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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叶流西说:“……好啊。”
  昌东没吭声,过了会撂下手台。
  下车给轮胎加压的时候,肥唐请他帮忙:“东哥,能不能帮我也加一下啊,我要给西姐搬东西。”
  他热情非常,一趟趟帮叶流西转移行李,有一趟左手搂炉子右手拎锅盆,一路叮叮当当。
  这热闹跟他没关系,昌东加好了胎直接上车。
  肥唐搬到最后一趟,很周到地叮嘱叶流西:“西姐,你四处都看看啊,别落了东西,到时候可没人回来帮你拿。”
  叶流西半扶着车座,将包挎上肩膀:“知道了。”
  肥唐兴冲冲往自己的车边走,刚走几步,脚下一绊,哎呦一声栽在地上,他赶紧爬起来捡,嘴里嚷嚷着:“没事没事,绊了一下,不打紧。”
  掉的都是些盐罐汤勺小物件,他半扒半跪着去捡,低下头,借着身体遮掩,目光从腋下往回溜——
  叶流西正半跪着,一手拉起车座椅的护罩,另一只手伸进去摸索着什么。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翻来找去,就是没找到东西……
  椅罩是障眼法,东西塞到里头去了!
  第16章 玉门
  盐壳地,简直要开得人灵魂出窍,肥唐甚至都没法分心去偷瞄叶流西的包。
  这时候才体会到修路工人的伟大,天大地大,修路工最大,这他妈能叫路吗?
  一步一颠簸,像车底下有无数高举的手,鼓噪着把车推得东倒西歪,到后来,身体都麻木了,车没颠的时候,身子都要痉挛似的往左往右抖,跟遭了电击似的。
  更恐怖的是,不止前后左右,360度的方向都长得一模一样,彻底没了方向感,车轮只要稍微偏移那么一点点,驶十里下去,绝对失散,之前听说过,两辆在这儿并驾的车,就因为起了沙尘暴看不清,一刻钟的功夫,就谁也找不着谁了——那时还以为是吹牛,心说再原路倒回去不就行了吗,现在才知道,根本没有原路。
  无招胜有招,这里没有曲里拐弯的岔道,却困死了那么多人,真他妈是世界上最大的迷宫。
  肥唐手心都出汗了,视线死死咬住远处昌东的车不放松,开到后来都绝望了,时速连七公里都不到。
  叶流西也被颠得七荤八素,肚子里翻江倒海,觉得分分钟都能吐出来,她拍车厢,说:“停停停,你这开的还没我走的快,让我缓一会儿,我下去跟车走。”
  肥唐很羡慕她,他也有下车跟着走的想法,但不行,人手不够,他一走,车就没人开了。
  ——
  昌东有点举棋不定。
  他的车,算是有一半是为这种地形改装的,所以走起来不算艰难,这条道其实少有人走,还有另一条路是盐碱滩,虽然绕远,但不那么难走……
  走这条是图近,想斜插进罗布泊镇,但没想到肥唐的车子那么废,大概因为是租的,怕坏了赔钱,不敢往死里造,但这样一来,他的速度就大大被肥唐牵制了,所以现在到底是继续,还是去走远路更合适呢……
  他往车外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不对,怎么有个人,在盐壳地上走?
  昌东马上停车,车门半开,探身往后头吼:“叶流西!别走盐壳地!”
  四野空旷,声音吼出去发散,叶流西也听不大清,抬头看到他挥手,脚下踩着的盐壳忽然咔嚓一声脆裂,她没提防失了重心,脚往后一滑,边上一块薄的锋利盐壳,正从她脚踝处划过。
  还没察觉到痛,血已经涌出来了,叶流西倒嘘着气坐下去。
  操!进罗布泊第一道彩,居然是她挂的!她还以为就算要死人,也是肥唐第一昌东第二她负责哀悼。
  昌东看见她身子歪,就知道要坏事,下车的时候抓了一厚叠的医用纱布,快步赶过来。
  盐壳地很难走,有专业徒步者认为,行走难度甚至超过最危险的狼塔c线,一是上下起伏,稍不留神就会扭伤;二是盐壳晶体虽然坚硬,但数年侵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脆裂让人踩空;三是盐壳相当锋利,而且由于含各种元素,被割伤的话,伤口好得很慢,换句话说,还不如被刀割。
  昌东走“游鱼道”过来,那是凸起盐壳间的窄窄间隙,懂行的人嫌弃说,窄得只能让鱼游,所以又叫游鱼道。
  到了跟前,听到她痛地嘘气,正摁着纸巾捂伤口,纸巾浸透了,指缝里都渗出血来,至于地上,斑斑点点,极其狼藉。
  昌东迅速蹲下,拿开她的手,把纱布压到伤口上,问她:“你能走吗?”
  心里也知道她应该走不了,只是顺口一问,这种地,单脚跳都不能。
  叶流西摁住伤口,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撒,气极反笑:“我还能飞,你要看吗?”
  “那你飞一个。”
  不远处,肥唐停车,叶流西没能起飞。
  昌东蹲下身子,脖子略低,伸手揽住她腰,也不说话,等她自己领会,叶流西犹豫了一下,搂住他脖子,身子一轻,被他抱起来。
  他走得小心,尽量加快速度,但还是有血滴下,砸在盐壳边缘。
  走得远了,最初留下那一滩血的地方,忽然沸腾似的滋滋翻沸了两声。
  ——
  昌东把叶流西放到车上,拽翻下她的袜子,拿棉球蘸了酒精,帮她清理伤口。
  盐壳划拉出的伤口不平直,边缘模糊,又带泥沙,不清理好的话很麻烦,当然,后面的愈合更棘手。
  昌东眉头皱起,一声不吭,神色专注。
  叶流西打量了一会昌东,觉得他虽然做人混账,做事倒是认真的,让他带队,该他做到的事情,每次都周到妥帖,从不拖泥带水。
  她喜欢做事认真的男人。
  肥唐终于过来了,看到她脚踝处血迹斑斑,说话声音直打颤:“西姐,你没事吧?”
