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

  汪盏回到一楼客厅,挨着那座巨大的座钟,抱着“竹子”躺在地板上。
  咔哒咔哒——
  走针声回荡在空气中,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去,没开灯的别墅漆黑一片,她从自己身上隐隐闻到了一种尸臭,仿佛置身于漆黑的棺木中。
  就这样浑浑噩噩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起来,光线照在身上,她却没有起身的欲望。
  直到一阵门铃声传来。
  对面那个白姓军官。
  汪盏跟他不熟,也就接触过两次。一次是她刚切完胃,这个人来问她秦销怎么杀不死;另一次是在家门口,他莫名其妙冲过来给她披衣服,推她进门,动作之粗鲁吓得她以为要被入室强暴了。
  本来那件衣服,她是想让阿姨去还的,但又怕白军官觉得自己不礼貌,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按下C12的门铃。
  这天早上,白军官逆光站在门口,高大的影子洒在她身上,又和上次一样,不由分地说要她后天去家中吃饭。
  汪盏内心十分抵触,又没办法拒绝他的好意,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在地上躺了一夜的后果是发起了高烧,她去附近的社区医院做了个核酸检测,寄希望于阳了,阳了就不用去吃饭了,阳了就可以静静死在家里,再也不用见任何人了……
  初四这天,汪盏没吃药,发着38度的高烧,游魂似的来到C12。一片狼藉的厨房映入眼中,她被一种理所应当的“贤良”本能支配,挽起衣袖,洗净了手,然后开始切菜。
  不看手机、来到陌生环境、有另一个人陪伴,这些并没有把她从强迫性的想法中解放出来,微博上那些污言秽语仍然往脑子里钻,做菜的时候,她忍不住哽咽了好几次,还去卫生间偷偷哭了一会儿。
  白军官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对她的手艺也很满意,一顿饭吃得兴致勃勃,他讲了一些……一些什么事吧。
  反正他讲得高兴就行了。
  这个春节她让那么多人都不高兴了,还能让一个人高兴,她也算是挺高兴的吧。
  高烧的身体,咽不下去重油重辣的家乡菜。终于“挨”过了这顿饭,汪盏长舒一口气,正要告辞的时候,白诺端着两杯酒走来,逼近的一瞬间,侵犯感再次降临。
  他逼问她秦销是不是那个阿妹控制了她。她否认,他不信,还非说那是精神控制。
  汪盏不想和他纠缠,转身要走,却被他扳着肩膀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说道:
  “我说话不好听……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跟你说这些。秦销让你觉得你自己毫无价值,长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个玩物。一两个代言就可以让你陪酒陪笑,一张电影票钱就可以看见你和男演员亲热。
  “秦销让你觉得他不一样。你想要的钱、关注、名声……他都能给你。以往你要和十个男人睡都不一定拿得到的,他抬一下手,就能源源不断送到你面前。
  “他给你洗脑,告诉你,你爱他,你们之间不是金钱关系,是纯洁的爱情,他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单纯善良的好女人,无论多少人睡过你,你在他心里永远清白高洁。
  “然后他恐吓你,威胁你,告诉你离开他你会很惨。没人给你资源,你得主动陪睡,陪更多的男人睡,让他们肆意践踏你,玩弄你,侮辱你。那些男人又丑又老,不如他英俊年轻。所以除了依赖他,你也没有别的办法生存。
  “醒过来,汪小姐,你不爱他,你可以离开他。别留恋娱乐圈了,名利都会消失,赞美都是假的。男人对你只有污秽下作的想法,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你的。”
  汪盏控制住抬手扇他耳光的冲动,轻声问了一句:“你知道网上在骂我侮辱军警吗?”
  白诺:“知道。”
  她眉眼一弯,哀怨道:“那你可以作为军人出面,我站台澄清吗?”
  白诺一摇头:“不行。”
  “但秦销可以,他可以让某个有军衔的德高望重的、年迈的女性军官为我发声,可以让官媒呼吁群众理智对待我,他知道这两种方式会对我适得其反,所以他会花很多很多的钱为我删帖反黑,制造其他热点转移视线。”
  汪盏笑了笑,诚心诚意地发问:“所以,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白诺脸上红白交错,像是受到了深深地冒犯,汪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挣脱他的手臂:“我不清白,也不善良,和圈里的所有人一样,势利、虚荣、愚蠢、还陪睡。”
  白诺咬牙切齿道:“你只是秦销被洗脑了……我能看见你的本质,还是个好姑娘……”
  小区张灯结彩,寒风吹动着红色灯笼。汪盏穿过干枯的丁香丛回家,推开门的刹那,“阿妹”浮现在门玻璃上。
  阿妹道:“他是个傻逼。”
  汪盏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傻逼。”
  “阿妹”:“你侮辱了军人。”
  汪盏:“嗯,我侮辱军人了。”
  别墅内空荡冷清毫无生气,汪盏站在巨大的座钟下,望着“阿妹”的倒影,认真解释:“你知道我是骗白诺的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不爱秦销,我是为了你,才留在他身边的。”
  “阿妹”在虚空中向她伸出手——
  “我知道,你会杀掉他的,你一定会的。”
  ·
  初九上班时,缉毒片的老戏骨们集体焕发事业第二春。劳模盏盏也进了新的剧组,作为顶尖流量受到全组的欢迎。很快会有下一个热点、下一个让她挨骂的风波出现。
  而这个时代的注意力就像草履虫,再大的风波骂几天也就散了。赚钱挨骂的日子她过了好几年,还会再继续这样过下去,这个春节,唯一留在记忆中只有“漆黑棺木”中的分钟声。
  咔哒咔哒——
  夜色深沉。
  汪盏端着安神茶,轻轻推开书房门。秦销站在窗边,闻声转身,饶有兴趣地让她过去。
  “看见那盏琉璃灯了吗?”
  对面C12别墅上下通红,如同一座阴森森的墓室,亮着千年不灭的长明灯。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秦销笑着说,“白诺爱上你了,盏盏。”
  汪盏微微错愕。
  终于知道经常骚扰她,给她发月亮照片的人是谁了。
  秦销觉得很有意思,但也不是很在乎,离开窗边,向书桌走去,感慨了一句:“只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
  “——灯易碎,但光不会。”汪盏突然说。
  秦销察觉到她声音的异常之处,驻足回望过去。
  汪盏还站在窗前,一双深黑的眼睛透着前所未有的强硬,从那形状优美的嘴唇中吐出来的一字字无比平稳清晰:
  “万事万物都需要光,我们能看到物体的形状,是因为有光照在了上面,眼睛接收到了物体表面反射的光线,才有了清晰的画面。灯会亮起来,是因为电能转化成了光能,光是一种能量形式,在自然界中普遍存在,且永远都无法被阻止。”
  昏暗中空气脉脉流动,某种无形的交锋一闪而过。
  “说的没错,”秦销侧脸沉静,薄唇噙着笑意,“希望光可以照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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