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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林逸清视角(上):纯粹

  福利院是被教会资助的福利院,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每周一次的礼拜是相当深刻的记忆。
  牧师说,你们并不孤单,因天上有一位父在爱你,我们在主内彼此相爱。
  他问每一个孩子你愿爱主耶稣吗,我们这些孩子不一定知道什么是宗教什么是唯物主义,但一定知道该怎么讨好给钱的人。我喜欢教堂,不为其他,只是因为这里连水壶里的水都是带着香味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茶。每周一次的礼拜意味着加餐,每个孩子都会顺着牧师的话说爱主。
  “我爱他,”我那时是这样回答牧师的,“我像他爱我一样爱他。”
  牧师感动地说:“主说让小孩子到他那里去,因为小孩子的爱是最纯正的。孩子啊,你的爱主已经看到,哈利路亚赞美主,能将这个福音传达到孩子这里是主给我的能力,阿门。”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肯定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没有说谎,我的确像他爱我一样爱着那位天父,如果他对我的爱就是让我没有庇护地活在孤儿院,被大孩子欺负小孩子连累,只能竭尽心思讨好别人才能过得舒服,那么我希望他也能经历这一切,这就是对等的爱。
  那位天父爱着许多人,牧师说他爱着每一个人,这样的爱毫无价值。奶奶也爱着所有人,所以我只能分到她带来的面包里的一小份。
  我和一个孩子打过一架,因为他说我是没人要的野杂种。他比我年纪大,也比我重,我没有在这场争执中占到任何上风,反而被按着打到浑身青紫。可这件事还是以我的道歉结尾,因为他的爸妈找上门来,强硬地要求道歉,不然就要举报这里。福利院的账目似乎很经不起查,所以我只能道歉。
  道歉,即便被说没妈养的东西就是没素质,也只能道歉。
  奶奶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叹气,她说清啊,咱怎么能跟人家争呢,争不过的。咱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嘴甜点,见人来要知道喊爸爸妈妈。
  奶奶是福利院的帮工,退休了也一直在这,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是舍不得你啊。然而后来她还是走了,我听见大人们讨论了,奶奶的亲生女儿生孩子了,她要帮着亲女儿带孩子去了。她说她会回来看我,可那又怎样,她已经有最爱的人了。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想,我怎么争得过人家呢。
  为什么我不能成为唯一的呢,为什么不能只爱我呢。如果有哪怕一个人给过我健康的感情,我就不会被她吸引到无法自拔的程度了吧。
  她,夏小满,第一个主动选择我的人。
  “我和林逸清一组,我们三个一组。”
  “啊,不要,我才不要三个人一组呢。”她原来的同伴很不满。
  “哦,那你自己一组吧。”
  后来我才知道,夏小满说这种话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不喜欢被反驳,如果先反驳的是我,那差点被抛下的肯定也是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和我一组,只是一时兴起吧,她经常这样。
  她是那种自我意识很强的人,说话从来不客气,但意外的是讨厌她的人不多,班里孩子王一样的存在。她和谁都能聊两句,朋友很多,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类人。我不想和朋友很多的人成为朋友,我只想成为唯一。
  但我还是和她成为了朋友,尽管她在体育课一时兴起后就再也没找过我,但我可以去讨好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主动凑上去,可我就是这样做了。所以我无数次想过,但凡我不是第一次被人选择,但凡不是这样,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我问过夏小满还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成为的朋友。
  “不记得了。”她立马回答,观察了一会我的表情又说,“骗你的,当然记得,体育课我找你一组来着。”
  不止如此,但她当然不会记得。我在她每次聊天的时候回应她,专挑她认同的说,在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主动找话题,在她想分享的时候专心听。所以现在,夏小满只会躺在我怀里,她难以揣测的距离感在我这不复存在。我不是她唯一的朋友,但至少是最好的。
  毕业是分离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分开,但是没有,我们还在一个班,甚至被单独分在了一个宿舍。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我想这是命运第一次眷顾了我。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干扰夏小满交友的话,她会不会直接抛下我,就像体育课上抛下她的同伴一样。我说不准,我总是看着她和不同的人聊天,为什么一定要和她们聊天呢,你也没多喜欢她们。你明明说过,和陌生的人交流会让你感觉压力很大,那么为什么不拒绝她们,那一点点廉价的关心就这么重要?
  我不能成为唯一的吗?
  夏小满害怕打雷,我知道,她从小就害怕。小学的时候她缩在我旁边问我:“你不能跟我回家陪我睡觉吗?算了,别去我家。我就不能去你家找你吗?”