  其实这颤抖不是因为晕血。
  是眩晕,是兴奋,是情不能自已。
  磨蹭了这么久才过来,就是为了偷开叶流西的包,里头塞很多东西,本子、笔、早已淘汰的破相机,还有个绒制的小包,包身鼓起的形状几乎让他屏住呼吸。
  打开一看,那金嘴帽,还有柔润的带缠丝玛瑙玉,肥唐眼睛都差点湿了,湿里折射出纸迷金醉的半个香港。
  她还真有啊。
  感谢老祖宗传下来的《周易》,感谢龟壳卦具,感谢乾隆卦钱,更感谢自己嗅觉敏锐——毕竟机遇总是青睐那些有准备且勇敢尝试的人。
  叶流西说:“我怎么会没事……去,往那插个杆,下次我再来,要把那块盐壳给铲了。”
  昌东车上有插杆和旗布,是应对迷路作旗标用的,肥唐迷迷瞪瞪地真想去拿,昌东训他:“回车去,你再伤的话,自己爬回来。”
  肥唐一溜烟回车去了。
  ——
  车上多了个伤员,不好再走盐壳地,毕竟受伤需要静养,而走盐壳等同上窜下跳。
  昌东用gps查看方位,找到曾经走过的拐点,渐渐离开盐壳,绕远上了盐碱滩,这里盐壳起伏要小得多,开了一段时间之后,远处出现散落的小型雅丹,或孤独矗立,或三两围攒,这种雅丹因为离得远,又不成群,看起来反而恐怖。
  再加上暮色渐至,远远看去,有的像人头从地底冒起,有的又像怪虫搏食,别说是肥唐时不时在手台里一惊一乍了,连叶流西都觉得心头发毛。
  只有昌东一直沉默,习以为常。
  这一晚还是露营。
  为了背风,昌东选了处大的雅丹堆,两辆车和雅丹合围成个三角,三顶单人帐各靠一面扎起。
  中间的空地生火,晚饭还是干粮,另煮了锅萝卜汤,里头加了干香菇片和粉丝。
  虽然粗糙,但在这种地方,已经算是不错,叶流西昨晚没睡好,吃完了就躺进帐篷,吩咐肥唐:“把我包拿过来。”
  肥唐脸上带笑,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把包乖乖给她送过去。
  他设想过n个方案,都行不通:这里要是城市该多好,他东西一拿,钻进人流就不见了,风华巷那铺子不要了,反正不值几个钱,货脱手之后,他就整容、隐姓埋名,去过富贵日子……
  偏偏这里是罗布泊,没昌东带路,他连路都找不着,万一走不出去,就会为这戈壁加多一具干尸——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等候时机,兽首玛瑙就在跟前,看到,摸到,却得不到,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叶流西拿了包,把里头装兽首玛瑙的小包拿出来,当着肥唐的面塞进睡袋,然后舒舒服服躺下。
  肥唐心里酸溜溜的:她还知道塞睡袋里呢,警惕性倒挺高。
  篝火噼啪,叶流西睡得不实,有一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肥唐缩在帐篷里,百无聊赖玩手机单机游戏,而昌东低着头,正用线缀结皮影人的头茬和躯干四肢,那些花花绿绿的牛皮单片,一经连线,就成了关节过分活跃的小人儿,在篝火的光里晃晃悠悠……
  昌东将来老了,一定是个老民间艺术家。
  再一次被拉链的响动惊醒,已经是深夜,感觉空气里都是沙尘味道,抬眼看,昌东正帮她拉起帐篷的门——睡觉前,为了透气,她的帐篷门是敞开的。
  肥唐已经在打呼噜了,看不出来,那么精瘦如猴的人,打起呼噜来气吞山河。
  见她醒了,昌东低头解释:“好像要起沙暴了,拉上吧。”
  叶流西看向他,话中有话:“起沙暴,会死人吗?”
  昌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不会,这里不是沙漠,也就是灰土大,沙尘暴。”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孔央啊?”
  她还真是执着,昌东刻意忽略,一路把拉链上拉:“明天就到镇子了,可以在那休整一下,如果抓紧,明晚能到龙城……”
  眼看拉链就要合口,叶流西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掌宽的链缝。
  她手指纤长,指尖是圆润的椭形,真不像干活的手……不过突然从链缝里伸出,还是挺吓人的。
  过了会,链缝的口被压低,露出她两只眼睛。
  “昌东,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只不过我暂时不记得,而你暂时不知道——想向前走的话,你是左腿,我是右腿,大家不应该互相坦诚吗?”
  话是没错,昌东不动声色:“那右腿先来。”
  叶流西半天才明白过来,她低头悉悉索索,过了会扔了本小笔记本出来:“都在这了。”
  篝火已经熄了,昌东把营地灯转了个向,顺势在她帐篷边坐下。
  翻开第一页,第一行写——
  纯天然,没整容。
  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有微词,叶流西已经解释开了:“很多电视里有啊,主人公失忆之后,被幕后操纵者整了容,用来接触一些人,故意策划阴谋……我肯定不是。”
  翻过一页——
  身手还行,没有套路。
  她又解释:“就是,打野架的路子,我自己在网上看过,不是任何武术流派。”
  再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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