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指端刚触上他,阿姒急切起身,手背再次探上他额际:“你额头好烫!”
  晏书珩用自己手背触了触:“烫么, 大抵是你手凉。”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但语气很淡, 像一团随时会消散的曦光。
  听得叫人揪心。
  阿姒挪近,半边身子压着他。
  晏书珩也不推开。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她低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试他额头温度:“是真的烫。”
  额头相碰,难免触到擦伤, 晏书珩眉心轻蹙,并未表露任何异样。
  阿姒又去摸他的手:“夫君,不是我手凉,是你手烫。”
  直觉他昨夜定经历了什么事,她不便追问, 只关切道:“你不会淋了雨吧,难受不, 要饮水么……”
  晏书珩耐心听完她一连串的追问,像个听话的孩子般缓声答:“淋了些雨,但不打紧。”
  他安静躺着,温柔但稍显茫然的目光寸步不离地追随阿姒双眼。
  此刻她眼里满含担忧。
  像柔软绸缎,叫人不自觉想沉迷在这万丈温柔之下。
  又像片撒下的巨网,让人不由戒备。
  晏书珩错开目光。
  阿姒以为他无力回应,兀自道:“怎么不打紧?秋冬之交若淋了雨易染风寒,你躺着,我唤竹鸢去请郎中。”
  怕他不听话,她还刻意压低声音命令道:“不许起来。”
  简直把他当孩子般连哄带吓,晏书珩笑道:“好,都听你的。”
  他看着她胡乱套上外袍,牵了牵她袖摆,阿姒蹙着眉扭过头:“不是让你别动么?逞什么强。”
  晏书珩轻弯嘴角:“夫人,你的外衫,似乎穿反了。”
  阿姒摸了摸,还真反了。
  他倒挺照顾她的颜面,体贴地多了句“似乎”。她清咳一声:“夫君生病,我哪还有心思放在衣裳上?”
  晏书珩无声笑了。
  这点小病其实不算什么,但她小题大做的模样很是可爱。
  他抵唇低咳:“辛苦夫人。”
  裙角匆匆消失在门后。
  晏书珩听到她唤竹鸢拜托祁君和请大夫的声音。竹鸢应下了,再回来时,不忘添油加醋:“昨夜郎君回来时身上湿透了,额头还有擦伤,看着真是叫人揪心,但郎君回来第一句话竟还是问起娘子睡了没。”
  晏书珩没有听到阿姒回答。
  但她再回到屋内时,垂着长睫,面上怜惜又动容。
  他满意地笑笑。
  竹鸢这侍婢的月钱可以提一提。
  阿姒在榻边坐下:“额头怎么受的伤,为何不说,疼么?”
  晏书珩淡道:“轻微擦伤,夫人适才都未察觉,可见伤得不重。”
  这话怎有些幽怨?
  阿姒俯下身,一手撑在榻边,一手去摸索他的脸颊。
  晏书珩安静不动,她像一片软云慢慢靠近,停在他上方,投下缱绻的阴影。
  她稍微靠上了些,他对上的不是她的脸颊,而是别处。
  那片软云顿时有了触感。
  晏书珩偏过头。
  阿姒把住他的脸,指腹轻触他眉头,察觉青年眉心皱起,调笑道:“都是夫妻了,还害什么臊。”
  指腹下的眉心蹙得更深。
  晏书珩闭上眼。
  不去看不该窥视的地方,也不去想她话里暗示的那些旖旎过往。
  属于她和江回的过往。
  她身上清淡好闻的香气压下来,那张温柔的渔网张得更大。
  甚至贴上他鼻尖。
  晏书珩仍闭着眼,眉间一派流云般的澹泊,手指却不觉蜷起。
  阿姒浑然不觉,对着他额际的方向轻柔地吹气:“这就不疼了吧?”
