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这个世界好像和自己格格不入。
  季节仍旧继续更迭递嬗,转眼间,他已经挤不进任何人群缝隙里。
  那些死去的清晰可见,那些活着的朦胧晦暗,时针喀得向右挪了一格,他从晕眩迷离的梦里醒来,看着黑板上糊动的手臂,只有「嫁接」、「桥梁」蠕动着钻进耳缝,觉得那手臂是座桥,连接了虚幻与现实,坚实与裂。
  「今天有空吗?要不要去唱歌?」
  「不了谢谢。我还是回家写功课好了。」他嘴角弯起恰到好处的角度。
  「原本五条君应该会是很喜欢这种活动的人呢。」
  「不过都要考试了我没时间啦!」
  「欸~好无趣。」
  不过是个再轻薄不过是借口罢了。
  所谓罪人,必须获得应有的惩处。
  夜晚,是群魔乱舞的狂欢派对,同时也是最佳的行刑期间。
  必须成为掠食者,才不会被吞噬。
  衣冠禽兽如五条,一反平日风度翩翩的斯文败类,只有一件歪斜的内衣娇嗔着瘫软在他的肩头,欲擒欲纵的在他的胸口腰际厮磨流连。
  「哈,还真难喝。」五条嫌弃的捏扁了啤酒罐,啐了一声。
  不知从这时,他开始学着喝酒,热热辣辣的刺痛着舌尖滑进胃囊,那种微醺飘忽的感觉让他稍微的真实感。
  五条本就不是个嗜酒之人,一杯即醉,百试不厌,于他的基因明明白白写着他不是个喝酒的命,但说起来他还蛮喜欢喝酒的,浅酌可以装逼像自己多有格调顺便钓妹子,但更嗜豪饮,因为可以借酒装疯发癫,趁乱将心中那坨稀烂的垃圾,任性地扔地满地都是,因为他知道有人总是会生气的抱怨着,然后还是忍不下去最后屈服了,仔仔细细的将之一一拾起,井然有序的带它们去到该去的地方。
  即使这个天杀的世界恶心到令人作呕的世界,似乎也没有这么糟了。
  五条看着那个已经空了的相框,慢慢爬上了黑色的红色的小手掌,密密麻麻连边框的几朵小红花都被咽下,湮灭,脑内的回忆开始躁动起来,仍然是模糊胶着一片,不安份的扯断神经,仓皇失神顺着食道滚进胃,西哩呼噜塞得脏器挤成一坨纠结,欢腾够了就拖泥带水的黏着腐臭的酸液,原路折返朝着满是酒腥的口腔蜂拥窜去,愉悦的蹦了出来。
  五条糊里糊涂吐了满地,脑袋现在仍是晕乎乎的像被倒满了浆糊,只是木然看着脚趾头缝中青青绿绿的稠状物,如同个懵懂的孩子伸手就想要去沾,把玩又似怜惜的拂过指尖那污浊不堪之物,顷刻间,低低笑了出来。
  「真像个矫情的婊子啊。」优美的唇瓣吐出毫不搭嘎的淫秽词汇,最近他总爱用这种方式抒发,跟自己打自己巴掌有异曲同工之妙,格外的爽感,还能省下自残被发现还要花时间解释的麻烦。
  即使如此,他的举止仍是优雅,带着点慵懒的贵气,面容仍是精致无暇的如同润玉雕琢出再由宝石点缀的,贵到吓死人的娃娃,即使背景是凌乱的衣物,满山遍谷的杂物和垃圾,还是硬生生被他坐出了一种性张力拉满的颓靡凌乱,郁黯的小房似被虚幻和现实切割囫囵揉成一团,而他正傲然于那交界之处,像是支拉绷的弓,仿佛只要一弹指即会断裂迸裂,美丽的娃娃沦为碎渣,撤掉那些风花雪月的滤镜后,不过是个偷喝酒发酒疯的死高中小鬼罢了。
  「唔。」五条咕哝着微扬起头,氤氲间一熟悉的嗓音赫然坠落,从幻境那头悠悠行来:『老师不要喝太多酒啦,这样对身体不好。』
  那人似是没有看见他一身的狼狈,无奈的抱怨里埋着温柔,俯身拾起一地散落的衣物。
  『反正悠仁会帮我收嘛!』
  『这不是任性的借口!』一阵哐哐啷啷的声音响起:『老师的酒我要没收!』
  殊不知,饮酒是会上瘾的啊。
  纸醉金迷,颠倒是非,五条歪歪斜斜的站起,却是把头重重摔进散落杂物的床里,茫然的望着那昏黄的灯光明明灭灭,理智告诉他该换电灯泡了,但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呐喊着它们要罢工了。
  「呵,我果然不适合吧。」
  「呐,你以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呐,悠仁啊悠仁,我,是爱你的吧?」
  「但是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他自嘲的喃喃道。
  「你知道吗?我,很努力喔。」
  努力呼吸,努力上课,努力迈开脚步,努力装得完美无瑕,努力扒开那些陈年腐烂的记忆,努力避开那些可能会想起什么的路线,努力感恩,努力放松,努力把自己抽离,努力勾起嘴角,努力笑出声,努力汲取生活中寥寥无几的快乐,反覆印在灵魂深处形成禁锢的诅咒,不准死去,努力说服自己,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的地步,努力催眠自己和以往并无差别。
  不过,你到底是谁?
  人人都说他长了一张纨裤子弟的脸,总被调戏说能在外头大战三千回似的,殊不知他其实挺守旧的,为了死去的友人永远的痛苦,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这样牵肠挂肚。
  『感觉老师,很像猫呢!』
  『哼哼,说起来,我是披着猫皮的狗啊。』
  『猫做错了什么......你会被动保团体抓走吧,欸不对吧,狗哪有这么残忍,你对狗派有什么歧视吗?』
  『悠仁你就不知道了吧!』
  『哈?』
  狗啊,会对重要之人献上他的全部。
  我只是想要你好好的,好好活着,笑着,过得比任何人都还要幸福。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很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你。
  呐,你听得到我在哭吗?
  反正,也听不到吧。
  「虽然,这种程度,还算是轻而易举。」他勾起那抹外人常见的,精致慵懒带点邪魅的微笑,手中晃漾的啤酒溢出淡淡的泡沫,就这么碎裂了。
  反正,我也没哭。
  只是在夜阑人静时,还是会,有点难受。
  只是,仍在那打从一开始就未能赶上的地方,静候着那远昔之日的样貌褪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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