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 第71节
男女情爱对李澈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不该成为一等一的要事,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明知不合适,却还想去试一试,拿婚姻大事当试炼,已然是超出了理智。
萧时善瞅了他一眼,那如今是知道她不堪大用了?
李澈摩挲着她的手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以为的还要好,女眷之间的应酬周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知道你在努力适应,也愈发得心应手,只要你肯用心,在任何环境里你都可以适应得很好,这些我都知道。”
她垂下眼睑,他说他知道,一种奇异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屋里黑漆漆的,不用让人费心控制表情。
“我倒是很高兴,那些旁人觉得繁琐枯燥的事情,能让你做得乐此不疲,甚至摸索到权力的滋味。”李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阿善,我们其实很相配。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问自己,萧时善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悸动,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他,被他的话语束缚住了心神,反而感到更加茫然焦灼。
“当初既然能一往无前地闯进来,又是什么让你望而却步?”他转头看向她,黑暗中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他正在注视着她,萧时善张了张嘴,有种被看到心底最深处的慌乱,感觉舌头打了结,她抓着自个儿的头发,支吾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澈把她抓得一团乱的头发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他慢慢地给她顺开发丝,“这些话不难理解,我想你心里也都明白,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去逼你,但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难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么?我……”萧时善迫不及待地反驳他,说到这儿又带了些羞赧,“我要赚更多的银子,谁也不能把我的东西夺走。”
他朝她凑近了几分,“银子?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要银子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再花出去,这世上难道还有嫌银子多的人吗?”这要放在白日里,萧时善都不好意思说这话,张嘴闭嘴都是银子,一身的铜臭味儿。
李澈看着她说道:“你以前也喜欢。”只是爱财之人往往逃不过贪婪和吝啬,并不会像她这样大手大脚地散出去。
萧时善不免脸上一热,说得她好像钻钱眼里了,只稀罕那些金银俗物似的,真是够古怪的,她竟然在和他谈银子。
他紧接着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曾经能吸引你的东西,现在依然对你具有吸引力。”
从某些方面来说,萧时善自始至终都分外专一,她跟着他大老远地跑到这边,也是被他拿住了七寸,再要矢口否认,无疑是自己打嘴巴。
她歪头看向他,身上又多了些许活力,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在说我爱慕虚荣吗?”
李澈闻言笑了一下,“这不是件坏事。”
萧时善疑心他在嘲笑她,但又瞧不见他的神情,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他轻声说道:“我是在庆幸,你想要的东西,我刚好有。你得承认,你当初嫁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说起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仗着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她翘了翘唇角,但想到些什么,嘴边的笑意很快就抿平了,这是她背信弃义的罪证,是她背弃了约定,琵琶别抱,最后被休弃,也是她该得的报应。
她恹恹地没了言语,靠在他的肩头,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响在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李澈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是要告诉你,我从来不觉得你碍事,更没有嫌弃过你。”
萧时善微微抬眼,在黑暗中适应久了,已经能看到一些事物。
他抱着她靠在床头,“手还疼不疼?”
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萧时善正想着自己的双手,结果肚子响了一声,她羞窘地蜷了蜷脚趾,希望他没有听到,但又觉得他没听到才怪,她抬了下头,瞅着他道:“我饿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还有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屋里点上了蜡烛,映着橘黄色的烛光。
桌上摆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萧时善身上的衣袍过于宽大,她挽了挽袖子,坐在桌前吃面,这种时候灶台早就熄火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饭食。
她朝他面前看了一眼,“你没要一碗吗?”他也没吃晚饭。
李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吃她的,“你吃不完。”
萧时善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她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一口面汤都不会剩下的。
只是吃了半碗面,就渐渐吃不动了,她把碗推了过去,李澈把面吃完,将碗筷拿回了灶房。
第一百零八章
清晨的鸟儿在啾啾鸣叫, 偶尔轻落在支起的窗户上,萧时善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着一头乌发。
