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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崖不落花与雪 第59节

  第69章 痴雨哀风入梦来(二)
  熟悉的梦境再度降临。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寒意一层层叠加,他从未体验过这样可怕的寒冷,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冰封,化作彻底的虚无,成为这片黑暗的一部分。
  身体渐渐也要被封入寒冰,他不甘心就此陨灭,竭力挣扎着,反抗着。
  可是,有一双柔软的胳膊抱住了他,这曾是他最依恋的怀抱,它依然那么温柔,却决绝地将他钳制在黑暗里,阻止他所有的反抗。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脖子上,怀抱的主人声音发抖,一遍遍和他说:“母亲活不下去啊……一起吧,和母亲一起……”
  蚀骨的恐惧吞噬着他,同时高涨而起的还有绝望与愤怒。
  这些暴烈的情绪堆积在胸膛,找不到出路,一次次被他强行压下去,再一次次汹汹而来。
  再坚硬的意志也有疲惫的一天,他想,或许终于也到了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
  昏沉间,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回旋耳边:“那就把它也送下去,你才能得到想要的最极致的安宁。”
  他似懂非懂,真的吗?他可以平静下来了?
  浅浅光晕穿透黑暗,梦快要醒了,醒来他又会忘记这一切。
  犬妖不甘地转身,正要向光明迸发处迈开脚步,突然有一个无比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竟是他自己的。
  “什么无聊的话本故事,痴雨萧陵山,哀风云崖川?哼,简直可笑,我不需要。”
  奇异的灵光忽闪过脑海,犬妖试图抓住,可它溜得太快,倏忽间跑得没影,他极不甘愿地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青竹屋梁,一旁的青竹窗开了半扇,外间夜色犹浓,细雨绵绵,打湿纱帘。
  风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细碎的碾磨声在角落断断续续,犬妖缓缓转动脑袋,望见肃霜正捏着药杵专心致志地捣药。
  她看上去很狼狈,水蓝的裙子上不知道沾的是泥还是血,一块块都干了。
  犬妖静静看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个治不好妖。”
  肃霜一下转过头,右边脸颊上也是一块块干涸的痕迹,这次犬妖看清了,上面应当是他的血。
  她没做什么惊喜的赞叹,只问:“那什么药能治你的伤?这里应该不缺药材。”
  犬妖定了定神,艰难地低头扫了一眼身体,他最严重的伤在胸口,被虎妖的爪子贯穿了胸膛,现在伤口被重重白布裹得死紧,他能闻到下面的药味,肃霜几乎把所有能止血的凡人药都给他用上了。
  真难为她费心,可这些药没一个对妖有用。
  犬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有青华丹吗?两粒就够。”
  肃霜二话不说起身便走:“撑住,我马上给你找来。”
  她虽是帝君弟子,师尊传授的却并不是炼丹方面的修行,不过师徒多年相处成了习惯,她略通点皮毛而已,眼见犬妖重伤,她不敢乱用药,只捡那些能给凡人用的,果然派不上用场。
  好在库房里什么种类的丹药都有,她回来的时候,身后悬了一人多高的药盒药匣,一一放在床边:“你自己看哪个是青华丹。”
  犬妖试图拿药,可那只虎妖爪上有妖毒,方才还未发作,此时骤然兴起,五脏六腑都要被烧穿一般。昏乱中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很快便有一双柔软的胳膊扶起了脑袋,将青华丹揉碎了一点点喂进口中。
  他本能地想挣开这双柔软的胳膊,可充斥鼻端的气味不是同一个,怀抱的主人气息幽远而柔雅,像雨中的竹林,像深藏宝库的仙丹。
  犬妖胸中泛起一股奇异的宁静,用尽所有气力撑开眼皮。
  眼前像是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漫天漫地没有尽头,风雪里只有一盏幽幽灯火摇曳——是铜灯在一双眼睛里闪烁的光影。
  留在这里,灯不要灭。
  犬妖想伸手挽留,青华丹的药力却开始发挥效用,妖毒带来的剧烈痛苦一点点消散,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沉睡去。
  这次没有梦临,那盏灯一直在黑暗里陪着他,一整夜。
  隔日醒来,窗外已是阳光明媚,竹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没来由地,犬妖竟感到一丝极细微的失落。
  他想起无聊时在凡人城镇看过的那些花里胡哨的话本故事,常见套路便有“虚弱无助时给予呵护最易生情”,他曾嗤之以鼻,实实想不到落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弱不得。
  犬妖合目深深吸了口气,试着运转妖力,体内肆虐的妖毒已彻底消散,致命的重伤也已痊愈,延维帝君炼制的青华丹果然了得。
  他翻身而起,忽闻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他第一反应便是探头往窗外看,果然见肃霜慢悠悠朝这里走来。
  又换了身衣裳,她衣服真多,犬妖默默想着。
  从山道问路开始,每回见她都穿着不同的衣裳,今天是橘红的丝缎裙,上面绣满小小的莹白花朵,远远望着像一团橘色的云飘过来。
  眼睛不好使,她的耳朵格外灵敏,听出他醒了,隔老远就打招呼,语气明快:“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自然是有的,昨天那场惨胜消耗了太多妖力,虚得厉害,得静修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如初。
  犬妖话出口只剩两个字:“没有。”
  他顿了顿,肃霜此次是救命之恩,该慎重道谢才对。
  然而致谢的词句无论如何也难以在肚子里雕琢成型,支离破碎地在犬妖嘴里转了又转,吐出来又只剩四个字:“……你救了我。”
  话音一落,肃霜停在了竹窗外。
  她的视线准准地落在他鼻梁上,若不是离得过于近,若不是眼中没有神采,真像她说的那样,看不出是睁眼瞎。
  太近了,鼻尖快撞上他的下巴,犬妖无声无息朝后挪了几寸,便听她反问:“怎么?你要报恩?”
