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失宠
明华宫,这座伫立在天都城中的华宫,东临绵亘几十里的黒蛟山。发源于蓬莱洲最高山峰的苏水河一路流来,蜿蜒流到这儿时,水流不急不缓,河面不宽不窄,和黒蛟山里流出的沁水河交织在一起,形成密集的水网。仅仅是明华宫里,就有大小二十几个岛屿,整座明华宫依山傍水,景色确实非常绮丽。
其时正值阳春,花开鲜妍。而那柔软的青草长成了一片,如同草垫儿仿佛。重伤痊愈之后的雪姬便坐在这碧绿柔软的草地上。
毓秀端来一杯甜甜的玫瑰佳酿,雪姬喝了两口,才将杯子放在一旁。
瑞祥郡主的事情,通过毓秀的口,她也算了解了。那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从浣衣局到三庭,又自三庭到九重霄。鹰王给她的封号很特别:郡主。郡主的意思,就是妹妹,或者女儿。毓秀说:“天都军营里原本就有一支由女子组成的红鸾营,鹰王喜欢郡主的材质,想必只是将郡主当成弟子看待。”
雪姬自然要问:“为什么不干脆收了做他的夫人呢?”此时此刻,她也知道,为什么鹰王看不上紫荆、银门送来的女人。并非害怕她生气,或者她的美丽过于耀眼真的占据了他的心。事实情况是,他原来拥有那样大一座明华宫,而明华宫里,他有诸位夫人,而她,不过是他收藏中的一分子而已。
得知真相的雪姬自然很生气,也很懊悔不如当初留在雪国。可是,夜半思索,风流倜傥的鹰王,毕竟比霍曼廷、翟可信优质许多。想到霍曼廷、翟可信,雪姬想当然要记起自己的往昔。似乎瑞祥郡主那一剑,彻底将那时候心灵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自己给刺到过去里去。漂洋过海,到清华湾,再到蓬莱洲,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莫雪姬慢慢便不见了。
天都气候宜人,天都物资繁华,天都文化昌荣,天都的人玉树临风——这一切,还是没法抹去她内心真正的渴望。
一开始确实难以接受要和多女共侍一夫的事情,数日之后,她不接受,又能怎样呢?
别的不谈,幸好那个叫云杉的,只是一位郡主罢了。
毓秀说:“殿下宫中美女如云,原不在乎多不多出一位。”而只有她,才是他千里迢迢费尽心思找寻来的。为了她,他花费了许多人力、物力。光是当初送给父王母后的礼物,就得费一大笔钱吧?
这样想,雪姬起伏不定的心情也就逐步变好了。
到底不能将那个瑞祥郡主就地正法了,这是一大不快。但是,她初到此地,诸事尚不熟悉,只要鹰王还是在意她,喜欢她,其他的事情,能放一边便放在一边吧。
这么多天鹰王没有再驾临,毓秀姑姑说,是因为政务上的事情太多了。
而事实上,确实也有这样的原因。宇文杰胆敢对鹰王用心机,这件事,让天都王庭上下皆惊。讲官兼政务大臣谢耿池听说了红珠果和游兰草的细节,在鹰王面前唠叨了许多次。直到鹰王拍胸脯保证会严加关注于文杰和吴伯渠,他这才罢了。完了他私下里又问鹰王:“到底如何逃脱毒物的伤害?”
