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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奴婢愿意的。”绿莺点头如小鸡啄米,赧着脸怯怯问着:“老爷,朱粉芳每月盈余有一百两还多呢,这玲珑阁难道比朱粉芳还赚钱么?”
  “嘁!”冯元嗤笑,不屑道:“朱粉芳算甚么,一个月也赶不上玲珑阁五日的盈余。”他攒眉回想一番:“爷记得......上月盈余是一千二百两罢?”
  呼!绿莺小手捂着嘴,惊叹一声,道:“原来绣铺这般赚钱啊!”
  冯元摇摇头:“一般的绣铺赚不了几个钱,玲珑阁的独特之处在于,除五大名绣外,阁里的绣娘还会那顾绣。顾绣针法多变,图样栩栩如生,极受人喜爱。可惜,顾绣早已失传于世。爷也是因公出往沪县,机缘巧合下于那穷村僻壤处寻得了顾绣绣法。”
  绿莺想了想,欲言又止:“老爷出身侯府,官至四品,又不缺银两花,为何、为何还要经商呢?”商不是最低贱的么?
  “谁告诉你爷不缺银子?”冯元乐了,接着一本正经说道:“四品官员,每年俸米二百八十石,京官另有俸银一百一十两。”
  瞧她瞠目的样子,他问她:“你一盒胭脂须几两银子?”
  在刘家时,绿莺哪有银子买胭脂,饶是如此,她也在角门外见过邻家小媳妇从货郎的担子里挑捡过水粉买,质地属中乘,似是不足二百文钱。如今她擦的......她吞吞口水:“二、二两银子。”
  冯元扫了眼地上的破布:“这裙子用的甚么料子?一尺几钱?”
  绿莺攒起秀眉,回想一番后,犹豫道:“这个奴婢不知,想必是......七八两一尺的烟水罗罢。”
  冯元又指了指方才掉落在枕旁的一个青步摇:“这个呢?”
  绿莺想了想,脸一红,声若蚊呐:“不足四十两。”
  “爷给你买的那只白头鹦鹉,花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冯元面无表情道:“前几日让你养死了。”
  呃......这般贵重么?早知那日就不喂它那么多食儿了,竟然活活撑死了!
  冯元又点了点屋里摆设:“案几上的瓶子、你那梳妆镜、那盆素冠兰,哪样不须百两银子?”瞧她涨红着脸,他不留余地:“你腕子上的玉镯,古芝斋的镇斋之宝,北宋宫里出来的,整八百两银子。你脑下枕的是鸳鸯黄杨木枕,价值千金。”
  他见绿莺脖子愈缩愈紧,摇了摇头:“这才多少?你吃的喝的还没算里头,还有你那几个下人,哪样不须银两?其实你这也不算多,爷府里的太太、少爷、姨娘、下人,一大家子百十口人的嚼用,更莫说平日与亲朋往来、官场走动了,爷不赚些外银,早饿死了。”
  绿莺唏嘘,好奇问他:“原来做官这般辛苦啊,一品官员也要经商么?”
  “一品官员,每年俸米九百二十石,俸银也才二百二十两。不论甚么品级,只要是吃官家饭的,只靠俸禄是不够用的,就连宫里娘娘皇子亦如此。故贪墨收贿之事已成风气,外头有进项的少贪些,外头没进项的便多贪些。”
  “难道老爷也......”绿莺连忙捂住嘴,小声道:“老爷也这般......?”
  冯元不置可否:“谁不贪?上行下效罢了。”说着伸指头指了指天上,“那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出血的可是他的‘大荷包’。”
  绿莺明白他说的大荷包便是国库了,可是......她忍不住瞠目:“可这是、这是触犯刑律的啊!”是要掉脑袋的啊!
  “放心,如今无事。”冯元安抚道,须臾,他又将话头一转:“可没准将来那人会起追究之心,有那傻的,香的臭的一股脑儿都往兜里塞,聪明人自是做的不显山不漏水。故贪也讲究个门道,绝不能留下把柄。”
  绿莺怔怔点头,原来为官之事说道这般多啊,他能在官场之上游刃有余,端的是令人佩服啊!