昨夜睡得时间不多, 早上起得也早,这会儿非但不困,还颇有精力地折腾起她的头发。
以往都是微云和疏雨帮她对付这头滑不溜丢的头发,来到这边以后,小燕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她自己挽发。因天气闷热, 她都是把头发一股脑地挽上去, 既简单又清凉。
这会儿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快速地挽好发髻,而是把头发分成了三份,每一份又分出了好几股,或编或盘,细致把每缕发丝放到妥帖的位置, 最后再用小簪固定。同样是高高绾起的发髻,打眼一看,跟往日梳的大差不差, 但细心一瞧,才会发觉是真真费了时间和心思, 这样细致的活计, 她很少有耐心去做,今日却破天荒地拾掇起来。
萧时善细白的手指往首饰盒里拨了拨,才发现自己带的发饰少得可怜, 连副成套的头面都配不起来, 她当然不是要妆饰得珠围翠绕,但这些也太少了, 少到让她挑选的余地都没有。
她扭头对傻呆在旁边的小燕道:“微云收拾的包裹呢?拿出来让我瞧瞧。”
小燕一下子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忙从打包好的行装里翻找了出来,“在这儿呢,姑娘。”
微云把萧时善日常所需的香膏花露,澡豆熏香都放在了里面,姑娘没精力去考虑这些,她们便替姑娘都想好备好了。
萧时善看到包裹里的东西,抬眸瞥了小燕一眼,这丫头真是不拨一拨,不转一转,她不主动去问,居然都不知道拿出来。
她在里面翻找了两下,拿出了一瓶香露,这还是她当初从季夫人那本妆容册子上学来的方子,费时又费力,什么时辰采摘晾晒,用什么容器盛放,剂量多少,处处讲究,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是那么回事,非得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才能有此闲情逸致,也难怪是大家族才会存的方子,平头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会吃饱了撑的干这个。
用清水湿了湿脸庞,倒了点香露抹在脸上,萧时善瞅见花盆里的玉簪花开得正好,便从上面掐了朵玉簪花,对着镜子比了比,轻轻簪入发间,这才觉得满意了几分。
“姑娘今日不太一样。”小燕呆呆地瞧着,平日里姑娘就美得不像话,但今日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萧时善抬手调整着位置,随意地说道:“哪里不一样?”
小燕想了想,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像个新媳妇。”
萧时善停住了动作,看向镜中的女子,鬓间的发丝带着湿意,白皙水嫩的脸颊透着淡淡的胭脂红,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看起来水波潋滟的,流露出几分妩媚春情。
察觉到自己那点安稳不住的心情,她不禁抬手捂了捂脸,随后对小燕道:“快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再出去问问什么时候启程,别老在我眼前杵着。”
小燕优点在于老实听话,从来不顶嘴,听了姑娘的吩咐就收拾好东西,出门询问去了。
但凡小燕多转转脑子就该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成了亲的妇人或许可以当做打趣,但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那就是泼污水了,而萧时善正好卡在中间不上不下,这就让她有些尴尬了。
往镜子里瞅了瞅,萧时善揪下头上那朵玉簪花,揪吧揪吧扔回了花盆里,可这也没让她的心安定下来,跟揣了只小鸟似的扑腾个不停。
天蒙蒙亮那会儿,她就从李澈房里溜了回来,因晨光熹微,屋里光线太暗,她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发出好大的声响。
“需要点灯吗?”
李澈突然出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磕巴地不了两声,把衣襟一攥,头也没回,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
好在他俩的房间挨得近,出了门往右边一拐就是。回到自个儿的屋里,萧时善没有再睡,把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兀自发了会儿呆,之后便一直捣鼓起她的头发来。
此时屋内只有她一个人,依旧安定不下来,是紧张还是雀跃,她也说不上来,想要去理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却又无从下手,要是有个人能帮她出出主意,或是能听她念叨念叨就好了。
萧时善极少有这种念头,在她自小到大的生活中,永远都在缺失这样的角色。离着她最近的几个人,无非是常嬷嬷和微云疏雨,似乎谁也没法让她全然依赖又毫无保留地诉说心情,更何况她早已习惯把她们护在身后,什么事都是自己撑着,撑不住也得硬撑,免得她们跟着担惊受怕。
昨日一整个晚上都是稀里糊涂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回想起来又有点飘忽,如今天光大亮,再想糊涂下去,似乎也不能够了。
萧时善在昨夜已经听明白了,虽然他那话不太中听,但她已经十分确定,他至今还没有另娶新妇。她不太道德地想着,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该能跑能跳了,他居然还不着急,即使他不着急,老太太和太太就没催着?又或者是挑花了眼也说不定。
在这种略带刻薄又一戳即破的担忧中,萧时善低下头,揪着那盆玉簪花,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撒着碎金的日光下微微颤动,他可能,兴许,是有那么点在意她的。
男人的话至多信三分,但尽管是三分都让她有些压不住了,这要放在没和离那会儿,她指不定要得意忘形成什么样呢,可能比回侯府逞威风还要让她扬眉吐气。
一盆玉簪花被她揪得不成样子,萧时善撒开手,忽然听到房门被敲了两声,她心头忽跳,定了定心神,走过去开门。
李澈站在门外,手里拿了昨日那个木匣,“你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你的匣子。”
“真的都给我了?”萧时善没动。
“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没必要再往回送,若是有喜欢的就收下,随便你怎么处置。”李澈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虽然有不少贵重珠宝,但也在可接受的程度之内,这样的礼的确就算个见面礼,便是送礼之人也不会太过在意,再送回去反而不合适。
萧时善听得咋舌,这还算不得什么呢,敢情这些当朝大员手里是握着金山银山,从指缝里流出来,都不带低头看一眼的,她嘀咕道:“我就这么见钱眼开吗?”大清早给她送珠宝来了。
李澈侧头看向她,“你不是喜欢那颗猫儿眼?”
