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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心理测试室无疑是刑技中心最温馨的一个功能室,墙上没讯问室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没有规章制度,没有公安警徽,也没有蓝白相间的公安标识。
  一面墙是单向钢化透明玻璃,另外三面墙经过隔音处理,包括门都是隔音的,地上是柔软的地毯,整个房间呈米色调,墙角里摆着一盆绿色植物,很静很温馨,连灯光都那么柔和。
  测谎不光需要一个安静环境,室温也要保持在22到25摄氏度之间。只有这样,接受测试的人才会感觉到舒服,身体各项指标呈现出的数据才最真实。
  “张兴宝同志,别紧张,我们先玩一个游戏。”
  从江城市局请来的技术民警,对南-港市局心理测试的环境很满意,甚至有些羡慕,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副扑克牌,看架势打算先玩会儿。
  张兴宝抬头看看左上角的摄像头,看看右侧的单向透明玻璃,回想起从早上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再傻也明白十一年来几乎天天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抽调进市局参与禁毒专项行动,早上让往这儿送检材,办完送检手续就被拉着测试刑技中心刚采购的仪器,这一切全是追查旬丽案的人安排好的。
  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还会查,更没想到他们会跟当年的办案人员一样怀疑自己。
  十一年,人生有几个十一年!
  这事总得有个了结,让接受测谎也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省得以后整天提心吊胆。
  张兴宝不想浪费时间,紧盯着年轻的测谎专家问:“同志,您贵姓?”
  “免贵姓许,这位是我同事小佟。”
  “你们之前测过多少次?”
  这次接受测试的对象不是一般嫌疑人,是一个在公安系统干十来年的民警,昨天这会他还坐在戒毒所审讯吸毒人员,不太好对付。
  许华早有准备,手中麻利地洗着牌,笑看着他说:“一百多次,准确率百分之百。”
  “对不起,我不是担心你们测得太准,是担心测的不准。这是查十一年前的旬丽案吧,我配合,其实我一直希望能接受测谎。怎么玩,我只会几个简单的,比如争上游和八十分。”
  张兴宝坦坦荡荡,会议室的人却觉得有些意外,不是他不太像具有作案的嫌疑人,而是很严肃的测谎怎会变成玩牌,太儿戏。
  韩博跟搭档对视一眼,走到她身边接过鼠标,接替她操作起连着笔记本电脑的投影机。
  专业的问题,由专业人士负责介绍。
  周素英既是政委也是专业人士,曾先后担任过安康医院医政科主任、副院长,是南-港市司法精神病鉴定专家组成员、南-港市心理卫生协会理事。从事精神科临床工作十几年,医术精湛,对各种精神障碍均有深入研究。
  心理测试的原理来源于医学和心理学,与她的专业没什么区别。
  调任技侦支队政委以来一直在研究心理测试,理论水平比楼下的两个技术民警高多了,只是从没实践过。
  她微微一笑,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解释道:“各位领导,测谎不是测试被测人是否说谎,而是测试他对违法犯罪事实或是某一特定事件有无特殊记忆。人在受到某种心理刺激时,生理指标会有很明显变化。
  比如心率加快、呼吸急促、血压升高、皮肤电阻变化、肌肉颤抖等等,这些细微的反应,心理测试仪都能感应到,从而在仪器上显示出脉搏波、呼吸波等参数的变化。
  被测人由于其实施过某些违法犯罪行为,当时所感知的形象、体验的情绪、采取的行为都会在大脑内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一旦被问及与案件有关的事项和犯罪情节时,他的心理、生理反应必然会被心理测试仪捕捉到,从而最终暴露出被测人的心迹。通俗地说,是身体在出卖他。”
  “小周,原理我懂一点,我想知道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测?”