  冯元瞧她模样乖巧,乌黑秀发,圆溜溜的眼儿,丰腴的身子,跟只大白胖兔子似的甚是惹人垂怜。
  翻身覆住她,他狎谑道:“真是个可人儿,让爷再好好疼疼你......”
  月娘羞地躲在了云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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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绿莺想的点子甚好, 朱粉芳无论是四壁、摆架、柜面,一律镶上了琉璃镜。就这般过了一个月,当她再来时,于掌柜笑得满脸菊花褶子, 喜哈哈地捧出账簿, 客多了、进项多了、伙计轻省了,外头呼呼飘着雪, 铺子里的众人却心如暖阳。
  转眼腊八节至, 风冷天寒, 房檐树梢上皆挂满了霜, 一片素裹。冯府天未亮便开了火, 几个下人往炉子上烤烤手, 呵了几口气便忙活开来。端出初三便泡好的红枣汤,往里加进白米、粳米、菱米、红江豆、白果、落花生、核桃仁, 煮起腊八粥来。
  冯佟氏头顶挑心髻, 身着朱红对襟大袖褙子,上绣缠枝花纹,雍容喜庆。
  “老爷呢?”
  宋嬷嬷笑着道:“老爷休沐三日,今儿便起得迟些。”
  “嗯。”冯佟氏点点头, “腊八粥熬好了罢?奶娘你装些送去魏国公府。”
  “是。”
  冯佟氏打发下人去唤冯安。
  “喝粥啦?快端上来罢。”未几,冯安呵欠连天进了正厅,大剌剌坐与圈椅上,翘起二郎腿, 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
  “收起你那吊儿郎当的市井样儿。”冯佟氏皱眉,瞧他仍不以为然, 恫吓道:“你爹这几日休沐, 此时正洗漱着, 须臾便来了,到时有你好果子吃!”
  果然只有冯府当家人才能震住这位小祖宗,冯安立马将腿放下,正襟危坐,期期艾艾道:“娘,爹这几日都在府里待着?”
  冯佟氏哪能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挑眉道:“怎么?冬寒料峭的,不在府里难道去街上喝风?”
  “大过节的也不去应酬应酬......”冯安撇撇嘴,满腹抱怨。
  冯佟氏恨铁不成钢,伸着指头戳他脑门儿:“你瞅瞅,你瞅瞅,你是那耗子转世的?胆子小的,那是你爹!还能吃了你不成?”
  “吃甚么?”冯元案首阔步入了正厅,随口问道。
  冯佟氏连忙堆起笑:“嘿嘿,没甚么,正说腊八粥呢。老爷,时候不早了,让下人端上来?侯府着人送了一盆,吃侯府送的还是咱府里自个儿熬的?”
  冯元想了想,朝天拱了拱手:“侯府是用御赐的贡米熬的,先喝侯府的罢,沾沾皇上赏赐的福气。”
  “也好。”冯佟氏答应着,唤了下人摆桌。
  一家人正喝着粥,宋嬷嬷匆匆迈进门来,立在冯佟氏面前欲言又止。冯佟氏未察觉异样,只放下瓷勺,张口问道:“这么快便回来了?毓婷气色可好?纯儿身子可康健?”
  宋嬷嬷飞快扫了眼冯元才嗫嚅道:“姑奶奶与姑爷生了龃龉,老奴去时,他二人正吵着嘴,老奴也不便多待,回府时,姑奶奶也......跟着回了。”
  她话音方落,门口便闪进来一人,大声抱怨道:“爹娘可要给孩儿作主啊!”
  来人是个桃李年华的小妇人,容长脸儿,长相清秀,只一脸委屈,头发凌乱,衣裳也褶皱不堪。
  “又怎么了?”冯元皱眉瞧着那人,这架势就算他不问也知为何,夫妻闹了别扭便往娘家跑,一年总有几次,端的是不省心!
  冯佟氏扶额,头疼道:“简直是两个冤家,三日一小吵,二月一大吵,今儿又是因何事?”