这是个年纪轻轻便饱学多才的大儒,是鹰王非常倚重的对象。面对他,鹰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玄秘太阴神功的奥妙就在于守护本主,不管是内伤也好,还是与体质不符的有毒物质,只要功夫不破,最终都会被治好。那红珠果和游兰草混合在一起,确实是非常猛烈的剧毒。但越是如此,对玄秘太阴神功的考验就越深重。鹰王是个对自己非常苛刻的人,如此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以身试毒,最后没有被毒死,本事还更增进一步了呢。
谢耿池听完他的解说,不禁又是惊惧又是敬佩。不过,谢公还是表示:这样的事情,以后能避免就避免。因为,鹰王日后不仅仅是天都的鹰王,蓬莱洲上四分五裂的局面有望得到解决,鹰王这样的大人才,还是多加保重自己为妙。
银门的吴伯渠是个阴险的人,他一方面鼓动宇文杰叛乱,如果宇文杰成功除掉鹰王,那么,蓬莱洲上,各个岛主、城主保留自己势力的现状,短期之内就不会有所改变,这是和吴伯渠暗中有所勾结的所有人最迫切的希望。另一方面,在不确定宇文杰是否会倒戈的前提下,他又进献了龙湘婷。如果宇文杰供出吴伯渠,那么,吴伯渠就可以通过龙湘婷得到鹰王的谅解。而这个龙湘婷在紫荆岛上的表现,鹰王也瞧出来了,不是个善茬。可能,吴伯渠进献她入宫,包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鹰王最后对宇文杰的处置,谢公觉得非常妥帖。因为,收服各个城邦,是天都人的梦想。紫荆岛算是第一个成功的范例。如果当时杀了宇文杰,会伤害有意归顺的人的心。
将宇文卓曦流放,这样的做法,确实可以达到小惩大诫的作用。
鹰王得到谢公的肯定,既得意又高兴。
现在,宇文杰已经是不可更改天都的重臣。鹰王有意将收服银门的重任直接交到他手上。宇文氏和吴氏家族之间的旧怨,是整个蓬莱洲都知道的。宇文杰出马做这件事情,别人无法有异议。
但是,为了防止宇文杰再故技重施,天都也要有相应的部署。使节驿,王庭需要重新择取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选,三天前就已经报上来,鹰王和谢耿池以及其他臣公商议之后,终于确定。与此同时,港口增兵也就成了重中之重。天都的钱虽然不少,这样折腾,后期补足也是大问题,鹰王被耽搁时间,确实无瑕顾及雪公主。
可是,是不是仅仅因为这些事情呢?
毓秀不知道,雪公主自然没法知道。
时隔半月,鹰王终于踏进明华宫后,第一时间,他来到琼玉宫。这一回,不会再发生瑞祥郡主行刺事件。鹰王佳人在怀,恢复一开始时对雪姬温柔有加关怀备至的状态。
他穿着第一次相见时所穿着的银灰色镶黑边的常服,鬓边长发挑在脑后,结一个小小的髻,以一支朴素无华的玉发簪固定,这样,暴露出他那张俊美的脸,长眉入鬓双目如星,鼻梁高高的,正面瞧侧面瞧角度都非常好。至于他的嘴巴,那就是妙物中的妙物,形态自不必说,关键是功能。既能说出好听的话,也能做出叫人非常喜爱的事。
怀春的少女,一旦羞涩的防线被打开,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奇妙无比,会让无聊的时间变得有意思,也会让身边的环境变得更加美好。当日因为瑞祥郡主,没有进宫门便离开,而此时此刻,他仿佛要将所有的日子都补回来仿佛。
而从这一天起,从早到晚,鹰王除了在前面和政务大臣议事,便只是陪她。雪姬很开心,也非常幸福。明华宫里还有许多夫人的愁绪没有了,鹰王给了她,不管这座宫多大,女人多么多,他心里只有她一个的印象。早上,她亲手替他将王服穿好,戴上王冠,而这两件事,足足花费了她两天时间才彻底学会。王服有好几层,每一层带子若系得不好,衣服变会不挺括。王冠的系法更是讲究,看起来只是将带子系个结,其实如果系不好,王冠随时都会歪过来。而傍晚,她就在宫门口等待。只要看见远远的仪仗过来,她就会像小鸟一样飞出去。
有时候碰到闲暇时间,他便陪着她,陪她观赏天鹅浮游在碧水之上以及丹顶鹤展翅跳跃或站在碧草鲜花间引吭高歌。在湖边的凉亭中,雪姬还用刚刚学会的玩牙牌的方法,和他玩牌。又在鹰王的**下,学了大半天下围棋的技巧。
