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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臣 第139节

  菜色果然都很精致,多是时鲜的蔬菜瓜果如菱角、藕片、新鲜的嫩莲子,杏仁豆腐羹,芙蓉鲫鱼等一看就是谢翊的口味的,然而又有炸丸子、菊花兔丝、烤獐子肉几样许莼喜欢的,点心有鲜虾仁馅子的馄饨和蟹肉包子,另外上了一碟松仁玫瑰玛瑙酥。
  许莼一边先替谢翊夹了一筷最嫩的鱼肚子上的肉,然后才自己喜滋滋吃起来,吃得又香又快。
  谢翊看他吃饭如此香,都无端也觉得有了胃口,两人悠闲吃着午膳,只见日影正中,林鸟啁啾,水声淙淙,莲香清越,天气极清润。
  许莼则一边和谢翊说话:“九哥,今天李大人一下参这么多,若是真都有罪,难道都革了?那河道州县的官员会不会都无人干活了?”
  谢翊道:“各地冗员多得很,看着缺的多,其实少了地方州县一样转得过来……说不定转得更快。”
  他慢慢亲自剥了青绿色的莲子,露出里头白嫩饱满的莲仁:“从前沈梦桢给你们讲前朝事,应当也讲过万历朝后期吧,当时朝廷和州县官员大量空缺……偌大朝廷仍然运转着,虽然内阁首相都苦不堪言不停上辞呈。万历是个十分有意思的皇帝,可能朝廷少管点事,百姓们反倒轻松些。”
  许莼道:“沈先生是说过,说是什么‘虚君无为’,并不是很懂。不过从商贾角度来说,确实官员少点,需要打点的关节就少点……大概能懂一些。”
  谢翊道:“道理差不多,只是这个度要把握,朕也没想好,慢慢试吧,管太多不是好事,不管也不是好事。”
  “至于这一批官员,若是真有罪,看罪行吧,有些轻一些的,也给点改过自新的机会。”
  许莼忽然又一个人偷偷笑,谢翊问他:“笑什么?”
  许莼道:“我知道,九哥这机会恐怕也是活受罪吧。”
  谢翊微微一笑:“怎么今天上朝也是想这些?在上边就看到你一个人站着傻笑。”
  许莼道:“嗯……我是看到九哥抚谕老臣们,想着若有朝一日,我也如此蟠然白首,也向九哥请求致仕……”
  谢翊笑道:“不会有这一日的。”
  许莼诧异,谢翊却笑而不语,只持了金银杏大调羹舀了一勺杏仁芙蓉肉末豆腐倒在他碗中:“少吃点那油炸的,一会儿存食了。”
  许莼已忘了前边说的话,只问:“这油炸菜丸子是什么?吃着好香,口味清淡又不腻。”
  谢翊道:“嫩菊叶裹了面糊,下鹅油里头炸的。”
  许莼赞道:“原来这样精心,香酥脆嫩的,真好吃——等我回去让人做给我娘尝尝。”
  谢翊道:“这菊叶听说是鸿胪寺自己种的,特别嫩的,也不涩。”他吩咐一旁的五福道:“让御膳房原样做一道,再添两道菜,赏到靖国公府去。”
  五福连忙应了。
  许莼道:“啊……我爹娘会不会觉得奇怪。”
  谢翊微微一笑:“年节时候经常有赏赐到靖国公府去的,你娘没和你说吗?”
  许莼:“……”
  他耳根微微有些热,又问:“庄家呢?九哥打算怎么处置?怎么上来就参大逆诛九族这样的大罪,我看大家都吓到了。想来平日也不这么参吧?”
  谢翊道:“嗯,李梅崖许久没这样了。这应该是猜出了朕想收拾这些世家,他出面参劾,把天下士林的骂名都揽过去,世家们气也没用,他孤臣一个,世家们和他计较都掉身价。”
  许莼赞叹道:“李大人真是诤臣啊,也是真的为九哥谋事了。九哥您肯定也不会族诛,如此庄家倒还要谢了你的恩,这就是恩自上出,然后其他世家大族也要暗自警醒,这回没人再效仿这些事了吧。”
  谢翊:“嗯。”
  许莼想了下又道:“九哥当初和我说要有猛将如云,谋臣似雨,雄兵百万,坚船利炮,如今坚船利炮有了,猛将也有了,谋臣也有了,就差雄兵百万了吧。”
  谢翊愣了愣:“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
  许莼道:“九哥忘了?当初去猎宫的时候,九哥和我说帝王不仅要有猛将如云,谋臣似雨,雄兵百万,坚船利炮,还要居安思危,厉兵秣马,就给我讲那幅道君的《鹰犬图》的时候。”
  谢翊:“……”隐隐约约记得一点,应该只是随口说的,所以……许莼这是一直惦记着自己那所谓帝王的宏图伟业了?
