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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民国] 第26节

  “她自苦许多年,现如今仍旧觉得是自己不好,盼着伯父能回去呢,一年见一次也好。”
  宋旸谷人沉进去池子里,一会儿才上来,憋着一口气,“伯父应该不会回去。”
  出去做官的,一辈子,回乡的机会屈指可数,不是丁忧守孝,大概就是魂归故乡的时候了。
  外出做官,一做就是一辈子。
  说是不惦记吧,个个死了之后,都要葬到老家里去,没有一个愿意在外面的。
  宋映谷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妈还惦记你呢,教我给你带了东西,没来得及给你送过去,几时我再回去,带你一起。”
  “行,妈好不好?”
  “好,都好,全家就惦记你一个呢。”宋映谷开玩笑,看弟弟脑门有青茬子,自己又拿着刀给他修,差了几岁而已,像是个长辈。
  宋映谷一边给弟弟打胰子一边说外面的事儿,“咱们家里出了个女诸葛,主内还主外,操持你的婚事儿,操持我的婚事儿,人人都知道宋家三个金龟婿,什么样儿的人都想嫁进来,她专找那些五福不全的,又或者家里就剩一个空架子的落魄户。”
  “给你找的翁格格算是很看得起你了,我前儿去馆子里面吃饭,遇上人上来招呼,细问之下攀扯交情,才知道伯母去相看人家的,那家子我打听了下,是有爵位,可是家里穷的都卖桌子了。”
  他说的逗趣儿,宋旸谷一下就笑了,“你娶不娶?”
  “我不娶,留给大哥吧,我啊总得找个像样儿的不是?”
  他做买卖的人,最不爱找穷主儿了,您要是真有几分本事也行,可是这年头啊,人穷志短。
  宋旸谷不理他这些花花肠子,“甭管找个什么样儿的,你得找个合得来的,顺眼。”
  头用毛巾擦好了,俩人换衣服出来,宋映谷有时候觉得这弟弟天真,“你长大就知道了,那我问你找个什么样儿的?你跟我说顺眼,你看谁能顺眼啊?”
  这么从小到大,就一个鱼承恩顺你眼了,哦,现在还有个扶桑。
  挑老婆还得挑顺眼的,你多看看不就顺眼了,摩挲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儿,“吃饭去了,别饿坏了,不然大太太卖给你的保险得赔钱。”
  大太太先给家里人人买了一套儿,不过是左口袋出,右口袋进,钱倒了一手成了自己的,买的险种可全乎了。
  买的人前仆后继,毕竟人家总部是在国外的,有洋人当靠山,朝廷倒了人家也倒不了,现如今的人啊,也不在乎谁做皇帝,不在乎改朝换代,实实在在??x?的日子才是真的。
  各人的事儿都挺多,扶桑看着大哥送的东西,手麻了一下,扶然这是头回发俸禄,他之前私塾底儿到底是厚实,去中学里面读了半年就毕业了。
  刚好朝廷操练的陆军新军招生,满十八岁的中学生,月津贴有半两银呢,学制两年,出来就是初级军官,准尉呢!
  给她跟扶美两个人,一人买一只棉花儿猫。
  举着在俩人跟前儿,塞到手里,这是棉花做的,给贴在纸上,栩栩若生,猫的毛发丝毫可见,扶桑喜欢的不得了。
  拉着扶美俩人一起歪在炕上端详,她拉着扶美的手放在自己嘴上,喊她的名字,扶美看她嘴张合,就知道是喊她的。
  一个劲的笑,她待扶桑很亲热,扶桑拿出来香水儿,给她喷一点儿,扶美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
  姑奶奶瞧着,这家里日子真是好过多了,也不再喊着教老大去当甲兵了,“咱们老大啊,以后就是准尉。”
  这些年的日子,养着两个孩子,家里五六张嘴,舒充和老了许多,眼看着孩子都出息了,他劈柴更有劲儿了,给小金鱼换换水,去领一点不多的饷银,包谷面里面掺和一点杂粮。
  孩子们都有差事了,姑奶奶跟大太太嘀咕着给扶美找个好人家,好几年了也没找好。
  舍不得送到别人家里去,要是个儿子还能娶媳妇,嫁人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京畿一片祥和,南边却已起战火。
  轰然之间,不过一夜之间,南方事变,公然对抗朝廷,立宪派蓄势待发,一气儿打到了长江,入南京上海。
  燎原之火一下烧起来了,江南各道纷纷独立自治。
  谁也没想到,一个庞然大物倒下了,不是外人侵吞的,是自己革新杀起来的,举国上下振臂一呼,一个新的时代在所有人没有准备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悄然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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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报信儿
  震惊中外。
  主战派力战, 此前全权负责南方事物的军机大臣孙大人直接羁押回京,宋遵理为孙大人左膀右臂,下野不说, 更坏的消息是有人在前线看到了宋眺谷, 论罪当刮。
  府门夜里就已经围起来了, 局势一下就变的非常被动,宋遵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宋旸谷, “教人送信去,去南边,找他大哥去, 千万不要回家,直接从庄子里走。”
  人马派出去三拨, 均被堵回来了,外面驻兵扎的密不透风,全是袁大人的人马, 他先前练兵,如今一跃成新军陆军主帅, 取孙大人而代之。
  宋遵理木然而坐, 府里谋臣良士仍在,好歹能稳得住,“诸位如何看?”
