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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所以对刘复他们动手的人,也可能是刘复认识的。
  陆惟点头。
  公主蹙眉:“但崔千已经矢口否认了,那女贼首你也见过的,确有其人。”
  陆惟:“如果他们是在城外就被拦截下来了呢?”
  公主倏地看他。
  “你早就有此怀疑?”
  “我是在这两天才想到的,本来我没有怀疑过他们,但是杨园的案子反而让我起了疑心,如果有人不希望我们追查刘复的事情,从而发现其它更大的事,就会像现在这样,用一个又一个的案子将我们绊住,无暇分心。”
  “小案子很容易破,也不足以将你我都拖进去,只有被连环案缠住,这个案子的影响还足够大,才能让我们深陷其中。”
  “对方千方百计,要将杨园拖入泥潭,更进一步说,是希望我们一直陷在杨园的案子里,而注意不到别的事情。”
  “有这样的动机,再加上刘复等人无故失踪,和黄氏两个守夜人毫无挣扎被杀的事,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陆惟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只看着公主。
  公主若有所思:“秦州司马,崔千?”
  陆惟点头,两人果然想到一块去了。
  “陆无事去打听过此人,先前城门处有一匹马受了惊,冲将过来,崔千正好在场,但他没等左右反应,单手就挽住缰绳,将马制服,此事许多人都亲眼目睹,崔千下盘极稳,身手极好,应该是个高手。”
  “他有权调动秦州府兵马,也只有他,能把刘复他们骗入城之后出其不意,还有,如果黄家的案子也跟崔千有关,加上我方才说的他武功极好的问题,就能说得通了,他可以一己之力杀黄家满门,也因身份而让那两个守夜人一时间来不及挣扎。因为——”
  陆惟一字一顿:“崔千与黄禹是同僚,黄家下人根本就没想到崔千会亲自动手杀人!”
  车轮在路上辘辘向前,宵禁的上邽城不算全然寂静,远远的还能听见打更人敲锣,与未宵禁的某处乐坊里传来的丝竹之声。
  上邽城就像北朝上百座城池那样,有贫有富,更有无数不贫不富,安稳度日的平民百姓,遇到天灾可能会像现在出现一些麻烦,但大部分时候都能解决,也能弹压下来,等到开春变暖,危机自然而然解除。
  但马车里,却静得厉害。
  公主不知不觉坐直了,不像之前那样没骨头似的歪在靠枕上休息。
  “崔千想干什么,造反吗?”
  陆惟道:“也可能希望制造一场混乱,再借混乱来攫取一些好处,如果方良死于混乱,在朝廷来不及任命新刺史时,他临危受命,是能代刺史之职的。”
  按官职品级,就算方良出事,原也不应该轮到他,而是到长史杜与鹤。
  但杜与鹤装病装了很久了,几乎到了不管秦州事务的地步,谁也不能把他从家里那张床喊下来,杜与鹤像是已经决定跟自己的床相亲相爱百年好合了。
  “还真巧。”公主缓缓道,“如此一想,杜与鹤的装病,也大有蹊跷。”
  杜与鹤装病,如果仅仅是为了逃避公务,是说不通的。
  因为杜与鹤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如果他总这么懒惫,也不可能一路升到秦州长史的位置,他的年纪也不像魏寅那样,止步于勇田县,再也升不上去。
  但如果他是听见什么风声,为了逃避什么才装病,那就说得通了。
  陆惟道:“如果魏氏所言不差,杨忠和老黑两人知道点什么,那就有可能借此去撬开杜与鹤的嘴了。”
  公主扶额:“秦州果然水深,我们算是误打误撞路过触网被殃及的池鱼了!”
  陆惟没有说话,他觉得应该让马车再快一点,也许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仿佛为了应和两人的心情,打更人的敲锣声也变得急促起来,公主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看去一眼。
  城楼方向,遥遥的,火把明亮,在黑暗中灼灼燃烧。
  离得太远,她也看不清守卫兵卒有多少。
  天上竟久违出现月亮,只是隔着层云夜雾,那月亮被染上一层绯色。
  “血月……”
  也许是受了陆惟的话影响,公主心里升起一丝淡淡的不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眼下身处秦州,明明四周宁静,也看似没有大事发生,却总令人莫名心神不宁。
  太多不明确横亘他们面前,即便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都不紧急,但堆积得多了,难免会发生一些意外。
  从数珍会到贺家商队,他们所要面临的潜藏危险已经太多,公主希望至少自己的回京之路能一切顺利,不要再发生任何意外。
  但目前看来,从刘复失踪开始,这个愿望似乎不太容易达成。
  公主将视线从马车外面撤回来,落在陆惟身上。
  后者的脸色在无灯马车内几乎与衣裳融为一色。
  公主忽然道:“陆郎,你下次还是换一身衣裳穿吧。”
  陆惟正在想事情,微微一怔,好像还未想明白她此话何意。
  “你看,你每回穿玄衣,总会出些问题。”公主掰着手指数,“地下城那会儿,还有冯华村,你都是穿玄衣,结果咱们九死一生,差点就丢掉小命,今晚又是,我看十有八九得出事,不若你现在回去换一身浅色的再出门。”
  陆惟摇摇头,没上当:“如果今日真的有事,那必是殿下言出法随。”
  言下之意,说公主是乌鸦嘴。
  公主叹了口气:“你穿玄衣太死气沉沉了,便是换一身让我赏心悦目些的不行么?”
