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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242节

  陶眠沉默一瞬,又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
  “如果你作为我们桃花山的客人,当然是多久都可以。”
  “陶师父,我也想拜您为师!”
  “小孩子又说些不走心的话。”
  “我是认真的!”
  元行迟的上身挺得直直的,眼睛瞪圆。
  “我现在特别崇拜您!”
  仙人笑了笑,把手放回他的头顶。
  “行迟,不是我非要浇一盆冷水熄灭你的热情。只是,如果你真的成了我的徒弟,我就该伤心了。”
  元行迟被陶眠的这番话绕得晕。他不明白,陶师父待他很好,却不肯收他为徒。
  爹也是这样的。
  陶师父……到底会收什么样的人做徒弟呢?
  元行迟的脑袋瓜被这个问题占据了整个下午。他坐在门槛上冥思苦想,陶眠就在旁边笑眼望着他。
  身后突然传来布靴落地的声音,元行迟从自己的小世界惊醒,回头。
  “爹!”
  元日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衫,脸色苍白,嘴唇干涩。
  他看着自己的孩子,元行迟已经站起来了,但犹豫着,不敢上前。
  元日藏在外衫内的双臂朝外打开,对元行迟敞开怀抱。
  “行迟。”
  元行迟有点不敢置信。这么多天了,父亲一直把他当成空气,不闻不问。
  他知道父亲是无法从母亲亡逝的现实中走出来,所以他在等。
  现在元日的一声“行迟”,让少年酸了鼻子。
  在父亲的视线中,终于又有他了。
  “爹——”
  元日接住飞扑过来的儿子。在元行迟还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次次地接住他。
  只是如今少了那人的叮咛。
  在元行迟是孩童时,她叫元日别摔着孩子。等元行迟长大了,她又让少年稳重些,别撞碎了他爹一把老骨头。
  元日微微阖起眼皮,想到过去,想到她。
  他把自己沉在一片死寂的湖水中,过了许多天。现在他要慢慢地从湖中走出,渡口还有等他的人。
  元日拍拍元行迟的肩膀,这些天着实苦了孩子。
  他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陶眠,月白长衫,笑如春风。只须望一眼,再坚固的冰雪也会消融。
  元日要对陶眠道一声谢,仙人却揣摩出他的心意,轻轻摇头。
  不必谢。
  跨越暮秋寒冬,春意便如约而至了。
  第296章 人间万户,颂椒之声
  元日一天天地好起来,陶眠又留了半个月,这才决定回山。
  他出门要先走一段水路,元家父子就到渡口来送他。
  “陶眠师父……”
  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陶眠和元行迟已经混得很熟了。
  两人之间相处的日常就是,陶眠逗小孩,小孩生气,陶眠大笑,小孩更生气,陶眠说起另外一个有趣的话题,小孩好奇,陶眠继续逗小孩,小孩继续生气……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偶尔元行迟被欺负得厉害了,跟他父亲告状。元日能有什么法子呢,他只能拍拍儿子的肩膀,说爹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然后追忆起那些年,大雪天,他被陶眠气得冲出门,陶眠就捧着一碗饭蹲在门口看他生气,还要说一句“下饭”。
  元行迟听完只有沉默。
  看来陶眠师父这样,也不是一两天了。
  如今陶眠真的要离开,和他们道别,元行迟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陶眠看穿少年的心思,微微弯着腰,歪头去看他的表情。
  “哭了吗?”
  “……”
  少年的神情从难过,顿时转为无语。
  陶眠目睹了变脸的全过程,莞尔,站直身子。
  船夫已经把船靠岸了,他和父子俩摆摆手。
  “水边寒气重,快些回吧。”
  元日点点头。
  “陶师父,多保重。”
  “啊,有件事我忘记说了,”陶眠一只脚都迈上船,忽而回首,“元日,劫难已过,之后就是顺水行舟了。”
  元日闻言一怔,但他很快明白陶眠的意思。
  “元日省得。”
  元行迟见陶眠真的要走了,这终于放下别扭的情绪,露出些急迫的神情。
  “陶眠师父,我一定会去桃花山看你的!”
  陶眠眼望着那少年,竹柏之姿,濯濯如月,日后和他父亲一样,必是有大作为的人。
  “待山花漫遍,蓬门为君开。”
  仙人乘着一叶小舟,徐徐离去。
  ……
  就像陶眠在送别时说过的,元日的劫难在他第七次被贬之后就结束了。
  从发妻亡故的悲痛中走出,元日的心境又进了一层。
  朝堂上的元大人比起之前不同了,他变得更加深沉镇定,喜怒不形于色。
  只有爱子元行迟在场时,方能让他的眉目柔和些许。
  元日的鬓发日渐霜白之色,一度冷清的元府却热闹起来。
  他步步青云,深得皇帝信任,做到了宰相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在其位谋其职,若干年后,他故去了,也有百姓一直在称颂他的功德。
  元府夫人一位始终空着,元日抵住了重重压力,没有续弦。
  就像在成婚时,他对夏晚烟许诺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元日用一生的时间,去兑现这个诺言。
  元行迟也长大了。他谨遵母亲生前的教诲,和他的父亲年轻时一样,聪敏、正直、善良。
  夏晚烟离去后,元日对元行迟的管教要比之前严厉得多。他怕自己教不好儿子,辜负了妻子临终的嘱托。
  元行迟理解父亲的做法,但偶尔赌气时,也要跟陶眠师父写信告状,说他爹根本就是看他讨厌,故意折磨人。
  只有陶眠知道,元日在给他的信件中,提起儿子时有多么自豪。
  他总是说行迟像他的母亲,聪颖过人,但有时候会使小性子,最知道怎么要关心他们的人服软。
  陶眠每年会选几个合适的日子,去探望他们父子俩。也不带什么贵重礼物,只有随手折下来的几枝花。
  每每到了陶眠来访的日子,就是元府最热闹的时候。元家在这些天就不招待其他宾客了,只有仙人和他们父子,把酒言欢。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好些年。
  元日老了。他的腰板无法再回到年轻时的挺拔,双眼变得浑浊。偶尔听不清旁人与他说话,又不想别人发现了他耳背的毛病,不管听没听懂,只是笑笑。
  陶眠来京城的次数要比之前更频繁。他来了,也不多做什么,只是陪着元日,从朝阳升起到夕阳西沉。
  某天他在数地上的蚂蚁时,身边的元日忽而咳嗽一声。
  陶眠把一杯茶端来递给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这些事情他做得相当自如,已经非常熟练了。
  元日慢慢喝下杯中茶,又把茶杯放回原处。
  他稍微抬起右手,陶眠帮他拍背顺气的手就收了回来。
  元日眺望着飞起的屋檐,那里有一棵细高的小树苗,羸弱,却又顽强地扎根。
  元日说陶师父,我宦海沉浮半生,不过蕉鹿之梦。
  该停舟归去了。
  陶眠闻言,知道元日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默默陪了他一杯茶。
  没过多久,元相致仕,告老还乡。
  据说陪同他离去的,只有一位年轻的道士。
  元日没有回桃花山,陶眠把他送到了夏晚烟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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