  他失笑,又有些感动,许莼看了看天空碧蓝无垠,不免又有些惦记猎宫时的日子:“这天气也甚好,我们什么时候还去猎宫呢?”
  谢翊道:“想去挑个日子便去了,这有什么记挂的。”
  许莼喜悦道:“好,我好好计划下,带些新的军械去试一试。”两人说说笑笑将午膳用了,起身在莲花池边缓缓走着,正是六月天,花坞里繁花盛开,行于夹道前,香气沾衣,许莼少不得手又胡乱折了些叶子在手中玩着。
  两人并肩走着说些朝堂的闲话,许莼又想起自己那案子:“下午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看看他们审理得如何了。”
  谢翊道:“嗯,我与大臣们议事,你回去看看便也该去军机处坐坐,与同僚们熟识熟识。”
  许莼道:“好。”
  走了一会儿白花花的日头里,果然许莼困意便上来了,谢翊看他眼皮又有些睁不开,忍着笑伸手拉着他回了水榭里间的敞轩里,抱着他躺上了凉榻。许莼连连打着呵欠,眼中盈起一层水光,含含糊糊声音虚浮:“九哥起来就喊我一下。”
  谢翊伸手慢慢替他解着腰间的玉怕他硌着:“放心睡吧,又没有甚么重要的事,劳什么心呢。”
  许莼却看到谢翊探手在他身前,手指修长白皙,他忍不住握住那只手,放到嘴上亲了一亲。
  谢翊有些诧异,只以为他又突发了兴头,再低头看他眼皮已都抬不起来,瞬间就已睡沉了,到底年轻人,说睡就睡,精力好时又一时一时的紧着闹。只失笑也躺了下去,两人依偎着歇了午晌。
  水榭里微风习习,床头点着催眠的细香,香气细细,四处只隐隐听到鸟儿啾啾清鸣声。
  许莼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再醒来谢翊早就已去了前朝议事了,只让内侍交代他起来后自出宫。
  水廊外日影偏西,风吹着绡帐飘飘悠悠,浮光掠影,时光闲静,许莼睡得不知身在何处。
  他坐着拥被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如今已不在津海卫了,没那么多忙忙碌碌,现回了京陪着九哥在宫里了,又自己偷偷笑了一回,才起身穿了衣裳,准备先回国公府找盛长天。
  第223章 至公
  许莼回到国公府, 马车立刻就被人拦住了,外边通报道:“侯爷,是秦大人。”
  许莼反应过来, 秦杰真的来了, 他想了想掀了车帘一看, 果然看到秦杰翻身下马竟守在国公府门口,神情焦灼, 想来是急切要见到自己。
  他想起九哥说的秦杰只会急着撇清关系,如今看这急切样子,看来多半是了, 若是想为部下求情, 那态度会更强势, 可能人也会带更多一些。
  果然许莼亲自下了车作揖, 秦杰立刻几步上前握住他手道:“侯爷,可算等到您。”
  许莼笑道:“请秦大人里边坐。”
  两人揖让着入内书房,秦杰看到请进的是书房而不是花厅, 心中就已定了些,知道这是仍念旧,没将他见外了。连忙道:“我听说石尚荣那小子胆大妄为, 竟然走私,已被侯爷拿下问罪。我这是来负荆请罪的了!”