雪姬刚来蓬莱洲的局促,刚进明华宫的不适应,这几日内都烟消云散。加上肩头的伤也彻底好了,虽留下浅浅的痕迹,但是,每每鹰王亲吻到此时,不说话,脸上总流露出不舍与内疚的神情。如是,反倒让雪姬心中感到慰藉。鹰王并不排斥这道伤痕,她懊恼了几回,也就随它去了。
又过半个月,内庭颁旨:册封莫氏雪姬为无瑕夫人,又称雪夫人。
册封那一日,鹰王前来看望她。牵着她的手,满意地看着她梳起凌云髻戴上金凤步摇的模样。他从雪国带回来的女人果然不差,比任何一个他之前心仪过的女子都要漂亮。也因此,他刻意在琼玉宫多留了一些时候。最后,鹰王对雪姬说:“天衡峰、樱花海有两位太上夫人,一直以来你未得名分,也没有去请安。现在既然已经正式册封,今天就分别去一趟。”
天衡峰?
樱花海?
雪姬顿时又如坠迷雾。
在毓秀的安排下,雪夫人走出琼玉宫。先乘坐着马车,行进了近一个时辰。马车停了,雪姬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来。从马车里出来,抬头看去,只见一座山峰拔地而起——这时候,她以及随行人员已经来到整座明华宫的最东面,眼前这座山峰,正是两位太上夫人所居住的天衡峰。
上天衡峰的路并不难走,除了乘坐肩舆之外,内务总管还为雪公主专门准备了纯种马谢斯特小红马。马谢斯特小红马是专门培育来给宫中女眷乘坐上山的,因为腿短,走路稳当。太上夫人自恃身份,不愿住在平地,宫中女眷每半月一次的请安,大多都得用到这种矮脚马。
蓉夫人已经离开樱花海,提前去了上邪夫人重阳宫。女眷们要上山拜见,蓉夫人这样做为了让她们省点精神。
重阳宫建在樱花海往上又一个平地上,往西北望去,苏水河和沁水河交汇在一起的河谷地带清晰可见。如果没有雾,太阳照射在那一片湿地上,一道一道的河水清亮如银,分隔出来的肥沃的平原则为一块一块的,好像棋盘一样。而山中的绿树簇在一起,碧绿繁华好似天然的巨大翡翠一样。由此,也就衬托得重华宫更加如同处在了天上一般。
选在这个地方居住的上邪夫人,对女子素喜的花啊朵啊,兴趣便不大浓厚。在最大的光华殿外,工匠们按照上邪夫人的意思,只修建了一个巨大的平台。走到平台上来,需要走过三百三十三级台阶,这个数字,取义于“三十三重天”。而雪姬上山之后,便和一众前来拜见上邪夫人的明华宫夫人们,一起站在这三十三重“离恨天”上。清凉的山风徐徐吹来,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恭恭敬敬等待上邪夫人同意拜见的命令传出来。
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成的大门,高大而**。诸位夫人静静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两扇偏门这才徐徐打开。
碧玺姑姑在几名侍女的陪伴下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大门外,对诸位夫人说:“上邪夫人已经用完午膳,各位夫人,请都进来吧。”
雪姬后面只跟着毓秀,在人流的引领下往前走。经过这位姑姑面前,雪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毓秀在身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这位碧玺姑姑,是上邪夫人的心腹,年轻时便跟着上邪夫人,如今更贵为重华宫的大司务。雪姬接连看她,是因为这位姑姑名为奴婢,穿着打扮皆同诸位夫人一样华丽贵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鹰王的夫人都在山下居住,初来乍到的,雪姬还以为,又是哪位夫人,已经提前上山了呢。
毓秀在雪姬耳边轻声道:“尽量只看自己的脚尖。”
雪姬内心一凛,这才收敛好奇。
垂首走过好几重帘幕,前面的人方才停了。雪姬跟在众人身后,倒身参拜。
拜倒后,雪姬的目光悄悄透过眼帘,往前瞧。最前面,只有一张床。不过,这绝对不是一张普通的床。床沿上精美的雕花姑且不论,那点缀在花鸟虫鱼之上的宝石也可以省略,垫着床腿居然是四只翡翠大乌龟,这也暂搁一边——这张床,通体居然都是黄金铸就的。
夺目而不失内敛的光泽正诠释了黄金的品质。这一张床,长度刚好躺下一个人去,刨去那些宝石以及额外的装饰,总计总该在四五百斤上下。
四五百斤的黄金,这该是怎样一种奢华?