  晏书珩闭着眼,没回话。
  阿姒看不到他神情,只当他病得无力回话,又在他额头吹了吹。
  腰际忽然掐上一只大手。
  力度又大又克制。
  他烧得声音沙哑,落在耳边像他粗糙指腹挠过掌心,酥酥痒痒:“夫人……别离我太近了,我怕我克制不住。”
  阿姒耳朵热了起来,她伸手去扒开他的手,迅速起身摸到盛着温水的水盆,绞了块温热的湿帕子覆在他额上。
  “烧糊涂了,你得降降热……”
  她垂着眼喃喃道。
  晏书珩笑了,语气平淡不带丝毫调侃:“都是夫妻了,害臊什么。”
  阿姒顾念他病了,不同他计较,只温柔道:“乖,病了就少说话。”
  晏书珩听话地噤声。
  郎中很快来到,看过后称并无大碍,阿姒放下心来,到屋外和祁茵说话。
  祁君和则留在屋内:“我听说你得了风寒,又见女郎很焦急,以为病得很重,幸亏无恙,否则只怕女郎要担心了。”
  晏书珩撤去额上帕子,定定看着祁君和,淡道:“我只怕她不担心。”
  祁君和被他满含深意的目光看得窘迫,苦笑:“怪我不解风情,郎中请得太快。”
  晏书珩慢悠悠道:“子陵尚未娶妻,没被妻子照顾过,自不能理解我们这些已为人夫者为何如此矫揉造作。
  “左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他兀自叹息着。
  祁君和被他说得噎住,想脱口说那女郎也不是你的妻子。
  但看到晏书珩苍白的脸,他最终作罢,只说:“你好生歇息。”
  晏书珩只笑了笑。
  屋外,阿姒用竹竿探路的声音近了,原本还有说有笑的青年忽然撑起身,捂着嘴唇艰难地咳起来。
  祁君和摇着头离去,走出几步还能听到屋内一双人的对话。
  “夫君,你没事吧……怎咳得这般厉害,莫不是郎中误诊了?”
  “……无事,夫人不必担忧。”
  声音柔婉,关切万分但也焦急万分的,是阿姒。气若游丝但怕夫人担心便刻意压抑着咳嗽的,是晏书珩。
  “咳得这般凶,我光听着就难受……要不把郎中叫回来?”
  “无碍,不过是呛着水了,夫人借个肩膀让我靠会即可。”
  ……
  祁君和加快了离去的脚步:“昨日那人大抵是我见到的鬼!”
  .
  晏书珩直到黄昏才退烧,这大半日阿姒晌午觉都未歇。
  青年目光紧随着榻边的女郎,嘴上说着无碍,却不住轻咳。
  阿姒忙给他递水。
  饮过水后,他的嗓音适时地清润起来:“这还是头次生病有人照顾。”
  阿姒像咬了未熟的枣,心中酸涩。
  他曾说家中只有祖父,她怕惹起他的伤心事并未多问,如今他又说头次,便是自幼便无父母照料?
  她握住他的手:“夫君别怕,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晏书珩敛起散漫的笑。
  他认真凝着阿姒,她笃定的模样可真像自告奋勇要保护狼的兔子。
  手不自觉轻触她眼上缎带,隔着丝绸描摹她的眉眼,晏书珩仍觉不足,想拉下缎带看看她,手刚触到绸带却又放下。
  最终,他只莞尔一笑。
  一夜后,晏书珩已无大碍。
  次日,祁茵邀阿姒一道逛市集,于是几人早早地乘车出行。
  祁氏兄妹一个温文谦逊,一个活泼热烈,看着感情甚好。马车上,祁茵十句话九句不离她家阿兄。
  “阿姒可喜看话本?阿兄写了不少话本子,我给你偷些来!”
  想到话本,阿姒便苦恼:“自从看了一本‘无名先生’写的话本,迟迟等不到后记,便再也不想看话本了。”
  车内陷入寂静。
  祁君和惭愧地咳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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