  秦杰满脸羞愧作势要下拜。
  许莼连忙伸手阻拦, 满脸笑容,目光诚恳:“秦大人请不必, 旁的人我不敢说, 秦大人我还是敢打包票的。同在津海卫为官数年, 多得秦大人照拂, 石尚荣那小子再如何混账, 大人决计不会与他同流合污的。”
  秦杰听到越发感激,挤出来了几滴热泪:“我只怕侯爷误会我,石尚荣确实是我旧属多年,我不敢撇托我全无干系,这几年他确实每年节礼都给我送了不少洋货,我未多想,只以为是正常途径来的,亦都收了,如今已全数清点出来,一并列了清单退回给侯爷这里。”
  许莼满脸同情道:“不知者不为罪,更何况这其中不少应该也是合法渠道购买的,大人倒也不必如此拘泥谨慎……”
  秦杰正气凛然:“必定要退的!此外,我只是剖白两句,我确实不知他是如此大胆,敢欺上瞒下,就中取利,更绝无敢指使他们行此不法之事。我今日过来,便是请侯爷将我也拿了审问口供,若是真查有实据,仆愿伏罪!”
  许莼道:“我岂有不信秦大人之理?此事也是我监管不利,若是秦大人还在,想来那石尚荣不敢如此。如今他有怨望之意,觉得是我亏待了秦大人旧部……我倒是问心无愧,只恐大人的其他旧部……”
  秦杰立刻凛然道:“这是绝无的事!我立刻亲自去一次津海卫,将他们都申饬一回,侯爷历来大公无私,一视同仁,从无分别,若是今后再有人敢如此中伤侯爷的,我第一个先拿了他,问一个蛊惑军心,离间我与侯爷关系的罪!此外,石尚荣必定不是一个人,此次定然有许多人与他勾结的,我必替侯爷问清楚了,一并将这些人都拿,送给侯爷审问!”
  许莼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如此甚好,我本要择日上静安伯府去向伯爷、秦大人致歉,也正棘手不知如何处理剩下无罪旧部的问题,若是有秦大人协助,那此事就更好办了。”他说完深深一揖:“秦大人深明大义,许某在这里先谢过秦大人了!”
  两边又说了几句应酬的话,许莼又叫了盛长天出来,将这一日审问的情况与秦杰说了说,秦杰满口答应协助办案,一定将此案差得水落石出,一个不法之徒都不放过。
  如此一番后许莼又留秦杰吃饭,秦杰哪里用饭,自然是起身告辞。许莼和盛长天亲自送了秦杰出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许莼只觉得脸上都笑得僵硬了,肩膀也都硬了,他一边揉着腰抻着懒腰道:“这应酬可真太累了,幸而有他帮忙,倒也好审问。他为了撇清关系,必定极力卖力,一丝不敢隐瞒。长天哥你多盯着他,借力,但也不要全信了他。”
  盛长天瞪了他一眼:“你在宫里,国公府这边帖子盈门,都是我和姑母应酬,你倒还嫌累?还有审问……都是我与长云在问……问了一夜。”他面上带了些疲色。
  许莼连忙上前赔笑着:“长天哥辛苦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和长天哥吃个饭去,放松放松。”
  盛长天没好气道:“不必,你如今要上朝要理事,忙你的去吧。我中午刚托你的福,吃了宫里的赐席,这辈子没这么大荣耀过。姑母脸上笑得像花似的。”
  许莼嘿嘿嘿笑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又问了几句审问进度,又进去见过了娘,知道他那国公爷又出去看那佛寺园子去了,他也省了心,又在府里折腾了一回,也捡了几样新鲜的食材,命侍卫送回宫里去等着晚上和九哥吃。自己却又起身去了前朝军机处。
  军机处不设官衙,只在宫里近着皇上的寝宫前殿文心殿前收拾了一出宫室来给列位军机大臣和军机处行走、参赞的值事官员议事、值宿的。
  许莼还是第一次来,进来便有小内侍上前殷勤引他进入,军机处参赞赵毓正在里头凝神持笔写着什么,看到他起身上前行礼道:“见过侯爷。”
  许莼与赵毓之前在闽州负责修建学堂的时候认识了,当时他还是只是世子身份,对方却一直谦和客气,如今自己却又成了他上司,看赵毓也无一丝不甘之色,落落大方行礼,风仪磊落,不卑不亢,不由心中暗自激赏,也还了礼。
  赵毓给他介绍道:“往里正堂上,缄恪郡王和武英公都在,还有梅崖大人也在,其他几位尚书都回本衙去处理部务去了。”
  许莼诧异:“李大人来做什么?”