这话说得萧时善无可辩驳,又觉得他站在她面前,头顶的视线晃得她脸热,她抬手挠了下脸颊,好一会儿只说了句,“那颗猫儿眼是挺漂亮的。”
这话听着像是怂恿他赶快塞她手里,萧时善咬了咬唇,抬眸扫了他一眼。
他轻笑了一声,“那就收着。”
这匣子珠宝沉甸甸的,尤其是从他手里接过来,萧时善又想揪花了,她没打算接受他的人,却在拿他送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启程,行李都收拾好了吗?”李澈没留给她时间纠结,目光却在她的头上多停留了几息。
“收拾好了。”萧时善微微侧身,回避了一下他的视线,抱着匣子往屋里退了退,打算把木匣放下。
“别动。”李澈握住她的手肘,忽地抬手往她的头上探去。
萧时善看到他从她头发上拿下一片花瓣,心里略微松了口气,下一瞬却听他低声道:“发髻梳得不错。”
他果然是在看她的头发,萧时善立马回道:“这个你得去问小燕,她梳头的手艺确实很好。”
他朝她倾身凑近了几分,目光将她牢牢地锁住,“你还用了香。”
这些天她一直是素面朝天,临走了却又打扮起来了,萧时善感觉脸上发热,她抱着匣子,倒腾不出手来,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就不兴别人打扮打扮了?”他是什么鼻子啊,抹点香露都闻出来了。
李澈不置可否,“你有没有发现,每当你被戳中心事的时候,声音都会提高一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毛病,这不是让人一抓一个准么,萧时善半信半疑地看向他,“是吗?”
“相当明显。”李澈点头道。
她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就像个孩子般一目了然,明明他也没比她大几岁,萧时善试图去找他的弱点,但他向来是滴水不漏,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昨日你怎么会中了药呢?”他不是去的总督署么。
李澈说道:“时间不多了,先吃点早饭垫垫肚子,之后再跟你说。”
萧时善点头,赶忙又道:“别让人再做面了。”
他停下脚步,“怎么了?”
“这边的师傅擀面手艺不行,做出的面条没有嚼劲,味道还淡。”她本来是挺饿的,却只吃了半碗面,归根结底就是厨子的厨艺不行。
萧时善去瞅他,他也是吃了的,肯定也吃出来了。
李澈看了看她,“哦,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简单地吃过早饭,一行人从驿站启程,赶往了远宁府。
第一百零九章
尽管这边山多水也多, 但赶路比不得游山玩水,免不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幸好萧时善这几年东跑西颠惯了, 倒也谈不上有多遭罪。
而且平心而论,她这日子过得还真跟游山玩水差不多,路上大多时候都有驿站可住,即使偶尔在外边露宿,也不是吸风饮露。
李澈不知从哪儿找了位厨子,专会调味做酱, 平平无奇的饭食, 只需稍加调味,便是风味独特的美味佳肴。萧时善尤其爱吃那罐辣酱,撕着热腾腾的饼子,再沾点鲜香油辣的辣酱,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平时咬一口都嫌噎人的饼子也成了难得的美味。
配着饼子都怪好吃的,更别提把酱料刷在烤鱼上,香味扑鼻, 简直让人抓心挠肝。她吃过李澈烤的鱼,虽然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但那个味道她还依稀记得, 更记得她那时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吃烤鱼了,可他把烤好的鱼递到她面前时,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令人口舌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