  冯安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高深样儿,只滋溜着他的粥,两耳却暗里竖得忒直,心里颇为幸灾乐祸。
  要说他与这长姐冯娴的恩怨,乃是从小便种下的。他乃嫡长子,自小受宠,爹娘将好东西一窝蜂地往他手里送。而他这长了六岁的长姐因着嫉妒,没少给他下绊子,他掏个鸟窝、偷吃口酒等的淘气事都是她背后告知的爹娘。年岁愈长,她手脚亦不老实起来,今儿偷他个砚台,明儿藏他个玉笔,亏得还是官宦人家的嫡女,说出去都嫌丢人!
  光这些便罢了,小打小闹的他也不计较,可却有那么一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时冯元对长子极为疼宠,花费千金从个突厥商人手里得了只才下生几月的突厥狮子猫,极为珍贵罕见,一黄一蓝的鸳鸯眼,周身雪白。冯安得了这猫儿后,大为欣喜,因这猫儿爱玩咬冯佟氏的素白线团儿,冯安便给它起了个名儿,唤咬白。咬白渐大时,也不似旁的猫儿会抓人,反而十分乖巧温和。你若抱得累了,给它个线团儿它便自个儿玩得欢,你若抱着,它便老实地往你身上窝窝蹭蹭,冬日里抱在怀里,那绒毛甚是熨帖暖和。
  阖府上至主子下至小厮皆知小少爷最爱那咬白,白日走哪抱哪,夜里同寝一屋。直到六岁上下,大姑娘冯娴趁他午觉偷抱走咬白,回了自个儿屋里逗着玩儿。冯安醒后遍寻不着爱猫,急地哇哇大哭,冯元便派下人四处找寻。到了大姑娘屋时,冯娴将咬白藏到被子里,自个儿也上了床。下人开了柜子、扫了床底、寻了案下,瞧没有,便去了旁处。
  冯娴暗自得意,将那咬白从被子里掏出来后,才发现竟没了气。她惊骇不已,既怕幺弟寻自个儿算账,又怕爹娘打骂,暗忖一番后,便将咬白藏在衣衫里,偷溜到角门处,趁下人不注意,憋足劲儿抡起胳膊,将死了的咬白扔出了院墙。
  大姑娘这厢沾沾自喜地回了屋,小少爷那厢还是一片鸡飞狗跳,冯安哭得岔了气,不住扯着娘的袖口摇着:“去外头寻去外头寻,咬白定是被拐子拐走了,呜呜......”
  冯佟氏暗自点头:“府里找遍了都没有,定是有那手脚不老实的下人拐去卖了。”
  冯元便派了阖府丫头婆子小厮粗仆各从大门、几处角门出去沿街找寻。须臾功夫便传来说找到小少爷的咬白了,可惜已是......面目全非了。
  让冯佟氏瞒着冯安,冯元皱眉跟着下人去了角门外。地上一片血肉模糊,间杂着雪白绒毛,咬白已是命丧车轮下了。他一阵唏嘘,想着改日再寻一寻那突厥人,探问下还有没有狮子猫了,只是不知那突厥人还在不在汴京了。
  一转身,不由怔住。冯安不知何时来了角门口,正手扶门框,眼里含泪,咬着嘴呆呆望着咬白。
  “莫瞧了,爹再给你去寻一只来。”
  冯安倔强地摇摇头:“孩儿不要了,再不养猫儿了,爹让下人将它厚葬罢。”说完也不理旁人,转身走了。
  背朝众人,他小手攥成拳头,握的死紧,心内一片火烧,小腿一通倒腾,到了冯娴的屋子。
  他也不理丫鬟问安,一脚踹开房门,蹭蹭蹭奔到冯娴面前,抓住她胳膊使劲儿晃着,咬牙质问:“是不是你害死了咬白?”
  “甚么呀,你说甚么呢?”冯娴心虚,这时候哪能承认。
  冯安耳尖,听见她腕上叮叮作响声。把她袖口往上一撸,赫然瞧见一实金铃铛,金灿灿直晃眼。
  “就是你!还想狡辩,这铃铛是我亲手挂在咬白脖子上的,是你害死了它!”
