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当晚,李慧琴立刻搬回了娘家,带上了当时还未满一周岁的黎嘉念。当晚,黎润一人在客厅里沉默了很久,直到巨大的关门声传递出他离开的讯号。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在整个房子的最里间,还有一个大女儿。
  那晚的黎嘉茉一直没敢睡。
  她蜷缩在被窝中,忍不住地哭泣,她在想,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她了。
  最后,黎嘉茉从床上爬起来写作业——
  只要自己乖乖的,好好学习,爸爸妈妈就不会不要自己了。
  第二天,李慧琴又抱着黎嘉念回来了。
  当晚,她来了黎嘉茉的房间,和黎嘉茉一起睡。
  一天没看见妈妈、害怕妈妈要将自己抛弃的黎嘉茉在看到妈妈的那瞬,心中生出失而复得的喜悦。当晚,她紧紧抱着妈妈,想把自己融进李慧琴的血液里。
  可事情却在那一天之后变化了。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而黎润的暴戾似乎也在这样的冲突下日愈激化。
  李慧琴不止一次地离开过这个家,可最后都是拎着行李回来了。
  黎嘉茉的心情,也从最开始地希望妈妈回家、不要丢下她,变成了希望妈妈带着自己和妹妹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
  最近的一趟飞机也是早上六点半。
  赶回南山尾时,接近晌午。烈焰晒顶,阳光落下来,却是冰冷的。
  和太阳一样雪白的墙面,耸立而方正的高楼里穿梭着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
  这时候,是外面的世界最热闹的时分,可这里却是静悄悄的。鞋面落在地砖上,声响在幽寂中回荡。
  “嘉茉……”
  姑姑是最早发现她的人,叫了声她的名字。
  闻言,原先坐在长椅上,仰头等待的亲戚们都将目光落了过来。
  小姨他们也轻轻地叫了黎嘉茉的名字。
  黎嘉茉却恍若未闻。
  她仰着头,视线一直盯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她朝着那扇紧闭的门步步走近,终于在几寸之遥的地方站定。
  雪白的墙壁上,那盏昭示着手术正在进行的红色灯泡,色彩明亮得过分。
  像模糊的心脏,像飞溅而出的血液。
  黎嘉茉盯着那抹红看了很久。
  周遭静到她好像能听见手术室内仪器操作的声音。
  被黎嘉茉忽视后,她的姑姑就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那神情恍惚的侄女。良久,她终于看见黎嘉茉缓缓侧过头,用一种静到要听不见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闻言,空气静了几秒。
  她突然不敢去看自己的侄女。可因为没人出声,她只得硬着头皮:“你妈妈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撞到脑袋了。”
  可黎嘉茉抓住了那几秒的停顿。
  原本有些飘忽的眼神在倏然间定格。
  “摔下去?”她喃喃着,重复了遍这三个字,目光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咽喉:“怎么摔下去的?”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有无端的恐惧随着一个猜测在这片寂静中蔓延。
  黎嘉茉觉得自己要呼吸不上来了。
  “我妈妈……”
  三个字出口,却再也说不下去。
  突然涌现的泪水在瞳孔里汹涌,只一个眨眼的距离,泪珠便扑簌落下。鼻腔也似被堵住,黎嘉茉再也发不出抽气之外的音节。
  一句话被泪水砸得支离破碎,黎嘉茉抽泣着,抬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在哭泣的呜鸣中逐字拔高,近乎崩溃:“我妈妈是怎么摔下去的?!”
  姑姑上前,想要伸手抱住她,却被黎嘉茉颤抖着推开。
  那句询问像是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在一片混沌中,字句破碎地喊着“妈妈”,沙哑不清。
  可是谁也没听清。
  而在手术室内躺着的李慧琴也听不见。
  再后来,黎嘉茉渐渐没了力气。
  唇瓣张开,干涩的唇间是发不出声的两个音节。
  她终于注意到了在手术室门口站着、一声不吭的黎润。隔着模糊的眼泪,脑中的某根神经在瞬间被连上,和过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联系在一起。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黎嘉茉忽地站起,冲上前,拽住黎润的衣领:“是不是你!”
  黎润的个子不高,此时佝偻着背,被黎嘉茉一拽,猝不及防地往前趔趄。
  “嘉茉!”
  “小茉!”
  旁边的亲戚也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惊呼,想上来分开二人,可最后都驻于原地,一步也不上前。
  黎嘉茉睁大双眼,整宿没睡的双目已布满红色血丝。她拽住黎润的力道愈发收紧:“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
  “你说啊!是不是你又打她了!啊?!”
  可这次,黎润却一直没有甩开她的手。
  黎嘉茉的情绪激动,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觉得心跳飞快,每一下,都像是将血肉翻出来,对准沾了盐的刀尖。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都是痛的。
  “姐姐!”
  一直窝在小姨腿上睡觉的黎嘉念终于被争执吵醒。
  她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姐姐,立刻飞奔过去,抱住黎嘉茉的腿:“姐姐!”
  黎嘉茉这才堪堪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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