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夜,一片寂静,言语双手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内心一片荒凉茫然。连日来不断遭受打击,她濒临崩溃边缘的精神在杀人后彻底溃散,她把脸埋于双膝间咬着牙无声的啜泣。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该面对的事一样都逃不了。发泄完情绪后,言语抬起头。抬起头的下一秒,她哀伤的双眸瞬间被惊恐所占据。
  下一秒她厉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慌忙不跌的倒退着双腿,往墙角躲藏。
  床边居然又站了一个人!
  言语抬起头时,他正鬼魅一般静静地立在她床边,黑暗里他瞪着亮晶晶的眼睛静默不语的望着她。
  她恐惧的声音刚出喉咙,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床捂住了她的嘴。
  她吓的胡乱拍打他的身体,一片兵荒马乱中,她听到他小声说:“丞王”
  刹那间言语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停止了挣扎,止住了哭泣,“陆予骞?”她目光狐疑地看着那人,由于被人用力捂着嘴巴,她发声含糊不清。
  他点点头,“你,别喊,我,松手。”
  乍然见到与陆予骞有关的人,言语的泪水如前几日的暴雨一般倾盆而下。
  她一面流泪,一面小鸡啄米般用力点头。
  “你,杀。”他指指男尸。
  “嗯。丞王让你来找我,有事吗?”
  “护你,大沅。”话毕,他推了一把男尸,让男尸竖躺于床上。紧接着他居然扯过薄被,自胸部以下给男尸盖在了身上。
  他做事奇怪,说话也很奇怪,他说话看起来有些吃力,几乎是单字往外挤的状态,而且特别简略。
  言语不去管他这么做的用意,开口问:“保护我一路去大沅?”
  “嗯”他答。
  保护她?那刚刚她遇危险,险些被人轻薄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眼下人都死了,他才出来,难道是来收尸的?
  言语目光怔怔地望着床上的男尸,有气无力地问:“现在怎么办?明天一早肯定能被人发现。”
  “走”他说。
  “走?现在?”跟他说话有些费劲,尤其是现在言语脑子处在不太灵光的状态。
  他摇摇头,“明,早。”
  不管时间如果冲刷模糊记忆,言语都无法忘记这个夜晚。那个陆予骞派来保护她的人,说完那两个字后,又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留下言语一人战战兢兢的守着床上的尸体。
  她绕过尸体从床上爬了下去,双脚一落地,双腿绵软无力且不停的抖动,几乎站不都站不稳。
  蹲在床边稳定了一会儿心神,她蹒跚着步子走到桌子旁,颤颤巍巍的坐到圈椅上。她一个人搬不动尸体,整间空荡荡的屋子也没有一处隐蔽处可藏尸。
  她该怎么办?
  她愕着双眼,木呆呆的看着窗外月色渐渐失去光辉。看着天色从墨蓝变成深蓝,又从深蓝一点点转变成湖蓝,最后室内开始变亮,窗外呈现出黎明前的勃勃生机。
  敲门声响起前,门外的人先开口说:“我”。
  不等言语回应,他已经自己走了进来。进门后,他拿起言语的包袱,说了一个“走”字,然后率先出了门。
  言语喊了他一声,她想说,难道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都不用藏一下尸体吗?可他聋了似得大步流星。她没有办法,看了一眼盖着薄被躺在床上的人,关上了房门。
  陆予骞派来护送言语去大沅寻亲的少年十五岁的年纪,名叫阿笙,是陆予骞的贴身小护卫。长相眉清目秀,很是清爽精神。他之所以说话费力又单字挤,是因为他有严重的口吃。
  言语尾随阿笙从客栈内出来,等他追上阿笙时,他已散尽她全部财产,买了一辆马车做交通工具。
  言语看着空荡荡的钱袋子欲哭无泪。没钱了,居然连一钱都没给她留,往后她的吃住问题怎么解决?
