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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骗人!”朱知府大喊,“朱修不是我亲生的!我不可能有亲生儿子!你明知道不可能!”他冲上去,扼住李明香的脖子,像杀死一只孤蛩那样轻易。裴训月惊惶,连忙冲过去。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她听见朱知府凶恶地喊——
  “你如果不知道李家那些腌臜勾当,又怎会在府内多年供奉一尊挖眼金佛!你如果知道,又怎会和我有亲生子!”
  每一个字,如一道惊雷,将混乱的堂屋劈成数瓣,像裂开数个时空。裴训月一时间错置其中,恍若还于三年前的元夕,她刚卷好花灯就听见京城发生一场滔天大火。
  身后是孙荃遥远如彼岸传来的询问:“大人......咱们是......照常发落朱夫人吗?”
  “以赎论白银赎罪,是从轻发落吧。”裴训月回忆《大梁律》,轻不可见摇了摇头。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凿花砖,闪烁的光影里,李明香已经晕过去了,脖子上尽是扼痕。
  第12章 挖眼金佛
  (十二)刎颈
  当夜,刑部的人,便押走了举人周充。
  刑部主复核,重审京师百官徒流笞、杖、徒、流、死,五刑依次加重以上重罪案。周充虽通奸杀人,但有举人之名。大梁素重科举,轻易不杀文人。裴训月定了他绞刑。不过判词交上去,刑部怎样终论,现在还难定音。
  经此一案,朱知府的仕途怕是断送。他也停止了嚎哭,一脸木相,不晓得方才是否假做慈悲。几房姬妾因这事变哀哀啼泣。太医匆匆赶来,给昏迷的李明香服下鹿角酒。
  裴训月提起月白衣袍,在朱广弦无神目送下,跨出了朱府的大门。一道相送的,还有京兆尹孙荃。
  “我先行回僧录司处理积案。多谢孙大人今夜雪中驰援,才得朱府一案水落石出。”裴训月谦辞。
  “哪里,我左右不过是个传话筒罢了。”孙荃憾道,“靠大人严明才让真凶伏法。大人,我送送你。”
  话虽如此。京兆尹可是个京城官场里的上下求全之位,而听说孙荃久居此位堪堪七载。何来稚笨,藏拙罢了。世人皆知李明香此案难判。烫手山芋,不如扔到裴家手里。
  裴训月此番虽保了李明香不受刑罚,却没有保下她的名声,当众逼讯,算得上一点小小反抗。
  毕竟,枉死了翠珠和小棠。
  谈话间,二人已经走至僧录司门口。那面硕大的路鼓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夜色中边缘闪烁金光。鼓面留下斑驳的旧人掌印。裴训月盯着,忽然想起三五日前,翠珠奔来敲响这面鼓,随后走进僧录司,叽叽喳喳,讲自己被冤,无罪。三寸的红指甲翘起来,像一把子清透的玛瑙。
  那竟是与她最后一面。
  再敢争斗又如何?换不来性命的凭恃。
  也许出身才是最大的凭恃。可李明香有了出身,却仍旧保不住儿子的安危,要拱手送到天津卫才求来无虞之全。
  从僧录司往前望,长街后便是高可齐天的利运塔。修葺的工奴们汩汩转动水轮梯,往窟中更深处去。那儿伸手不见五指。
  裴训月忽然觉得天地间有张巨大的网。只是从前她看不见。
  “告辞。”孙荃送到僧录司口,策马离开。诸人进了东厢房。木几上,摆着余下的案卷。红姑靠过来给灯添油,忽然间,裴训月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家了。”她说。
  红姑无言。一旁的林斯致亦沉默。伤感俱漫上心头。忽然间,一阵疾风刮过,众人觑那油灯忽明忽暗间,烛影好像小山重叠。案卷也被风吹得响动,哗啦啦翻过数页,刚好停在描摹化虚的死相那张纸。
  微小的朱砂点在人像背后,以兆此处失血。
  翌日。
  裴训月起了个大早,叫红姑陪她去北坊东街一趟。
  “作甚?”
  “去寻金吾卫刘迎。”裴训月道。
  二人脚程都快,不一时便到了座素净小院前。一位貌美但并不年轻的妇人揉着惺忪睡眼出来:“请问寻谁?”
  “金吾卫刘迎,”裴训月笑,“想必这位是嫂嫂?”她作揖,“我是他衙门里的好友,过来问点私事。来得早,叨扰了,恕罪。”
  瑞娘还了礼,便请二人进了里屋。“龄儿!来跟客人问好。”瑞娘喊。一个小男孩正在喝粥,闻言,哒哒跑过来道句万安,又一溜烟地跑走。
  “这是我儿子,他怕生,见笑了。”瑞娘道,又引着裴训月往里走,“家里小,你们要谈事情的话,请进这间房吧。”不一会,便见她端来两杯热茶同些果子。裴训月瞥一眼房间,四四方方的,摆了张小几,堆了不少杂物,但都收拾齐整。“这是迎伢儿平时读书的地方,不临街,安静,方便讲话。大人稍坐。”她温柔笑笑,放下茶盘,半掩了门,去唤刘迎。
  “小门小户,礼数如此周全。”红姑用木箸挑了挑茶果子,诧异道。那茶果粉白相间,状如鲤鱼,鳞片栩栩,比三仙居只售贵客的还要精致。
  “民间妇人手巧,也是有的。”裴训月喝了口茶,“不过,这些巧物儿一般自己家里不吃。能立刻就奉上来,难道这刘迎经常有客?”
  话音刚落,只见门外一个青衫落落的男人走进来。眉目生得清俊温润,正是金吾卫刘迎。看神色,显然是刚睡醒,冠发胡须却收拾得清爽。
  “红姑,你去帮我再倒杯茶。”裴训月猝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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