一张白孔雀羽织成的软垫铺在这张价值连城的黄金榻上。
上邪夫人独孤静珏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斜倚着,一手支着额头,目光懒洋洋低垂着,说:“都起来吧。”
几位夫人这才站起。
上邪夫人也坐直了, 游目去看这些可以称作她“儿媳”的年轻女子。最前面的,是她的表侄女明月如。从雪姬这儿看过去,这位,也就是毓秀曾经说过鎏金宫的明夫人了。上邪夫人很习惯这位明夫人的样子,这位明夫人最爱穿流仙裙,而且,每每这种盛大的场合,她就要穿上最为讲究的金色广袖流仙裙。这种裙子,光是布料就要订做,上等蚕丝配上金线,半年方成。裁制好之后,绣功也丝毫马虎不得,等到成品,要费一年时光。至于明夫人手臂上挽的那条红底绣银花披帛,配合金色流仙裙的身份,也是件难得的珍品。这金色吧,就像她个人希望像别人传达的那样,晃得人眼睛发花。而这红色,又是这般艳丽。至于银色的花朵,颜色倒是平和了,可是那花未免也太大了,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居然均为白色宝石点缀而成。因此,明夫人站在一众夫人之前,端端是光明璀璨。
初来乍到的雪夫人,自然不敢直视。
明月如右后方是碧华宫的赵霓珍。这位珍夫人站在明月如身边,就像司马念辰坐在上邪夫人身边一样,想要张扬,既无这个底气,也没这个实力。所以,气场平和许多。赵霓珍身边的岳无尘只求能在宫中安身,也是个省心的人。
上邪夫人原本对自己这个侄女还算满意。月如这个孩子,是张扬了点。但是作为自己的亲侄女,本身也是花灵城主的千金,长相继承了她母亲——也就是独孤氏一族的风华绝代,别说是赵霓珍,便是原来明华宫里那一群莺莺燕燕,也没几个能媲美得了的。
只是,这份自信,因为后来不停有变化的生活逐步改变。岳无尘后,鹰王虽然不再册立夫人,但是却册立许多采女。
先前紫荆的宇文杰还供上来一个冷香儿。
这个冷香儿一开始只是紫荆岛将军府的侍女,被宇文杰那个老匹夫进献上来,充入玉庭后没几天,便被册封香采女,住进了碧华宫的偏殿。
提起这一茬,上邪夫人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说起白瀛楚这个人,年纪轻轻,实力着实惊人,当年老城主传位给他时,上邪夫人连同蓉夫人都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这个瀛楚,会让她们过上远胜老城主在的日子。看看光华殿的布置便一目了然,加上白瀛楚镇得住天都乃至蓬莱洲,连紫荆、银门离得那么远的孤岛,都不得不听他的话。若真有那么一天,蓬莱洲统一了,那么,瀛楚就会君临天下,而两位太上夫人也会获得前所未有的荣光。光从这个角度讲,上邪夫人是不会对鹰王有任何不满。
可是,偏偏鹰王风流的性格,让她本该平静的心生生被扎进了刺,不是一根,而是许多根。
这么出色的侄女儿,他不满意,又找来了赵霓珍,赵霓珍之后,还有长信宫的岳无尘。岳无尘之后,这个采女,那个采女,明华宫越建越大,所搜罗的美女也越来越多。
别的采女也就罢了,冷香儿那种货色居然也登堂入室。
不就是紫荆岛上的一个女奴吗?瀛楚这个人,到底要娶多少女子,才填得满他那无穷无尽欲望的沟壑?