  如何看?
  从来听说杀主将的, 没有听说杀谋臣的。
  孙大人先前带兵去打,几十万的军队打不足万人, 没想到是一个大溃败。
  各地总督巡抚衙门也纷纷叛变朝廷,忠心耿耿像是孙大人宋遵理一样的人, 极少。
  如今下野, 不过是弹指一挥之间, “不如静观其变,此次事败,不全然是孙大人的问题,新军不是孙大人亲自操练的,前线部队各有主将。”
  孙大人无亲兵,自然调遣不动,乌泱泱的人去了,车轮战也该赢得,可是成分过于复杂,里面有袁大人的新兵,还有祁兵,还有拱卫皇城的甲兵,哪里能机动作战,听一个老大人的话呢。
  此时此刻大家伙儿想想,才知道败是有败的必然性的。
  纵然不怪孙大人,可是这事儿总得有人担起来,宋遵循叹气,“朝廷如此态度,未免让人心寒,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孙大人谋国二十年,落地下狱的地步。我为马前卒,又有什么好下场呢?”
  还有宋眺谷的事情,他现在只盼望着老大别给人逮住了,不然人赃俱获,府里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众人一片默然,日落西山大概就是此时,昔日喧嚷繁华一瞬间褪色,只有静默。
  “我死不足惜,只是我齐州宋氏三代,人丁单薄,只旸谷一男丁,他出世时遵从先祖教诲,取名为旸谷。”
  宋遵理涕泪四下,对上拱手以示追怀,日出扶桑东,日落旸谷晚,日出光万丈,日落霞漫天,善而有终,故取名为旸谷。
  日落而太阳休息又升起的地方,寓意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我兄弟二人悉心教导,爱护百倍,今此之后,我若有不测,请诸位照看。”
  已然存死之心,他是一个保守又顽固的人,爱重朝廷,却没想到朝廷反刀而对,孙大人既然羁押回京,朝廷已然用他来定罪。
  不由得心灰意冷,又百般牵挂宋旸谷,还未教导他成人,便要先走一步了。
  府内各处管事齐备,垂手肃然,按照他的指派分立事物,二师傅众人捧着账本合账开府库,宋遵理分尽家财,“万万珍重,还请周全我儿旸谷!”
  至上午九时,府外重兵看守,府外马蹄声骤,人喧马嘶,“奉旨意,其家眷人等——”
  宋遵理跪地接旨,听到孙大人已饮鸩谢罪,家眷等人一概缉拿便已心灰意冷。
  府内诸人一片痛哭,一个诺大的宋府,就这样倒下来了,圣旨一下,清点家眷,盘问发现宋旸谷等人在庄子上,立马派人去拿。
  宋遵理阖目,已到绝境,这是抄家!
  满府全是罪眷。
  “东翁——这可如何是好,这说定罪一下就定了,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孙大人更是一句话没留下就饮鸩而去啊!”
