼便见细柳骑马在侧,风吹起她耳边浅发,乌布舜看见她耳侧一道浅显的疤痕,他的视线又在她腰间银色的腰链上停留一瞬:“姑娘,舒敖无礼,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不同于雪花和舒敖生涩的口音,乌布舜的官话说得十分流利且地道。
  细柳闻声对上他慈蔼的目光。
  乌布舜花白的长须被风吹乱,他看着马背上的这个女子,她有一张苍白清瘦的脸,细碎的雪花落在她乌黑鬓发,却抵不过她眉目之间的清寒,他微微一笑,道:“你这刀修的是短命的功夫,你年纪轻轻,何苦。”
  “不修它,命更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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