  冯娴被抓了现行,心突突直蹦,慌慌张张抵赖道:“我、我可没摔死它,是它淘气往外头跑,定是翻、翻墙时才跌死的。”
  稳了稳心神,她佯作气愤道:“我就是想抱抱它,可它怕我,就跑了,这铃铛也是它自个儿掉的。因为这你就要怪到我头上?可冤死我了!”
  冯安一怔,总觉得这话不对劲儿,琢磨了须臾,总算开了窍儿:“哼,你自个儿承认了,咬白是你摔死的!我这就告诉爹娘去。”
  瞧冯安一阵风跑走,冯娴眨眨眼,这才想到方才弟弟可没说咬白是怎么死的,自个儿却抢着不打自招了,她懊恼地直跺脚。
  冯元夫妻两个听了冯安告的状,虽不知真假,也还是来问了问。冯娴委屈地抹着眼泪装傻:“爹娘自小偏疼渊儿,孩儿从不敢嫉妒,姐弟互帮互爱才是天理。”顿了顿,她又转向冯安道:“渊儿痛失爱猫,心里难受,拿长姐出气便出罢,姐姐不会怪你。”
  瞧也问不出甚么,这事也便罢了,只冯安那时暗忖:冯娴,就你这狭隘歹毒的性子,将来有你好受的,咱们等着瞧!
  呵呵,一晃过去八年,冯娴的歹性从未改过,此时望着长姐的一身狼狈,冯安心里笑笑,果然作恶自有天收,如今这不是报应了?
  其实细说起来,她报应早来了。当年嫁进魏国公府,乃是高嫁,新婚夫婿是国公府嫡长孙,汴京的才子,谁不羡慕她命好?可才刚热乎两日,夫妻便生了龃龉,将国公府长孙院儿闹了个鸡飞狗跳。十六出嫁,如今二十了,成婚才四年,往娘家跑了不下二十回。他那姐夫也是个稳重的,倒霉娶了这么个缺德玩意儿,他都替姐夫糟心。
  “到底是何事啊,你倒是说呀!”冯佟氏皱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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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冯佟氏探问道:“又是女婿宠着妾室了?”
  冯娴猛点头:“正是, 那几个贱人日日跟我耍着威风,钱逊他也不管。”说着捂着帕子嘤嘤哭起来,“纯儿虽是丫头,可也是他嫡长女啊, 平日对纯儿不咸不淡的, 不就是嫌孩儿没给他生下个小子么?”
  闻言,冯佟氏不快道:“女婿怎么是个拎不清的, 竟让小妾爬到主母头上?”
  “你这是甚么话?后院之事一介主母没本事制约, 难不成还怪起女婿了?外头大事都忙不过来, 哪有空闲理会妻妾间的争风吃醋?”冯元狠瞪她一眼, 满脸不赞同, 又沉声对冯娴说道:“你肚皮不争气, 还怨旁人说?谁不盼着小子?你有这埋怨的功夫不如用在孕育子嗣上头。”
  冯佟氏暗气他胳膊肘子往外拐,却敢怒不敢言, 只关切地拍拍冯娴的手:“自生下纯儿也两年了, 你这肚子怎么总不见动静?”零
  “呃......”冯娴闪烁其词,瞧搪塞不过去才偷眼扫了爹娘一眼,转了转眼珠子,半晌才吭吭哧哧道:“是他不进孩儿屋, 夜夜宿在几个妾室屋里,孩儿再有本事一个人也生不出啊。”
  “这钱逊欺人太甚,欺负咱们冯家没人不成?毓婷你放心,你就一直在娘家住着, 他何时来接,你何时再回, 他来时娘也得质问他一番, 是要宠妾灭妻不成?”冯佟氏边说边拿眼儿睃冯元, 哼,全是一丘之貉!
  她心内忐忑却强撑着气势,倒也有一番威严:“老爷可莫要拦着妾身,毓婷是你亲闺女,钱逊到底是外人,孰亲孰疏老爷可莫要糊涂了!”
  冯元眉头拧成了个铁疙瘩,嗤之以鼻道:“人家国公府老夫人都未必好意思插手嫡长孙的房里事,你算老几?可莫要丢冯府的脸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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