而今天,一个全身雪白的少女,好像早晨山顶上突然出现的阳光,猛一下,又将她的眼睛霍然点亮。
上邪夫人忍不住从黄金榻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明月如见此情形,立刻笑了,说:“姨娘,你看到什么么?”
上邪夫人指着雪姬问:“这是谁?明华宫里,又多出一位夫人来了吗?”
毓秀站在雪姬身边,朝着上邪夫人行了个大礼,整个身体都蹲了下去,然后才说:“回太上夫人的话,这是鹰王刚从雪国接回来的公主莫雪姬,今天起,已经被封为雪夫人。”
上邪夫人漫不经心的样子顿时一扫而空,一张虽然经历过岁月但是丝毫也未见老态的艳美脸孔冷冰冰,好像刚被风雪卷过的山峰。
她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雪姬,半晌,鼻子里哼出一声,广袖一甩,人转身走到黄金榻边。
就在这时,一直屈居她位置之下、端坐在梨花木椅上的蓉夫人,一边抱着一只雪白波斯猫一手在猫光滑柔软的后背上抚摸,一边笑起来说:“瀛楚真是好眼光啊,寻来的女孩子,总是一个比一个更见漂亮。”
蓉夫人也仔细打量着雪姬,接着“啧啧啧”赞叹说:“这小模样儿长的,似乎将月如和霓珍都比下去了呢。“
明月如不爱听这话,走到上邪夫人身边轻声叫:“姨娘!“
上邪夫人本就生气,被明月如挑拨着,转目乜斜蓉夫人道:“你的意思,月如和霓珍都是庸脂俗粉,白伺候了瀛楚这么多年,竟将瀛楚给亏待了吗?”
她动怒时,目光自然如同利剑。而蓉夫人和她相处许多年,自然知道,如果真发起披起来,她将会采用的手段更是稀奇而毒辣。上邪夫人何时缺过整治人的方法呢?
蓉夫人急忙收敛了笑容,一声不吭,低头只管抚摸那只波斯猫去。
上邪夫人这才放过她,将目光移开去。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上邪夫人心中不停响起这样一个呐喊。冷香儿,一个女奴,却好歹还是本国人。这个莫雪姬,居然是从雪国找来的。上邪夫人闭上眼睛略想了想,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国家一定在北方。蓬莱洲是个岛,要去北方,必定需要乘船远航。之前瀛楚外出数月,若就是为此女,那个国家在什么位置,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但凡足迹所到,都不能再阻挡白瀛楚寻美猎艳的决心。
请安只是一道程序,各宫夫人需要向上邪夫人汇报自己这半个月来的所作所为。除了明月如需要掌管宫里面事务之外,几位夫人都只是读读书、作作画,再不然,唱唱曲儿、绣个花……上邪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完后挥手道:“都跪安了吧,我也累了。”
从天衡峰回来后,鹰王对雪姬还没有用尽,整整一个月,除了琼玉宫,他哪里也没去过。鎏金宫的明夫人是花灵的公主,碧华宫赵霓珍的娘家则是益阳的贵族。还有些其他出身较为尊贵的女子,鹰王如此偏爱一个别国女子,明华宫内有微词,政务大臣中,谢耿池等人也觉得不妥。
这一日,鹰王没有驾临琼玉宫。刚刚掌灯,雪姬便觉得很累,草草喝了点稀粥,便早早上床歇息。睡梦中,只见一个裙裾飞舞的少女,挥舞着一把雪亮的长剑,一剑刺中她的胸口。鲜血,如同飞泉一样喷射出来。黄金榻上的上邪夫人听着曲自顾饮酒,而身穿金色流仙裙的明月如夫人则帮着那少女,拿着剑,往自己的心口扎入得更深些……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巨大的恐惧压迫得雪姬喘不过气。蓦地,她便从睡梦中惊醒。
她的两只手,正紧紧压在自己胸口上。
坐起来后,气息才平顺过来。
雪姬撩开鲛绡帐,冲着外面喊:“鸣玉、浮香。”
鸣玉正睡着,浮香匆匆忙忙跑过来,问:“公主,怎么了?”