  由于凶手走时,没有藏匿起男尸,客栈内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
  言语和阿笙这种不高明,甚至有些招摇的杀人逃逸手段,直接导致了一系列严重后果。
  客栈老板记得言语的长相,也知道他要去车行租车,去往大沅。有了知情者提供的全方面消息,官府很快顺着这条线索,赶去捉拿杀人凶手。
  从此后,言语去往大沅的道路变得更加困难重重。
  所有去往大沅的必经之路上,都贴有一张张通缉杀人凶手的画像。画像虽略有偏差,但与言语本人也有六七分的相似度。一夜之间,言语成了“名人”,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讨论对象。
  逃命的第三天,嘴皮子不利索,拳脚功夫很厉害的阿笙说,丞王去了东南边界的战场。而丞王伤势未痊愈,他必须要去保护丞王殿下。
  阿笙给了言语两条路选择。第一条,去往峪京的路上没有通缉她的官府,阿笙暂且送她回峪京丞王府,战事结束后再护送她去大沅。到时候这场人命案风头过去,再上路也顺当些。第二条,他们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客栈老板记忆力惊人,画匠画技也还不错。相信如果她独自上路,办事效率并不高的官府捕快,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抓拿归案。
  事到如今,被阿笙挥霍空身家财产,又没有武功防身的言语,除非活腻歪了,自寻死路,否则她岂敢选择第二条路。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认怂,灰溜溜的选择第一条路,乖乖的跟着阿笙回了峪京。
  马车临调转方向之前,阿笙跑去撕了一张画的最像的通缉令。
  言语疑惑看他。
  阿笙是个灵透的孩子,不用言语开口,他自动为言语解答困惑。他说:“王爷,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木有觉得咱们阿笙是个可爱又机灵的好孩子。先利用她杀人后慌乱的心里,将她杀人这事扩散至最大化,然后再花光她的钱,逼得她走投无路。
  倒霉催的小语哭唧唧。
  陆予骞不悦,“你喊谁小哥哥呢?”
  小语擦泪,“反正不是喊你,小骞骞。”
  陆予骞怒目,“早晚比你年龄大,走着瞧。”
  第42章 再见
  言语恶狠狠的朝阿笙挥拳头,示意他扔了通缉令。
  阿笙不以为然,白了她一眼,然后把通缉令叠好装了起来。
  突然马鞭一挥,言语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马车快速奔跑起来。她很是狼狈的滚倒,脑袋撞到车棚壁上发出“吭噔”一声闷响。
  言语爬起来,拳头还没挥到阿笙身上,就听到他说:“杀人,送,官府。”
  胸口一股郁闷烦躁的黑血喷薄而出,陆予骞身边的人也跟陆予骞一样爱欺负人。
  言语抬起脚不轻不重的踹了阿笙一下,他没有反击,只是回头狠瞪了她一眼。
  ……
  东南边界之所以会失城,是因为往峪京禀告战事的消息延迟了。嘉正帝这边一收到消息,便立刻派七皇子睿王率十万大军前去支援,后来陆予骞又率兵前去。
  沅军被打的屁股尿流,割地赔款,两国达成和平协议,战事告一段落。
  ……
  言语和阿笙回到峪京,是在又过了半个月之后。马车从离丞王府最近的延平门而入,言语坐在阿笙身侧,沉浸在初见大昱都城的兴奋中。
  今日算是她这半个月来,最开心轻松的一天。
  这些天以来,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从噩梦中惊醒,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那个人的音容样貌就像烙印进了她脑中一样挥之不去。
  每当各种复杂心情折磨着她时,她总是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是他先做坏事,她是正当自卫才动手杀的他.她没错,她没错,她只是想自保而已。
  身侧阿笙碰碰她的手臂,言语转头去看他。
  他手指向一家建筑别致名曰千里香的酒楼,说:“好吃。”
  “你请我?”阿笙身上的银两不多,一路上他俩的日子过得清苦,很有好好吃一顿的必要。
  “不!”阿笙相当不客气的拒绝。
  言语哑然失笑,不去理会他,继续欣赏峪京城内景色。
