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门儿

  室内气氛沉滞。
  半晌,司命抬头似要说什么,却被静静大师看了一眼没能出口。
  黎夜看着轮回镜中,此时镜中一片漆黑如夜,不知过了多久,画面悄然转变,出现了一户四合院,依然是天还未亮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轻轻揭开一块门板,又倒回屋中,先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深深的大木桶子。
  那是恭桶。
  在全屋的人都还在安眠时,小小的她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小小的个子,瘦巴巴的身子,永远乱糟糟像枯草似的头发,总干着超过她年龄和身量的活儿。
  鸡打鸣,狗嗷嗷时,她已经把屋里所有的恭桶都处理好了。
  未及时清理衣衫,带了泻物的臭味儿,被刚出来的大丫头闻到,把她撵出了院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墙头晨曦中,迎风招展的红桃白杏花儿,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又扎进了墙角阴影里,开始洗大盆子里堆积如山的衣物。
  她仍未满十岁。
  黎夜这次投身成了院中的一条护院犬,但他平时都在前院值守,她多数待在后院,出门也只走侧院小门,一人一狗很难遇到。偶时主家的小姐回宅时,她会被婆妇拎去帮忙提拣物什。这时候,他才有机会亲近她。
  可惜,第一次亲近时,她被他吓得打坏了小姐的箱笼,不是顶重要的东西,就被婆妇罚了一天不吃饭,当月月奉被扣了个精光。
  夜里,黎夜看着饿着肚子,仍在墙角洗涮衣服的小小身影,满腹的不甘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它只能叼了两块糕点,悄悄放在了她身后。
  好在,帮砍柴,送吃食,驱赶蚊虫鼠蚁,送一两朵小花儿,只要不正面接触她的事儿,似乎对她的影响不大。得了机会,悄悄教训那些个欺负过她的婆妇婢女,貌似也无碍。
  他看着她日夜劳碌,躬着身子都没有打直的一刻,却在看到漂亮的花朵嫩叶时,总会笑得很开心。
  他知道,她喜欢鲜花绿植。她师承于英云子,英云子的洞府在百花海,那里千万年来盛产百花奇草。她的精舍便是一间花树小屋,处处芳菲不尽,香芬缭绕,美不盛收。
  后来她嫁给他,太宸宫的寝殿里便没断过仙花,龙堡里千篇一律用来防贼的荆棘藤也都换上了九海五山四大荒的奇花异草。
  本来,他想摘几朵鲜花,讨小姑娘开心。但,这又出问题了。其他女婢看到,告上去说小妙擅自采了小姐院中的花朵,害她又受罚。后来他想采外面的野花儿来,好在及时收手了。否则让管事嬷嬷看到,便会编排一个姑娘扔下那么多活,跑出去捻花惹草玩乐的罪过。
  真tm憋屈死了!
  ……
  与此同时,镜外的司命还在努力想法子。
  “就算你不同意,我还是得去试上一试,否则……”
  司命看着观世镜里的小姑娘,内心一叹。
  说来,他们也做了20多年的朋友,一起吃吃喝喝,摸鱼划水各种浪,从酒肉朋友升级成了知心好友。这次轮回劫的事儿,他也得负责啊!
  “也对不起妙妙背着黎夜,给我做了那么多次好吃的烤肉大餐啊!”
  静静大师的脸皮突然就抽了,“你说什么?”
  司命以掩面,迅速后退,“那啥,我先走一步了。黎夜要回来,你就跟他说我去南极仙翁那里述职了,很快就回来。为他加油哦!”
  这厮边跑边比出个“小心心”的手式,静静大师的淡定面具都龟裂了。
  “好你个司命,明明知道贫僧也甚喜烤肉,居然吃独食。你回来,你肯定还有藏私——”
  回来个铲,想得个美!
  司命这可是早早溜出了静静大师的空间攻击范围,掐了个腾云诀,直接下了地府。
  地府无日,终年血月当空,忘川静如碧镜相映,岸边如浪似波的红色彼岸花,遥指勾月,千万年绽而不败。
  司命印象里,妙妙仙子除了懒散,还是个相当好奇的宝宝。听说他常予阴司地府交涉些凡人命簿的事务,便央着要跟来游一游地府。这一游,自也游出不少事迹和事故来。譬如,偷摘彼岸花中的异种,把鬼修带回了天庭,搞得天庭御厨闹鬼;不小心把孟婆汤倒天池里,天马饮水后失了灵智,满天庭乱窜,踏了御花园,吃了老君的药园子……唉,此间种种,馨竹难书,问题不大,也很受神仙们的诟病,要不是背靠一个战神老公,家底子够厚,靠着一笔笔丰厚的赔偿摆平了事情,换成别的小神小仙,早打下凡间历轮回之苦了。
  好吧,现在看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这一报,九九八十一世劫难够她偿的了。
  此来地府,一如往常,小鬼通传,阎王殿的大判官便亲自相迎,一路上侃着大山、说着人间八卦各种,以往司命总要搭趣儿几句,今日有些默默。
  判官觉出异恙来,方小意询问缘由。
  司命本就是来借判官的生死簿一观,便直言来意因由。
  判官听罢,捋须道,“原来是为了神妃殿下而来。此前,小仙确也查到有此一遭。但神妃渡轮回乃是大事,一直不见天庭中人前来报备,便以为只是同名姓之人。不想,竟是佛主的轮回盘,难怪我这生死簿上未有神妃的真身显示。”
  林妙妙身有仙籍,又有上古神族血脉的契约龙魄相护,进入轮回时,理应是有记录的。但偏偏她走的是三界外佛主的轮回盘,对于只管着三界生死命簿的司命和生死簿的判官来说,自然是瞧不见门道的。
  司命听罢心下便是一亮,既然生死簿上有记录,说明林妙妙在人间死后是要来阎王殿报到的,再走奈何桥,过忘川,喝孟婆水去投胎。这便有许多可操作的空间呀!