  那时候当然不能,现在都住宿舍,似乎有了这个条件,但她好像忘记了小时候说过的话。要不要我来主动提呢,我经常说些夏小满喜欢听的话,可这一次却犹豫了,可能是因为我们都十四五了,多少了有了些边界感。
  我犹豫地看着阴沉的天空,已经纠结了一天了。
  “你怎么一天都挎着个脸?”夏小满问我,“难道你害怕打雷吗?”
  我愣愣地看着她,随机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这样问,便配合地点了点头。“那就没办法了,那能怎么办呢。”夏小满的语速变得刻意起来,“那我陪你睡吧,真没办法。”
  单人床睡两个人有些局促,只能侧躺着睡,没有那么舒服。夏小满缩在我旁边,空间已经很小了她还要蜷着腿,但我一直对她生不起气来,我觉得她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觉得我脾气很好的人。
  她一直紧闭着眼睛,僵硬地佯装平静,殊不知每次打雷时睫毛都会不自主地微颤。我叹了一口气,捂住她的耳朵。
  “不要听。”
  她耳边的碎发扫在我的指尖,痒痒的,夏小满的头发又细又软,每次她靠在我身上时总有那么几缕头发在我眼前晃。我一直很想摸摸她的脑袋,我想那一定是类似于小动物的绒毛一样柔软的触感,虽然我从来没有抱过小动物。
  她睁开眼,抬起眼珠看我,眸色很淡,就像她的头发那样。我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嘴硬自己没有害怕,可这次她没有,夏小满拽着我的睡衣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要把脑袋埋在我胸前。
  雷声打在了我心头,扰乱了心跳动的节奏。那一瞬间我觉得不止是我在单方面追着她的脚步走,她也是需要我的。这个想法不断加剧着心跳,它将血液持续泵向大脑,让我产生了一种眩晕感。
  她说:“林逸清,以后我叫你的时候你就要过来。”
  好不讲道理的要求,却让我觉得高兴。
  “你叫我的时候我就会过来。”我向她保证。后来,我想夏小满忘记了对我的要求,她把这句话当成了我的誓言。那无所谓的,无论让我说多少遍都可以。
  我的视线不断地被她吸引。夏小满有一颗很显眼的虎牙,但我最近才注意到。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她不常笑,她几乎不笑,高兴的时候也不,因此那颗虎牙没有多少展露的机会。她上课无聊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咬手指,尖尖的虎牙就会在手指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痕迹,我觉得很可爱。
  我以为是因为她不喜欢笑,所以此前从没有机会注意到那颗牙齿,其实是因为之前我从没有如此被她吸引,我不自觉地观察她,当然不会再错过她身上的每个细节。
  我喜欢夏小满。
  我知道她也一定喜欢我,至少作为朋友是喜欢的。我会说她喜欢的话,做她喜欢的事,我会为了迎合她的兴趣编造一些我根本没有的设定,并把每一条都记得清清楚楚,以免某一天露馅。
  那些重复性的作业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做的意义,只是浪费时间罢了,考试之前我也一点都不会觉得紧张。但为了获得一个仰慕的眼神,一个来自于她口中的“好学生”的调侃,我细心写完了每一项无用的作业,在即将考试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讨要一点安慰,还参加了让人觉得麻烦的运动会。我喜欢下雨,因为雨它公平地下给所有人,但因为夏小满讨厌,我就要装出一副也讨厌下雨的样子。
  讨好人,这就是我最擅长的。这世界毫不公平,我这样的人天生就要低人一等,讨好着大人们,也讨好她。
  我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她实在好懂,可尽管能迎合她的所有兴趣,也不能给我带来更多安全感。
  想说喜欢你,但没有勇气,因为害怕分别比毕业更早一步到来,于是借着夏天的由头说了好热,结果此后每一次说好热,想的都是好喜欢你。
  夏小满开始好好学习了,她说想和我上同一所高中。我可以为此感到高兴吗,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我不想想这么多,我只想为此感到高兴。
  也许她也喜欢我,至少……我不想至少,我想她也喜欢我。所以我固执地把这当成她也喜欢我的表现,并因此暗自高兴,像个傻子一样紧张、兴奋,时而觉得未来是有希望的,时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神啊,我这辈子都未曾向你祈求过什么,这是我唯一的愿望,我想和她去往同一所高中,分到同一个班级。我知道喜欢上同性是该下地狱的感情,但我的童年时光已经痛苦如地狱,如果罪孽已经得到惩罚,那么我现在能喜欢她了吗?
  那时候的我,连祈祷让夏小满喜欢我都不敢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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