  城内建筑美轮美奂,高低不一的店铺酒楼栉比鳞次,宽阔的道路两侧,栽植着枝叶繁茂的槐榆梧桐等树木.放眼望去硬朗的建筑物中,点缀着一片葱葱郁郁,刚柔并济,神工意匠。
  穿过繁华的街道,进入安静的巷子,马车很快达到丞王府门前。
  丞王府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只超大号石头狮子,气势宏威。府门是一座五间房构造的建筑,屋顶上覆盖着绿色琉璃瓦,屋脊上有吻兽,朱漆大门上镶有横七竖九六十三颗门钉,是仅次于皇宫横九竖九八十一颗门钉的规制。
  阿笙早已跳下马车,而言语望着丞王府的朱红色大门,目光怔怔,面色平静如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这时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门房,从侧门里一溜小跑出来,笑呵呵地说:“阿笙,回来了。”
  阿笙“嗯”了一声,顺便把手里的马鞭交给了门房。他转头去看言语,拔高声调说了声,“下来。”
  言语闹不清自己这种到了门前,却不敢进门的心理叫做什么?
  其实她有想过,让阿笙把她送到郑王府去。但转念想想,那么做似乎太不懂人事,而且不光打了陆予骞的脸,还令他寒心,于是作罢。
  两天前阿笙说东南战事已结束,陆予骞回来了。战事结束的这么快?她曾怀疑过,陆予骞压根没去东南战场,阿笙骗了她。不过后来又一想,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因为完全想不出阿笙要如此做的理由。
  两人从侧门进去,全府由两部分组成,南半部分是府邸,北半部分是楼榭花园。
  整个府邸分东中西三路,阿笙领着言语由东路而行。府中随处可见造型精妙的水石盆景,顺着幽静的石子小路往前走,不一会儿后,入眼处出现了一个匾额上写着“憬彼”的垂花门。
  迈进垂花门,里面又是一番自然雅致的景象。
  言语观看身侧景致的间隙,阿笙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言语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无人回应。
  四下无人,耳边蝉鸣声此起彼伏,她缓慢踱步,静静的观赏四周环境。院中幽静别致花木锦然,正面房屋绿瓦红柱,檐下彩绘色彩淡雅别致。
  “笃笃笃”木头敲击石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言语闻声转头看去。
  十步之外,风姿特秀的陆予骞单手执拐杖,轩昂清举的沉静而立。他的黑发简单束起,身着领口袖口处皆绣有流云暗纹的湛蓝色直身,腰间束有同色丝绦,丝绦上装饰有玉绦钩,钩首龙头形钩身饰以蟠螭。
  多日不见,美人清举俊逸如旧。
  只是他为什么还需拄拐,难道腿伤多日,竟不曾好转?
  他静默不语,表情高深莫测的看着言语。
  不久前,面对重如泰山的救命之恩,她知恩不报且忘恩负义。现如今顶着杀人通缉犯的罪名,她狼狈不堪的再次投靠昔日恩人。
  言语不知道,如果上次见面时的开场白再次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是该转身就走,还是要厚着脸皮求他收留?
  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大地,天气闷热的要命,连一丝微风都没有。他们两人一人立于树荫下,一人立于烈日下,四目相对,缄默不语。
  初初相遇时,那个皮肤白皙面色红润的姑娘,现如今已被折腾成,一副面黄肌瘦的灾民模样。
  望着这样的她,一股股的酸痛感从心底往外翻涌。陆予骞握着拐杖的手指渐渐收紧,手背的青筋一根根凸起,异常醒目。
  两人虽有接近一月时间没见,但阿笙每隔几日,都要向他禀告一次她的情况。
  他本意是观察她身份的同时,也让她出去吃点苦,省的强留下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所以当时他跟阿笙说,若是她遇到危险,只要不伤及性命不受皮肉之苦,都随她去,不要出手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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