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怜月仍在惶惑。
  “快去。”辞雪轻轻推了她一把,“我喝多了,别让我难堪。”
  怜月低下了头,默默转回身去。
  她从小听着阿辞的话长大。
  她吩咐的,她不敢不从。
  那天傍晚,暮云如烧,秋老虎闷得人心惶惶。
  宴席才撤,怜月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葛花醒酒汤,匆匆回了卧房。
  她仍记挂着,辞雪早先说的“喝多了”。
  珠帘一掀,她瞧见辞雪半躺在床上,放空了两眼,脸上挂满了疲倦。
  “阿辞。”
  怜月放下汤碗,轻声一唤。
  “喝口汤罢。”
  尽管,她曾在睡梦里喊着男人的名字。尽管,她与她已经分离很久。尽管,中午经了那么一出荒诞无比的闹剧。尽管,有那么多尽管……
  可她还是她的阿辞。
  她还是忍不住爱她。
  辞雪歪头看着怜月,无力地报以一笑。
  “朱二爷走了么?”
  怜月心下一涩,摇了摇头。
  辞雪瞥一眼桌上蒸腾的雾气。
  “这汤,你给他送去。”
  怜月胸口一震。
  ……我为你熬的汤,你教我送给那个男人?
  积蓄已久的怨怒和委屈,再也忍不下去。
  “他算个什么东西,要我送汤给他?”
  第36章 雪月(四)
  辞雪一怔,不知朱公子哪里惹到了怜月,令她这么大的怨气。
  “休要胡说,他可是你的良人。”晌午那出戏演得她很累,可辞雪还是柔和着脸色,劝道:“你讨他高兴了,嫁到朱家,以后就享福了。”
  怜月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晌午那一场胡闹,居然是为了……
  把我塞给那个臭男人?
  阿辞呀……
  你可知我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良人。
  而你呢?
  ……你好狠的心啊。
  “我不嫁。”
  怜月紧咬珠颗。
  “什么?”辞雪一蹙眉。
  “我不嫁。”怜月斩钉截铁,“我这辈子就守着……”
  “你”字刚到嘴边,赌气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我就守着燕燕楼,死也不嫁。”
  辞雪看着倔气的少女,不知一向百依百顺的月儿,怎的莫名变得这样乖张。
  “别耍小孩儿脾气,快去。”
  “不去。”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打死也不去。”
  辞雪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猛坐起身,整整一夏的辛酸、疲惫、茫然,齐齐涌到嘴边,尽成了对少女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你究竟疯了还是傻了?顶好的男人你不要,熬到人老珠黄了,哪个还要你?”
  怜月听着这番说教,只露出一丝冷笑。
  “我又不像你。”
  辞雪听得出话里的鄙夷,脸色渐转苍白。
  “我……我怎么?”
  怜月咬得下唇发白。
  “看着男人就摇尾巴,离了男人就活不了。”
  自觉发泄不够,狠狠又补上一句。
  “……下贱。”
  辞雪只觉着心口猛一抽搐。
  怜月啊怜月。
  我拼了命地屈尊卖笑,又拼了命地把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拱手让人——
  我都是为了谁啊!
  我为了谁啊……
  就为着那个人,不但白白糟践我的辛苦,还要骂我一句……
  “下贱”。
  辞雪悲怒交迸,气血翻涌,颤抖着扬起素手,一耳光打了过去。
  怜月一撇头,颊边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声音很轻,却似把什么东西打成了粉碎。
  她的眼眶红了。
  她的眼眶,也红了。
  抬手的一刹那,辞雪就已经后悔了。
  她养了她六年。
  唱戏的日子再苦再难,怜月都是个极乖巧的孩子。
  而她一向拿她当宝贝疼着。
  别说打了,就连一句重话都不忍说过。
  怎么就……
  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呢。
  辞雪有些哽咽,抬手想抚一抚她的脸颊。
  “月儿,其实我……”
  可怜月躲开脸去,不容她触碰,也不容她辩解。
  她退开两步,脸上只剩了冷灰色。
  “……我去。”
  捧起余温犹在的汤碗,掀帘走了出去。
  碎了一地的情愫,干脆碾得更碎好了。
  不就是下贱么。
  谁不会呀。
  夏去秋来,暑消气燥。楼里新来了一个盲眼阿婆,在阶下扫着黄叶。
  窗开着,依旧有人守在窗边看云,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
  屋檐下,姊妹们依旧在嚼舌根子,嫉妒着哪一个伶官又攀上了谁家的少爷。
  只是窗边那人,换成了辞雪。
  而姊妹们口中的“小贱蹄子”,换成了怜月。
  “怜月这丫头可了不得,那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弱相,勾得朱二爷五迷三道的。”
  “谁知她使了什么伎俩,硬生生的横刀夺爱,竟让朱二爷抛弃了辞雪。”
  “亲手养大的小白眼狼,抢走了自己的男人,辞雪得气成什么样儿哟。”
  ……
  天晚风急,辞雪阖上了窗。
  残烛烧尽,换上了新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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