  赵毓道:“应当还是为着河道罪官的事。”
  许莼便走了进去,看到大堂上匾额赫然写着“至公无私”,他一眼认出却是谢翊亲自题的字,不由心中生了一些凛然警醒之意,那点午后酣梦生出的情思缠绵不由散去了些。
  他刚靠近,便听到里头李梅崖一声笑声十分畅快:“老夫出京日久,目睹时艰生民,又领了圣训,感悚在怀,一日不敢懈怠,竭尽驽庸,好容易回来,没想到帝京嚣嚣,皇上竟另起炉灶,倒好大一番谋划。”
  “只是许元鳞在这件事上,办得糊涂。”
  许莼几步已抢了进去笑道:“李大人说许某糊涂什么?”
  李梅崖背后编排许莼被抓到,脸上可一点没红,泰然自若道:“我与武英公刚说了,庄之湛这事,本该重手震慑借此立威,之后这军机处才能威重令行。你却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和那等无知愚昧之人对口,简直大失体面。下次老练些,遇到这样事,自己不必出面。”
  他拿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细细回味:“凡事你多请教武英公,方公爷深谙官场借势之道啊。”
  许莼上前先行礼见了谢翮和方子静,谢翮很是谦和:“不必多礼,都是为君效力,你才回京,想来家事也不少,若有事也不必非要来军机处的。”
  许莼看谢翮和武英公面前的条案上都堆满了奏折,正是今天中午自己分的那些,不由心中微微一虚,只笑道:“多谢郡王包涵,王爷和列位大人都率先垂范,勤勉奉公,小子自也当恪恭敬慎,认真当差,不知可有什么让我做的,我必当勉力为之。”
  谢翮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寡言的,只道:“我这些日子刚领了宗令,宗室有几桩大事要办,其中一桩便是顺安郡王的大事了。接下来定然来军机处少了,军机处这边只能武英公和侯爷商量着办了吧。”
  许莼忙道:“顺安郡王可择了出殡的日子?”
  谢翮道:“五七后吧,我知道你和他同在太学读书,这同窗情分是有的,到时候势必也是要去祭的,少不得到时候也要靠你助我一臂了。”
  许莼知道这不过是客气话,宗室司的事多的是人使唤,但仍恭敬应了。
  谢翮看了眼漏刻道:“折子也批完了,我还要去宗室司那边安排些奠仪,就先告辞了,劳列位辛苦些了。”
  众人便起身送了他出去,又回到至公堂上,李梅崖松了口气:“看着年岁和皇上也差不多,怎的老气横秋的,他在,老夫都不敢大声说话。”
  说完却又十分自然地在桌上拿了一瓣蜜瓜吃了起来。
  方子静十分无语:“你今日过来我看就是来蹭吃蹭喝的,缄恪郡王脾气够好的了,也没把你逐出去。”
  李梅崖笑嘻嘻:“蹭吃蹭喝也对,谁让你们至公堂这里的瓜果点心茶水,都比我们别处要好上几分?听说都是和陛下文心殿一样的份例?值宿也是内侍服侍,三餐都是御膳房供给,夏天的冰,冬天的炭……啧……我怎么觉得陛下日子都没你们好啊,平日内阁议事,我也没看到陛下舍得用冰呢。”
  许莼果然看到桌上的瓜果下边沃着冰,这边早有内侍替他上了茶,引他坐了他的书案前,也捧了一份瓜果点心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蜜瓜葡萄脆桃雪梨好几样水果都水灵灵的,难怪李梅崖吃得开心得很。
  果然方子静大大翻了个白眼,看了眼许莼,却命内侍道:“把这些折子送过去给临海侯批着。”
  许莼:“……”
  果然他看着中午他刚刚经手分出的那些军务的折子,绕了一个大弯,再次回到了自己桌子上。方子静理所当然地交代:“你先用看看内阁的意见,然后觉得行就拿朱笔画个圈,不行的就放一边去。”
  许莼只能应了,伸手拿了最上边的折子起来看,看到那恭楷密密麻麻小字,他少不得耐心看起来,却听方子静终于甩脱了这烂摊子,竟然也伸手拿了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与李梅崖闲聊起这此巡察的所见所闻来。
  李梅崖本就擅长言辞,说起来自然是绘声绘色,许莼一心二用,一会儿看折子,一会儿又听李梅崖说见闻,倒也不觉得沉闷。
  却看到李梅崖道:“我才回都察院,就接了不少参临海侯的题本,要不是老夫压着,许元鳞,你可不好过哇。听说你正在军中大查走私?难怪今早上朝你问我那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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