  “从监控视频上看张兴宝的精神状态比较稳定,最多半小时应该可以开始。为确保测试结果的精确性,被测人的心理和生理各方面要尽可能放松,两位技术民警跟他玩几个小游戏,就是想以此让他尽可能放松。”
  韩博经历过大场面,具有丰富的汇报经验。
  早考虑到在心理测试和正式审问之前可能会出现“冷场”,刚才汇报时刻意没汇报一个情况,点点鼠标,投影银幕上出现一个漂亮姑娘。
  周素英心领神会,指着银幕道:“各位领导,这个姑娘叫粱丽云,这是十一年前的照片,她同样是当年的海员俱乐部工作人员。在报废的8号车检出被害人血迹,在确定误杀这个侦查方向时,我们首先怀疑凶手真正想杀的目标并非张小媛,而是这个梁丽云。
  之所以有这个怀疑,因为她当年曾与张兴宝谈过恋爱,张兴宝当年就那么可疑,现在又在其开过的车内检出血迹,我们很直接地认为他是不是因爱生恨,婚宴当晚把徐副书记先送回家,然后返回海员俱乐部附近实施犯罪。
  结果调查发现他俩当时感情很好,分手是案发后一年的事,且分手是张兴宝先提出来的。据梁丽云回忆,他当时提出的分手理由实在站不住脚,说调入公安局,工资低,待遇不好,没什么前途,不想耽误她。”
  “是站不住脚。”
  一位老干部点上香烟,沉吟道:“他给徐书记开车,想去哪个单位去不了,别人没前途他不可能没前途。”
  “梁丽云以为他变心了,分手之后嫁给一个英国海员,虽然户籍没注销,但现在已经是英国公民。东西方文化差异太大,当时决定嫁可能与分手有一定关系,过得不是很幸福,五年前与丈夫离婚了,一个人在英国开了一个小餐馆。”
  女人喜欢听八卦,领导一样喜欢听。
  冷场的问题解决了,周素英接着道:“她过得不幸福,张兴宝同样不幸福,直至今日仍单身,没结过婚。家里人和分局领导同事没少帮他介绍,都被他以各种借口婉拒了。以至于许多人以为他在战场上受过什么伤,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不敢结婚。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他不是变心,身体也没问题,是担心调查12.26案的民警会有一天查到他,而他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担心因此连累家庭,连累妻儿。”
  如果这案子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那屏幕里即将接受测试的民警真是一条汉子。
  可惜他终究隐瞒过重要情况,追究法律责任倒不至于,不过这身警服他显然不合适再穿了。陈局暗叹一口气,注意力集中到液晶显示屏上。
  正如周素英所说,技术民警觉得张兴宝现在的精神状况可以接受测试,在他身上、手腕、手指联上类似于做心电图的传感器,侧头看看笔记本电脑屏幕,确认设备正常,开始提问。
  “你有没有去过东海?”
  “去过。”
  “你是做什么的?”
  “警察,公安民警。”
  人在说真话时大脑只需要进行听和说,主动思考时间不会很多,仪器监测到的数据波动不会很明显。但如果说谎,大脑要做的就是听、想、说这么一个过程,虽然很短暂,但是能够被测谎仪精确捕捉到。
  刚刚这些是精心设计的“准绳”问题,接受测试人在回答这些问题时一般都会很坦然地回答有或没有。回答这些问题时的身体各项指标,将作为接受测试的人的一般指标数值。
  然后再询问跟案情相关的问题,如果接受测试人在回答时的心跳、呼吸、血压等数值发生剧烈变化,指标高于“准绳”问题的指标,就有可能是在说谎。
  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他不假思索,坦然应对。
  测谎民警冷不丁问:“你没有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撒过谎?”
  “没有……有!”
  “有还是没有?”
  “有。”
  “你为什么杀旬丽?”
  “没有,我没杀旬丽!”张兴宝斩钉截铁,声音比回答之前几个问题时高出许多。
  测谎民警看看笔记本电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兴宝。”
  昨天研究一天案情,两个年轻的测谎专家一共设计了5组共10个问题。接下来的45分钟,反复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做什么的”等与案件无关的问题。穿插着问“你为什么杀旬丽”、“旬丽是被谁杀的”等相关问题。
  图谱显示每回答到相关问题时,他心跳并没有明显加快,血压没明显升高,生理特征发生的波动不是很剧烈,由此可见他不心虚。
  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同行是凶手!