  就这一遭地府的时间,待司命回到自家精舍时,这边的轮回劫又过了两世。
  战神大大没有再入轮回,而是坐在窗边兀自饮酒,脚边已经倒下两三盅。嗅那酒香,亦出自林妙妙之手、极少极罕有的百花酿,集齐了九州所有仙花妙蕊,在极寒的万古渊、极热的十八天焰池,以静静大师施以时空之术加速陈年后,百鼎方得小小一坛,有多稀罕自不必讲。
  那丫头做吃食,从来不出手则矣,出手必一鸣惊人,能搅得三界仙魔妖们都垂涎三尺。
  司命心里可惜啊,问静静大师,“他怎么了?又受啥打击了?不会是忍不住出手,害小妙提前升天?这回,怎么死的?”
  静静沉声,“他没出手。妙妙一世在熨烫衣物时,累睡着了,火星溅着了衣物,绢丝易燃,引起大火,被烟熏没了;又一世,她终于进了主人屋舍,做了个洒扫小婢,但因值夜时犯困,害主人家的御赐之物被小主子打碎,替主偿罪被杖死于院中。”
  司命心下抽了口气。
  这是怎样的劳碌命啊,好好一个勤恳作业的孩子,怎么都不得好死?!
  佛主这轮回盘,以前只听说极为不易,今日见识,妙妙仙子走的路数委实可怜,可怕。
  司命又问,“啧,神君不是跟着去了,着火打瞌睡,支会一声应该没事吧?”
  静静大师眉峰沉压,似是极为不忍,“着火那世,神君做护院犬,发现时冲进去救人,为时晚矣;后一世神君投成一只锦鲤,就住在御赐的碧缸中……”
  司命暗暗摇头再摇头,心叹:啧啧,这是怎样的一段杯具孽缘哟!难怪只能以酒浇愁,愁更愁。是个正常的神,瞧着自己的仙侣遭这种罪,心肝儿都要疼死了。
  半晌,他道,“啧,我怎么觉得这佛主的轮回劫,炼的不像妙妙仙子,更像咱们神君大人啊!”
  之前还嗷几嗓子,打个响雷喷个火啥的,这会儿都被打击得成了垂头丧气龙了。
  “嘘……”
  “嘘啥嘘,百花酿都被他糟蹋成那样儿了,还不兴我嘀咕两声儿。好歹,咱去地府折腾了一番,没有功劳也有……呃,咳咳咳咳,放、手!”
  司命的小脖子又被龙爪拎了起来,悬于半空。
  他后悔了,根本就不该同情这头暴龙。
  “司命,你是不是找着法子救妙妙,快说!要不是你之前跟她胡说八道,她怎么会知道那劳什子的轮回劫。她现在受的所有苦,都是你害的,你要不想办法,我就拆了你这星君精舍。”
  司命一只手直指静静大师,谁知静静大师抬手一个“阿弥佗佛”,身形消失掉,出现在另一方,他气得只能吐着舌头干瞪眼。
  “有,有法子。她在,在地府!”
  ……
  地府
  阎王爷正跟地藏王菩萨请示,“尊上,这林妙妙入了佛主的轮回劫,每旬便会来咱们地府过上一遭。按照那劫盘的法则,她每历一世的记忆洗不去,来的时候状态都不怎么好。这事儿,属下瞧着不易,便压下暂未报上天庭。今日司命星君前来探问,属下只道人是会来走个过场。
  而今,属下只怕司战神君知道此事,必会来地府搅扰一番。之前听说神君去西方佛境,跟佛主都动了手。若是他一个不高兴,属下恐怕咱们这小庙经不住他老人家折腾的。”
  地藏王听到此,点头到,“即来之,则安之。若神君有何不满,本座自会应对。”
  他们这厢话还未说完,那方三头狗差嗷嗷叫着来报,说人已经到了。
  阎王爷的脸铿地就绿了。
  地藏王宝相平和淡静,只轻轻道了声,“众生苦厄,皆有因果;循因救果,方证菩提。”
  这方,判官乍见战神驾临,心下一哆嗦。战神跟西天佛主pk一场的事儿,早就传得三界皆知了。这条古神遗子的霸道莽横,那是全天庭都出了名的横爷们儿,跟他讲道理都是没用的,瞧佛主这不就挨揍了嘛!
  判官哆嗦着上前相迎,话没说完,小脖子也被拎了起来。
  “说,我老婆现在可在地府等轮回,带我去见她!”
  “嘎,这这这,神君,这……您来晚了一步,神妃她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混帐,为什么我老婆在你们这儿转转,居然不报上天庭,你们地府当我太宸宫是好欺负的?”
  轰隆一声响,地府的标志性建筑——奈何桥,断了。
  阎王爷刚从殿里赶来时,下巴都掉地上了。
  他爷爷的,这条暴龙果真煞神一个,走哪哪倒霉啊!这一断,得耽搁多少投胎往生的阴魂,连锁反应够他们忙上几十年的。
  同时发愁的还有司命,他是管凡人命簿的,投胎要晚了,婚姻嫁娶及弟登科等等人生大事儿都要被耽搁,很可能状元郎命定的姻缘18岁娶老婆,变成了老婆刚学会走路。(韩倾倾她爹的故事,了解下。)
  黎夜啊黎夜,你这么造孽就不怕报应到你亲亲老婆身上嘛?!
  可惜他们都不敢嗷出口。
  黎夜:敢瞒着他偷渡他老婆,砸丫一座桥算爷客气的。他还想毁了生死簿,破了轮回盘,直接把老婆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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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说,我们家神君是有反天道的能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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