雪姬坐在床上,喘息许久,才缓过神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浮香说:“还不到亥时。”
雪姬手抚胸口,忍不住叹息一声。
正怅然,门外有人轻笑:“还不到戌时,雪儿入睡好早。”一身湖水蓝衫子的鹰**步而入。浮香一见,又惊又喜,见礼之后慌忙退下。鹰王走到雪姬身边,看着雪姬惊魂未定的小脸,颇善解人意,笑着问:“做噩梦了么?”伸长手臂将她搂在怀中,温柔道:“有我在,一切都好。”
雪姬忍不住泫然,偎依在他怀中,心中感动不已。
鹰王轻轻挑起她的脸,温柔亲吻,接着,将她身上薄薄的睡衣轻轻褪去。雪姬想问:“刚刚你去了哪里?”但是,他连绵而上的爱抚让她战栗之余,什么都说不出口。
雪姬承受着这欢爱的滋味,心里禁不住想:“随便他从哪里来,最后只在我这便好。” 缠绵过后,雪姬整个人都缩在他的怀抱中。。
这一夜,果然什么噩梦都没有来袭……
卯时,雪姬从从睡梦中醒来,鹰王已经离开。鸣玉帮着浮香一起替雪姬梳妆。两个丫头都是聪明好学的人,在天都待了一段时间,匀面上妆做得都很不错。擦了一层保持肌肤水润的千金霜,然后匀上薄薄的珍珠粉,用黛将眉画得弯弯的,嘴唇涂上口脂,原本就很美丽的雪姬便越发精致起来。
画完妆后,浮香又取来一件内务局刚送来的石榴裙,伺候雪姬穿上。这件石榴裙,用的是最顶级云锦,配合着孔雀丝线缝制而成,雪姬穿上后,青春纯美的气质中平添艳美。
对镜观望,昔日那只穿白衣、脑子里总在做梦的少女依稀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镜子里这个高贵端庄、即将艳绝明华宫的倾城女人。
鸣玉说:“公主,你这样一打扮,那什么明夫人、珍夫人,都要被比一大截下去。”
浮香也忍不住笑着说:“是啊,别说是明华宫,就是整个天下,又有几个人,能有我们公主这样的容貌呢?我们公主,可是‘人间第一美人’啊。”
云杉被司空长烈押回九重霄后,就真的再也没有从山上下来过。鹰王派了三十六骑看守要道,下令:若走了瑞祥郡主,提头来见。这一下,不仅仅是司空长烈,三十六骑谁也不买她的账。云杉不过是想出山游玩,也被拦回来。
更让她气闷的是,以往鹰王总要到德胜宫小住。一个月来十天,或者五天,总会来便是。但是,自从她刺伤雪公主,他就再也不来了。
怎么说,德胜宫也是他的地盘。
为什么一个雪公主,将他的生活习性都改变了呢?
答案是林蔻告诉她的。
有一天,云杉懒于梳妆,坐在窗前只是长吁短叹:出不去,别人又不进来,梳妆了有何用呢?
