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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节

  以皇帝如此的重视,又有了明确的原料,竟然三年来一无所获?
  “并非全无所获。”朱厚熜摇了摇头,“偶有得,但下一炉又不同。同样,烧制好的滚烫玻璃水,怎么慢慢冷下来,其中不出泡、不开裂,难关重重。究其道理,无非三点。”
  “……贫道请教。”
  “第一,同样是砂石、石灰、碱粉,哪怕知道该各取多少,然其中只怕多含杂质,纯度不同,实际上比例再又变了,无法控制。第二,虽知道是各取多少,但量取、称重,仍有毫厘之差。其三,烧到多热,去火到多热定型最好,如今全凭经验,无法量出那温度。”
  “……错非辨色,如何量出温度?”陶仲文问了个专业问题。
  所谓炉火纯青,匠人冶炼、道士炼丹,观察火焰颜色和其他各种东西在火里出现的颜色变化,那是基本功,也就是所谓掌握火候。
  这温度,怎么如同尺子一般量出来?
  “真人对水银极为熟悉吧?”
  陶仲文表示很熟悉:“《抱朴子金丹篇》云:丹砂炼之,成水银,其色小白浊,其阴毒重着。非以秘法煅炼,不能入腹。然毒性去后,实乃上等仙药。《张真人金石灵砂论》中亦有明证:度世不死,必基于汞。合炼黄白,飞伏成丹。神仙变化,皆犹砂汞。”
  说完,他看着朱厚熜,朱厚熜也看着他。
  两个人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认真,到后面产生了变化:
  陶仲文低头稽首:“请陛下恕罪。”
  朱厚熜则是从认真确认他的意思,到现在目带深意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抬头:“朕说过,不奢求长生。真人是聪明人,不可再有下次了。”
  陶仲文再次确认了皇帝的态度,也再次确认了自己对于皇帝的价值究竟是什么,作为聪明人的他谦虚了起来:“臣铭记于心。不知这水银,与量那温度有何干系?”
  “与玻璃有关系。”朱厚熜言简意赅,“真人若能辨明了那砂石、石灰、碱粉之中如何测定纯度,烧至何等火候、烧多久,烧制出了玻璃,那便可用玻璃做筷子一般的细管,将水银封入其内。以真人对水银习性之熟悉,该当知道它遇热则胀、极热方沸而为气吧?”
  陶仲文点头:“其烟有毒,不可闻。”
  他明白了过来:“以这水银遇热则胀之理,量温度?”
  “还有许多路要走,其中所留细孔如何均匀,也是问题。但这路子不会有错,这里面,首先便是极重要的一点:以朕观之,万物当有三态,曰固、曰液、曰气。固而为液,那温度为熔点;液而为气,那温度为沸点。若要量温度,便可以最常见之物,那水的熔点、沸点为基准来度量之。”
  朱厚熜对“路子走偏了的化学家”说着物理的东西,但为的是他后面的研究:“真人试想,若那炉中火温能度量了,火候掌握岂非更易?不同物事于何种温度熔炼出了变化,岂非更易掌握诀窍?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真人以为如何?这玻璃既透且明,其内所封水银一览无余。再如尺子一般在外刻以度量,以后岂非随时能知冷知热?”
  陶仲文心头一震:是这个道理。
  且看看这丹房里的各种工具,他们其实也不排斥工具。
  然而今天感觉天灵盖被掀开了一样的原因,是皇帝对于如何去度量温度有如此清晰的思路。
  道理很清楚,设计过于合理,陶仲文感觉如今只剩下烧制出那玻璃,就能成为度量火温的先驱、掌控温度的人了。
  先人燧木取火,不知多少万年来,也无非再只是在生火。
  但这事若做成了,便将像一里地一里地一样,将来能很清楚地知道:此刻炉中火温几何!此刻屋外天冷几何!
  农事,不也讲天时冷热吗?
  做多少事,需要知道多冷多热?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心热不已:“臣明白了!陛下巧思,臣钦佩之至!臣素知水银习性,竟从未想到这一点!”
  朱厚熜知道他看出了历史名声、看出了这事的重要,笑了笑就问道:“那便说说,昨日试验结果如何?朕瞧瞧记录……”
  紫禁城最北面,皇帝和道士继续研究着既是物理又是化学的玩意,继续从“炼制”经验丰富的道士那里寻找解法。
  殿试现场,降格成为了殿试监考的杨慎只看到有一个考生挠掉了头上的帽子。
  状元郎为自己的后辈考生们做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虽然殿试不黜落,虽然人人都已经是准官员了,但这终究是证明自己才学的最高舞台。
  也正因为殿试不黜落,所以皇帝在贡士人数膨胀到五百、一甲增多至二十四之后,出了这么难的题。
  实际上的情况,他和底下这些贡士都想明白了。
  这等难度下,只有那一甲才真称得上一等一的才俊了。
  除非名列前茅,他们和那些副榜同进士的区别不大,都将是从低品官员做起,从浊流之中慢慢逆流往上爬。
  而那一甲,这一科的状元、榜眼、探花,皇帝明显是在拔选宰相之才。
  不是那种吹的宰相之才,是要在入仕之前,就已经对治国理政、对实务有了很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临近殿试结束时,许多人幽怨地抬头看了看再次出现在这里的皇帝。
  讲道理,大家以前都是学生。
  一个阶段做一个阶段的事,大家以前都只沉迷学习。
  总要给个循序渐进慢慢锻炼能力的机会啊!哪有上来就考这么扎实的?
  朱厚熜却看了看那些表情比较镇定的贡士:整个大明的举子里取了五百,中间终究还是有些对自己自信的人。
  有的人幽怨,但只能说明一个残酷事实:别看都是贡士,但贡士与贡士之间的差距,有可能比猪与人的差距更大。
  真正的天才妖孽,哪里会畏惧这样的挑战?