  这满府的东西,都已经开始抄检了,吵吵闹闹地,宋遵理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其余人等遣散或羁押。
  他有些圆融的身材像是富家翁,长袍有些旧,布衣蓝袍,摘了官帽儿放在桌子上,一身的书生打扮,当年他留学,便是这样的打扮,外国人笑话他们这些学生古板又土气,像是乡下来的。
  如今,他只觉得一场空,“都散了吧,原本想盘点家资,朝廷容恩散给你们的,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受我牵连了,府库里面东西自取吧,要是能收买人出去,就出去吧,散了吧。”
  富贵一场空,大梦一场泪罢了。
  庄子上消息还没有收到,扶桑一早上去了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姑奶奶换下来新衣服,给她眉眼上都点雄黄,“你爸爸,给你买樱桃去了,一筐子樱桃你拎着去过节,不至于让人笑话咱们不体面。”
  正说着,就见舒充和推门进来,神色不安,“坏事了,坏事了啊!”
  他声音压的很低而急促,“我刚去果子局,听说宋府夜里就给围起来了,听说军机大臣孙大人坏了事儿已经服毒谢罪了,宋大人一向跟着孙大人鞍前马后,这次是要下大狱啊!”
  扶桑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懂刑法,“家眷呢?”
  “自然是罪眷同判!”
  话音刚落,就见扶桑冲门而出,牵了骡子就骑乘出门,人走了话音还在后面呢,“我找他去,家里别管。”
  姑奶奶追到门外去,要喊,自己拿帕子捂住了嘴,又掉头去屋子里拽着舒充和,“快,你跟上去,这是砍头的大事儿,由不得她掺和,别叫人知道了。”
  舒充和左几步,右几步,家里就一头骡子,“我借去!”
  真是急死个人,姑太太气急败坏,“上哪里借去,你这样怎么追的上,去的是哪个庄子来着?”
  真叫人没脾气,追上去了又怎么样,扶然抿着唇,“我去找。”
  姑太太这会儿嚷嚷着头疼,“你们都别去了,一个个的爷们嘴上都跟没胡子一样的,指望着你们干什么去。”
  舒充和她自来知道是指望不上的,这人呢,没有主意,且不会办事儿。
  舒然呢,少年意气,总觉得缺点儿经验智慧,姑奶奶倒是想自己去,可是她不会骑马,也不会骑骡子,她还不认路!
  “都该干嘛干嘛去,老二要是家里来了,我指定要打她一顿的,我去黄桃斜街一趟儿,好歹跟她师傅说一声儿,有什么事儿他比咱们清楚着呢,一来打听打听,二来呢也给荣师傅透底儿。”
  扶了扶簪头,到底是换下来铜的,用了银簪子,又去换了一身出门见客才穿的衣服。
  扶然去街上叫了人力车,她边上车边嘱咐,“家里门得留着,夜里也别锁着了,省的她家里进不来找不到个落脚地儿,都各干各的去,谁也甭给我惦记着闹心,有我呢。”
  太太一个劲的应着,拉着她的手塞了半两银子,“终归是她师傅,咱们不好空着手去,您路过街里的时候,买四样点心果子的,也算是咱们的体面。”
  等着人走了,才叹口气,这家里啊,多亏了有姑奶奶,女中豪杰。
  扶然在屋子里兜圈儿,“甭着急,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她能痛风报信儿最好,她跟府里的少东家,是过硬的交情,没道理得了信儿不去跟人家说一声。”
  “咱们退一步说,就??x?是人没跑,也是咱们尽了心的情分在,往后府里招呼的时候,咱们不能躲开了,做不出那样没人性的事儿。”
  舒充和应着,“是这个理儿,依我看,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坏,那府里的人不是还圈着呢,到不了喊打喊杀的地步。”
  家里虽说是在祁的,也吃着一份儿公粮,办的也是公事儿,可是跟达官显贵是真的不接触,日子过的跟其它的平头老百姓一样,甚至还没有人家过的富裕呢。
  这样喊打喊杀的事儿,是从来没有过的,只能自己个宽慰自己。
  扶桑才走一刻钟,后面就有令兵扛旗跑马从后面追来,挥鞭子清道。
  这个方向,她心里一横,怕不是要去拿人的。
  人家是马,她是骡子,比不过。
  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想到宋旸谷这人要是给逮到了,成了阶下囚,好一点儿的发配苦寒之地,坏一点儿的跟这他伯父一起刮了。
  眼泪就下来了,君是天上月,怎能卧铡刀。
  擦擦眼泪,直接冲进官路两旁田里去,她瞧见那里有人地里干活儿,“我有骡子,带我走山路,送一头骡子。”
  一头骡子,已经比得上农户半边身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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