林蔻小声说了一句:“那日,司空将军和你一起在房间里时,殿下曾经到过这里。”
云杉一听,人便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她大声嚷着,手指着林蔻脸色大变。
林蔻不明白郡主何以反应这么激烈,颤抖着嘴唇,嗫嚅:“就是……就是那日你和司空将军在房内,殿下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
这是德胜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可是,偏偏云杉忽略了。
不,怕不是云杉,连司空长烈都不知道,那时候,屋子外面会有一个人悄悄驻足过。
鹰王的息影神功独步天下,来去本就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可是,作为鹰王最贴身的心腹——司空长烈没理由什么都发现不了。如果不是她诱惑他,他不需要靠耳朵,就可以感觉到主子来到身边吧?
而那时,如果鹰王真的站在外面,里面,她几乎赤身,搂抱长烈和长烈紧密贴合的样子,鹰王一定清楚看见。
云杉跌坐回椅子,手撑额头,皱眉自责不已。
她也是被那个雪国公主气晕了。费尽心力也没法获得鹰王的欢心,那位雪公主,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鹰王千里迢迢奔赴过去,千般求索让后将她求取过来。
她就是不甘心!
她就是想让别人看看,她到底比那个雪公主差了多少!
长烈和她,关系非常,倘若不是鹰王在场,就算那般相见,对于她而言,本没什么——要知道,莲花宫的紫箭侍女,本就是什么场面都见识过的。
可是,偏偏被鹰王看见了。
怎么会被鹰王看见呢?
那个时候,他不是应该留在琼玉宫吗?
怎么算,他也不可能和他们同时到达德胜宫。
云杉用力捶打自己的头,突然,她坐直身体,对林蔻说:“替我梳妆!”
林蔻惊异道:“郡主,你又要出去吗?”
云杉瞪了她一眼,说:“让你做什么,只管做便是。”
林蔻不敢再多嘴,拿起梳子,给郡主梳头发。
梳完头发的郡主自然还是捞不到下山的机会,因为杀头令悬在头上的三十六骑绝对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不过,这种防守坚持不了太久。五月初五,蓬莱洲上的谷神节开始了。
蓬莱洲有不少盛大的节日,一月新年,十五元宵,三月春耕,五月酬谷神,六月祭海神,七月中元,八月中秋,九月重阳,冬月祭祖,腊月谢年。其中,新年、元宵、中秋、谢年等,都是庆祝的日子,而谷神节和海神节,关乎民生,则由各地领袖牵头,举办盛大祭祀活动。
鹰王作为天都王,入乡随俗,类似的祭祀,不仅从不落下,且场面办得比任何地方都大。
而云杉掌握的消息还更多一些。
踏上蓬莱洲时,她被分配到浣衣局。但是,这个浣衣局的宫女却在任何一个有利的场合,探听所有能够探听到的能够为她所用的消息。特别是和司空长烈熟悉之后,有关蓬莱洲的军国大事,她也明里暗里知道不少。
譬如上一次海神节,那是她脱颖而出的好日子。在青年大儒方闻雪以及右将军司空长烈的联合促进下,鹰王放弃了祭祀后在宫中与众夫人同乐的机会,去了遭遇台风袭击后重建的。玉林有一座年代较为久远的海神像,下面建有酬神台。玉林人的舞蹈极为古拙,而云杉的海神祭舞蹈刚好在这种古拙的基础上,跳出了大海波涛翻滚之下沉重深厚的味道。用的乐曲是改编自当年在莲花宫中习来的春江花月夜,用了大半年时间浇铸的编钟在这时候发挥出独特动人的效果。
跳舞,只是当年作为紫箭侍女的基本功。
而她的本事,可不仅仅在于跳舞。
这一点,鹰王也知道。而且,为了发扬她这方面长处,在被封为瑞祥郡主之后,鹰王还手把手教传了她看家本领玄秘太虚神功。鹰王的剑术她也学了不少,原本就有武功底子,进展自然迅速。直到最后,鹰王毫不藏私,连息影神功也全教给她。
教传武功,不同文学传授,难免手足身体相触。大概就是这样,她才跌落得彻底吧。每一次和他咫尺间气息相闻,每每眉目传情之时,他从来没有回避排斥过。她以为,他必定会接受。她自认自身条件并不差,而他,不是一个爱美惜花之人吗?她既不是贵族女儿,更加和一国公主难以比肩。她只是记得在那个悲惨的风雨之夜遇到他,如果命运始终不可获知前景,那么何妨完全托付于他?哪一天,这一切荣华富贵都不见了,她,还回到曾经的生活,不管是被撕裂,还是被践踏,她也无所畏惧了吧?