  “礼毕!众贡士列班出宫,静候传胪大典。”
  殿试终于结束,一出承天门,唐顺之就被围住了。
  “唐会元,你是如何作答的?”
  第301章 什么事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惭愧惭愧,勉强应对,太难了一些。”唐顺之谦虚三连后长叹了一口气,行了行礼,“此题牵涉广泛,不才深觉所知甚少,还欲回去再翻史册,盼有所悟。诸位,先行告辞了。”
  他两句话都说得很诚恳,是真的显得心事重重。
  这下别人更放心了些:不是装的。
  会试第一的表现让其他人松了一口气:痛苦的不只是我自己。
  唐顺之确实不是装的,他只是想到了一点:殿试策题都这么难,明年制科将会是什么惨无人道的难度?
  真的大佬明白自己答得必定不怎么样,但也已经在开始研究明年制科的题目了。
  杨一清、张子麟、王守仁三人有意栽培他往儒帅的方向发展,而军务从不仅仅只是军务,更有令人无比头痛的粮饷、转运、军令传达、兵权约束等诸多相关内容。要战而能胜,还需要兵甲卓异、战阵多变、深明敌情。
  与之相比,殿试策题仅仅考个行银利弊和钱法,那算得有多难?
  殿试结束,阅卷将在次日开始。
  从这一次殿试起,殿试也不再仅仅只是糊名,而要誊抄。
  还是誊成简字、新体例。
  这个不起眼的变化既是在最高考试场合进一步强调简字的重要性,其中更藏着很小却很重要的一个改变:你答题时候,自己加不加句读?你不加,誊抄的人帮你加。
  尽管在考制里提前就说了,但是这一次殿试,仍旧有四十余人因为紧张或大意忘记了这一点。
  现在这四十多人的答卷被誊抄时,标点符号都是别人加的,在更加靠下的位置加着,以示他原本就没给句读——这也无须担忧这些人会不会曲解本意,这么重要的殿试,连这点小细节都没能记住去做好,这些人原则上排名就直接会靠后了。
  次日清晨,誊抄好的五百份答卷都送到了文楼。
  阅卷的阵容,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二十四参策,人人参与。
  其中虽然有五府都督这种粗汉,但仍旧被赋予了这个权力——反正是算平均分。
  这是地位的象征。
  “……倒像是一次国策会议了。”费宏自然是主持,“陛下此前已有口谕,此题难,诸参策亦无良法。贡士答卷,首重在察其答策条理、解题思路、学识博寡。其次以文意及细处辨其性情,文采倒在最后。当然,若果有贡士颇具独到之见解,自是上选。”
  这是再次明确阅卷原则了。
  并没有参考答案的题,自然是看考生的思维和知识储备。
  新法全面推行的第一年,殿试排名将会是导向。
  费宏凝重地说:“此科一甲前三,策文是要刊载于《明报》的。陛下虽还会给前五十再评一道分,然我等之评分亦极为重要。”
  二十四个人给出的分数再加上一人来平均一下,那最后一人的分数虽然重要,却也不能太刻意地去调整已经出现的排名。
  说穿了,参策们评出的分数若与皇帝的分数相隔有点远,那到底是参策们眼光有问题还是没领悟好圣意?
  同时,皇帝给的分数也加入进来平均,在这件小事上,那是与参策们“平等”啊。
  公平地评出的状元榜眼探花,他们的文章刊载出去之后如果得不到认可,那不是坏了这种考制的威信?
  阅卷工作就此开始,朱厚熜那边,也没有专门调他们答卷的原本来看。
  他也需要保证一点公平,不要因为先看到了名字、文章,产生了先入为主的意见。
  既然赋予了国策大臣这个权力,他这个皇帝就要尊重他们的初筛权。
  倒是严嵩从浙江送来的鸟粪石,还有那份奏疏,在如今通驿局为各省重臣们专设的公文急递体系中已经送到了。
  北方比较快,三五日可达。长江以南,也缩短到了十至二十天。如果是头等紧急的大事,还能再快上一点点。
  殿试时间三月十五,今日已是三月十六,朱厚熜又把金坷垃喊了过来。
  “这应该便是朕所说的鸟粪石。你且先取三块去,一块磨粉直接试用,一块碎了之后沤一沤,一块自己再琢磨个法子。”朱厚熜让黄锦交给他三块,“单独在皇庄里开几小垄,试试其功效。”
  “草民领旨。”
  金坷垃竟然是由皇帝亲自指导工作,排面拉满,同时也越来越感觉到皇帝对他“事业”的重视。
  他走之后,朱厚熜继续看着盒子里剩下的几块鸟粪石。
  知道这个东西肯定是个宝,但怎么利用,还要先试一试。
  接下来,又是怎么获得的问题。
  毫无疑问,历史经验已经告诉了他这东西主要就产自低纬度地方的海岛,所以一定是要靠海运的,而且不必先挖干净自家的。
  但是从海外去搞,方式、成本都是必须要从长计议的事。
  朱厚熜的思绪又拔得更高。
  对农业增产增收来说,田多税少是根本,新法要做这件事。
  农具、肥料,其实本属于锦上添花、精耕细作的范畴。铁农具的普及已经作为今年要推动的实事布置下去,肥料的事情也跟培养化学这个学科在一起做。
  其实是兴修水利、治理水患的重要性,要排在这两样前面。
  靠天吃饭的行业,防洪抗旱是永恒的事情。这方面,朱厚熜从将近五年前就在着手,而且也得搞一辈子。
  刘天和已经在河道总督的位置上做了一年多,黄淮水患始终是悬在大明粮仓头上的阴霾。一旦遇到大水,管你有什么铁农具、肥料,都不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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