  陆惟凑近,压低声音,温热气息迎面而来。
  “其实玄衣有个好处。”
  公主:“嗯?”
  陆惟:“沾血的时候,看不出来。”
  语调里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邪气,饶是公主本来就非常人,也下意识被这句话激起一身寒毛直竖!
  “殿下,陆郎君,杨家到了。”
  陆无事的声音仿佛拨云见月,撩开了马车里诡异的氛围。
  出马车的时候,公主下意识往天上看一眼。
  月亮果然是昙花一现,此刻已经被乌云再度遮蔽,天色彻底暗沉,再也照不出半分颜色。
  天地之间,似乎就剩下周围身前的几盏灯。
  就连杨家门口那两盏灯笼,都是在寒风中摇摇欲灭,强弩之末。
  此情此景,心头忽而涌上不安,但公主素来不是裹足不前的人,她轻轻吐了口气,依旧与陆惟一道,迈入杨家的大门。
  除了杨园仗着身份溜出去喝酒现在被逮入大牢之外,杨家其他人都还被软禁在杨府里,一个也跑不掉。
  陆惟轻易就将前院管事杨忠和园丁老黑叫过来。
  杨府分前后院,各有一个管事,这杨忠生得高大英俊,若非家生子的身份,放到外头去,随便找份营生,应该也有许多女郎倾心。
  但这会儿他微微弯着腰,在公主和陆惟面前战战兢兢,全无平日镇定之态。
  眼看两人不说话,他实在憋不住了:“两位贵人是有事要问小人?”
  “你为何要杀郑姬?”
  杨忠实在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直接就亮出刀子,整个人直接愣住,好一会儿才慌忙辩解:“小人冤枉,郑姬与我无关,我不可能杀她的!”
  陆惟冷冷道:“云娘也死了,她死前吃了你送去的饭菜,摔碎了碗,用瓷片割喉,若不是你与她说了什么,她怎会寻死?”
  杨忠大声喊冤:“饭菜是小人托狱卒送进去的,娘子那边我也送了,我根本没有见到她们!”
  陆惟:“想要让一个人赴死,有许多办法,不用非得见面,你可以将纸条放在饭菜里,只要她感觉被威胁了,非死不可,那就会做出选择。”
  杨忠:“这些全是你自己的臆测!”
  陆惟:“你应该也知道,你们家郎君杨园已经背了杀人嫌疑,还是灭人满门的罪名,一旦落实,即便他出身华阴杨氏,也保不住他的性命,届时你们这些人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你想好了,帮幕后主使隐瞒的后果吗?若想搭上自己和全家性命,你就只管嘴硬好了。”
  他语气越是平淡,杨忠脸上的惊骇之色就越浓。
  等到陆惟与公主作势要走,杨忠再也沉不住气,大声道:“是崔十!”
  陆惟停住脚步。
  “崔十是谁?”
  “是崔家的家人,是崔司马得用的管事!”杨忠咬咬牙,说都说了,索性一股脑倒出来。“我说的就是司马崔千!”
  陆惟:“他为何让你杀人?”
  杨忠:“我、我不知道,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把郑姬杀了,还说事成之后,还会再给我一大笔钱财,我鬼迷心窍,就、就……”
  陆惟:“那云娘呢?”
  杨忠露出一丝迷茫:“云娘和我们家娘子被带走之后,崔十又找上我,说云娘是替我受过的,她知道一些内情,让我把云娘也处理了,否则后患无穷。我不敢再杀人,他就说不用我动手,让我只需要送些饭菜进去,还说云娘吃了饭菜,自然会自己去死的。我心里好奇,在送进去之前,忍不住偷偷翻了饭菜,发现底下有张条子,上面写了一句话。”
  第52章
  汝弟吾养之。
  纸条上面就写了五个字,杨忠当时半懂不懂,照着吩咐就将饭菜送进去了。
  如今听陆惟的意思,竟是云娘真的看见纸条,就自杀了。
  “你与云娘有私情?”陆惟盯着他。
  “没、没……”杨忠下意识想否认,又发现这种否认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就颓然放弃,“我们是好过一阵,但云娘毕竟是杨府的人,没有郎君发话,我怎敢放肆?云娘就与我说私奔,我原是答应了,后来又后悔,就与她说算了,她便和我闹翻了,我们没再联系……仅此而已。”
  陆惟:“你知道她有个弟弟吗?”
  杨忠:“我只是听她提过一嘴,说是早年与弟弟都被父母卖走,如今终于找到离散的弟弟,我并未细问。”
  说话间,园丁老黑也被带过来。
  他人如其名,又黑又瘦,老实巴交,来了之后扑通一声跪下,束手讷讷无语。
  根据魏氏所说,他喜欢郑姬,但郑姬并不喜欢他,两人后来也没什么交集,郑姬之死更与他无关。
  杨忠既然已经将事情说明白了,老黑作用似乎也不大了。
  陆惟正琢磨着如何去崔千府上拿人,是否要通过方良,可那样一来容易打草惊蛇。
  他如今认定崔千那边是在酝酿一场阴谋,阴谋尚未暴露之前,贸然拿下崔千身边的人,很可能迫使他提前做出某些事情。
  陆惟难得有些心不在焉,挥挥手就让人将老黑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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