  幽远柔雅的气息若有若无,犬妖突然有些厌弃自己过于灵敏的鼻子,还有此刻难以镇定的心神。
  难以镇定,好像一路以来撑在神魂里的,某个强悍而冷漠的存在突然不见了。
  他应得很慢:“我从不欠任何人。”
  这犬妖别扭得很,肃霜可算看出来了,他是擅长装模作样,叫旁人都怕他远离他才好。
  她反而莫名来了兴头,她独个儿在藏宝库待了太久,出来遇到师尊又是个惜字如金的,如今眼睛还坏了,各种憋屈,简直要憋坏她了,眼下有个犬妖可以薅,她逮着不松口。
  肃霜摸着下巴做刁难状:“你说谎。”
  说什么谎了?犬妖皱眉:“何来此言?”
  “你哪有从不欠任何人?”肃霜耸耸肩膀,“你欠我一个名字,欠好几天了。”
  “我没有名字。”
  “我不信。”
  “没骗你。”
  “不可能。”
  她是想玩绕口令?犬妖蹙眉,盯着她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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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降温,我妈高烧断断续续,今天又严重了。
  实在没时间把这章改出来,字数不多,先这样,后面空了多更点。
  明天应该能继续。
  第70章 痴雨哀风入梦来(三)
  肃霜刚把与盒盖扯皮斗嘴百年的劲头拿出来,还没开始发挥,眼见他不接茬,她不由叹了口气:“你真没劲,以后就叫你没劲。”
  犬妖还是不接茬,视线越过她,粗粗打量了一圈洞天。
  上回他进来时,洞天刚被群妖洗劫过,遍地凌乱,眼下倒是井井有条,甚至算得上纤尘不染,可见肃霜打理得很用心。
  他曾以为她会自怨自艾哭泣抱怨一段时日,这其实再正常不过,温言安抚一番才对,但他不知如何安抚,也不大愿意安抚,一想到耳边充斥着隐忍幽怨的哭声,他本能地想逃。
  “这里景色不错……那天你清理了一晚上?”
  犬妖想起第二天她出现在洞天门口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对她那根挺得笔直的纤细脖子印象特别深。
  哟,还会换话题了。
  肃霜又耸了耸肩膀:“洞天那么乱,不收拾干净哪里睡得着?”
  “一个人收拾?”
  “不然呢?难道还有某个没劲的犬妖留下帮忙?”
  犬妖再次沉默了,视线匆匆在肃霜身上晃了几圈,一时不知落在何处才安稳,忽听她笑了两声,慢悠悠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是么?
  犬妖抬眼看她,她似乎有一瞬的伤感,短得稍纵即逝,很快便戏谑道:“日子总要过下去,哭十天闹十天,洞天不会自己变干净,眼睛也不会变好,水玉更不会自己回来……说到水玉,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妖偷走的?”
  她一下就把话题带去水玉上了。
  犬妖停了一下,方道:“山南盘踞的虎妖。”
  肃霜奇道:“萧陵山有虎妖?我头一回听说……”
  她知道山北面住着几个厉害的妖,没一个是虎妖,不如说下界虎妖本来就特别少,听师尊说过,虎妖一脉兴于阳山,原先挺兴旺的,后来被上界不知哪个杀星给杀光了,想不到萧陵山竟住着虎妖。
  犬妖不想与她聊这些血腥的东西,低头打开案上血迹斑斑的木匣,充盈的灵气扑面而来,三枚水玉一个没少,安静地躺在木匣里。
  “你救了我,”他低声道,“水玉是你的了。”
  他将木匣递去肃霜手里,一个顿没打。
  肃霜接过木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轻道:“你找师尊究竟为了什么事?”
  当然是为了找回过去,为了平息胸膛里时常莫名而起的暴烈情绪,犬妖从不觉自己是有执念者,然而此事确实是他的执念,他一定要寻回过往,寻回名字,如此方能回归平静。
  但这些不必与她说,是他自己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我走了。”
  犬妖推开屋门,耀眼的阳光落在脸上,他甚至感到些许晕眩——妖力损耗过多,他比预期得还要虚弱。
  他无视发软的膝盖,又道:“三个月后我再来拜访,多谢,告辞。”
  话音刚落,便听脑后风声响动,有什么东西朝他丢过来,他反手一捞,竟是那装了水玉的木匣。
  肃霜长眉微扬,似笑非笑:“我又不炼丹,要这东西干嘛?知道什么叫自以为是么?你觉得水玉抵得上你的命,我可不觉得。”
  ……她竟说的很有道理。
  犬妖只好问:“你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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