  问完最后一问题,技术民警露出会心的笑容,起身朝摄像头摇摇头,旋即摘下传感器,开始收拾设备。
  测谎结果不能作为证据,但可以作为对嫌疑人与案件是否有关联的重要参考。
  推测没错,韩博同样松下口气,指着屏幕介绍道:“各位领导,现在进去的是专案组办案民警田国钢同志和吴长城同志,老局长可能有印象,他们当年参与过12.26案侦破,接下来由他们负责询问。”
  老同志询问老民警,这么安排最好,陈局满意的点点头。
  心理测试室里,田国钢二人坐到张兴宝面前,一个提问,一个做记录。
  张兴宝对老田不是很熟悉,对老吴熟得不能再熟,猛然见到他有些意外,下意识摸口袋,掏出香烟送到嘴边,发现桌上没烟灰缸,房间环境又这么好,只能放下烟。
  “想抽就抽。”
  误会人家这么多年,老吴有些歉疚,放下纸笔出去找了个烟灰缸。
  领导正在会议室看着呢,田国钢不敢浪费时间,直言不讳说:“张兴宝同志,我是12.26案专案组民警田国钢,吴长城同志你认识,用不着介绍。我们按照上级指示和办案程序依法对你进行询问,请你如实回答每一个问题。”
  “是。”
  “1990年12.26日晚,你送市委徐副书记回去后又去过哪里,去干什么?”
  “去海员俱乐部,接女朋友下班。”
  “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梁丽云。”
  “接到没有?”
  “没有。”
  “为什么没接到。”
  这件事印象太深刻,过去十一年几乎天天会想起,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真以为是自己干的。
  回想起当晚血淋淋的场景,张兴宝猛吸了一口烟,凝重地说:“开到长港南路华丰机械厂附近时,发现一个人倒在地上,在痛苦的挣扎,地上全是血。我当过兵,打过仗,在猫耳洞里钻过大半年,又在市委工作,怎么能见死不救。
  当时没多想,赶快停车救人,血直流,我第一反应是止血,手边没急救包,只能用她的围巾扎,扎上之后才认出她是李秘书爱人。当时没手机,周围又没人,我喊好几声一个人没有,只能把她抱上车,打算赶紧送她去医院。
  等我把她平放到后排,准备关车门的时候,她的头突然往下一垂,我见过死人,在老-山前线一个战友就倒在我怀里,伸手探探鼻息,没呼吸了!再摸摸她脖子和手腕,没脉搏了!
  田国钢同志,老吴,请你们相信我,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我跟旬丽无冤无仇,跟李秘书同样没任何矛盾,我为什么要杀她?我当时真想救人,我是退伍军人,是党员,是市委小车班司机,有义务有责任去救她……”
  “后来呢?”
  “她断了气,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到底是谁心这么狠,到底是谁干的。人没救过来,凶手的影子都没看见,反而我手上、身上、车上全是血,公安问起来我怎么说,我据实说公安会不会相信?”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兴宝泪流满面,抹了一把眼泪:“只有上过战场、经历过战火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宝贵,不怕你们二位笑话,从前线下来时我腿软了。不光我,我们一个班全是,要是不选择退伍,要是留在部队,我们这些捡回一条命的全能提干,可是我们一个都没留下,只想回家过几天安生日子。
  我怕死,更怕冤死!
  死在战场上我张兴宝是英雄,是烈士。我父母虽然伤心但他们光荣,政府会替我帮他们养老送终。我听人说过公安是怎么办案的,要是抓不到凶手我就是凶手,要是我被当成杀人犯被枪毙了,我冤不冤,我父母又怎么办?”
  憋在心里十几年的委屈倾诉出来,他嚎啕大哭。
  韩博心里同样不是滋味儿,急忙用对讲机让楼下民警送进去一包纸巾。
  等了两三分钟,等他情绪稍稍缓和下来,田国钢接着问:“再后来呢?”
  “我越想越怕,不敢再把人送医院,更不敢报警,记得后面有一个垃圾箱,就……就……就把她放在垃圾箱里。我对不起李秘书,她那么漂亮,那么年轻,人那么好,她不应该躺着那么脏的地方。
  想到手上、身上和车上那么多血,放下之后我把围巾解下来,先擦了擦,没敢再去海员俱乐部。把车开回家,找了一个桶,去河里打水冲洗血迹,把车门打开通风散血腥味,洒花露水掩盖,忙大半夜。”
  “再后来越想越后怕,总忍不住想我下车时有没有人看见,抱她上车时有没有人看见,地上会不会留下车轮印,天天做噩梦,感觉自己像个杀人犯。你们又查到我,跟人打听我那晚去哪儿了,趁我不注意检查车。
  我发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有找到凶手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徐副书记调走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我说想留在南-港,想去公安局工作。徐书记很失望,但还是帮我办了调动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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