可惜的是,他对她,始终如隔雾障,明明情意就在咫尺,偏偏相知如落天涯。
紫荆的宇文杰,这次谷神节时会来天都。与此同时,十八会盟不约而同全部表示要来朝拜。所为何故?如今蓬莱洲上,诸侯混战,已经是常景。紫荆和银门不睦由来已久,天都仗着自己是老大,替紫荆撑腰,紫荆在银门设下的使节驿,已经不单纯是链接紫荆和银门之间互动交流的场所。新紫荆使节驿的管事,乃是天都派去的人。这样的安排代表什么深意,已经不言而喻。
十八盟会分别是:苍龙、新月、曼都、寿春、南陵、下兴、鱼台、益阳、上兴、和尊、北河、海泽、汉平、凌阳、东卫、玛灵、西卫、太溪,盟主分别是刘景空、梁凡、罗蟾州、匡汉陵、祖寿之、柳林东、齐田井、吴志汕、徐行、介文、展德、胡玉成、金顺喜、刘世真、鞠善有、山崎、毛辉利、小景南行。
原本蓬莱洲上各城主之间各自为政,各管各的,只要没有交叉,就互不干扰。但是,由于三年前,南边最为凶悍的三大部族:蛮部、湘部、火部,被鹰王白瀛楚率兵清剿,蛮部副首领雄坤、军队统领孑鱼被杀,湘部女主桑怡**,火部的薛旗为了生存愿意投降,但是鹰王不受降,亲自杀了他。三部被清剿的原因是老城主白孤鸿行军南部时中埋伏,伤重回城不治而亡。白孤鸿在世时就以占据地盘收归己用为乐趣,征战到南方被伏击,本没有什么好抱怨。但是,继位的白瀛楚高举为师报仇的大旗,攻打三部如虎狼入境,势如破竹杀人如麻,算起来也不能完全否定。三部当中,蛮部善战,湘部善谋,火部善于制造兵器,三部结合,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其余城主看在眼里,纷纷感觉唇亡齿寒,这才合纵联盟,形成地盘人口和天都可以相抗衡的联盟,即现在的十八盟。
十八盟的成立,为的就是阻止白瀛楚统一蓬莱洲的野心。所以,眼看着紫荆在天都的支持下要吞并银门,十八位盟主自然要想出方法来,让白瀛楚不能继续这么为所欲为下去。
十八盟主驾临天都,三十六骑便没有闲工夫耗在九重霄。鹰王需要诸如司空长烈、楚风等去协调城中事务,安排食宿,加强巡逻……这些事,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精神。
而云杉,不仅仅要等待这样一个无人看守的机会。
谷神节开始的前一天,她让林蔻去找最后从九重霄撤离的袁彬,让她转述一个口信给右将军司空长烈。
袁彬是三十六骑非常年轻的一员,不过,年轻不代表浮躁,尤其是和右将军有关的,他总会比其他人更尽心些。
林蔻找他转述的郡主口讯为:明日清晨,吾欲同将军一同前往军屯。
仗着司空长烈对她的喜欢,云杉毫无掩饰表露出自己进一步想在鹰王面前表现的野心。
司空长烈更了解当下形势的变化,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必然不会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