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莲心道:“瞧不出什么神色,还是如在晏府时那般温和。”
  晏枝抱着被子,心想楚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来找她?难不成也是为了穆亭渊而来?
  有这个可能。
  她回忆着原文里有关楚袖的故事。
  她是晏靖安从边关带回来的美娘子,出身平凡,但容貌、气度、涵养与见识皆非一半女子所能比,要不然也不会让晏靖安撇下“不续弦”的誓言娶回来当晏氏一族的女主人。
  她的身份当然不只是一个孤女那般简单,她是皇帝早在先皇一代时便埋在民间的暗线,专等着日后晏靖安势力庞大之后时,安置在晏靖安身边的一枚眼线。
  所以,她其实是皇帝的人。
  晏枝记不得原作里晏靖安知不知道这回事了,但她记得楚袖的结局,在晏靖安死后,楚袖被召进宫里,成了皇帝宠爱的妃子,但没过多久便被打入冷宫,再也没有有关她的任何着墨。
  ……原作里的女配就没有一个不倒霉的。
  晏枝叹了口气,她捏了捏因为早起而突突直跳的额角,思前想后,对莲心说:“告诉晏夫人,我讨厌她,不想见她。”
  莲心一怔,犹豫地看着晏枝:“如、如此说吗?”
  “不然呢?”晏枝挑了眉,道,“她给我安排了这样一场婚事,又让人给我卜算了那样的命途,离间我与爹爹的关系,逼得我在北都抬不起头来,怎么?还指望我给她好脸色?没让人乱棍打出去就不错了。”
  她冷哼一声:“这女人脸皮也够厚的,还好意思找上门来。”
  莲心笑了出来,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去吧。”晏枝被这么一闹,没了睡意,掀开被子,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她要是不走,就让她待着,吃的喝的都不供,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去,饿了累了,自己就知道没趣,该滚蛋了。”
  晏枝道:“给我蒸点小笼包,皮薄馅多油水足那种,我好饿。”
  “哎!”莲心还担心晏夫人来了后大夫人心情会不好,见她还有心情说笑,也笑开了,高兴地去给晏枝准备早餐。
  午膳时,穆亭渊来跟晏枝一同用膳,吃完后问道:“嫂嫂,厅里那位夫人是谁?怎么一直在那候着?”
  “是我那便宜娘,”晏枝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来给我设什么套的,不要理她。”
  楚袖同晏枝的过节他有所听闻,穆亭渊笑了笑,颔首道:“嫂子别气。”
  “不气。”晏枝说,“就是碍眼。”她突然想起来什么,道,“今下午是不是要去岑先生那儿听课?”
  “是。”穆亭渊道,“今日晚膳不回来用了,先生说连带着晚课一同上到亥时。”
  “亥时?那么晚?我让三才去接你。”
  “好,”穆亭渊姿仪优雅,擦干净手后,起来拜道,“嫂子,亭渊先去上课了。”
  “去吧去吧。”
  晏枝也趁着今日得空,准备理了一下日后的计划。
  她坐在书桌旁,拿出碳笔仔细想着日后的剧情,一步步推算过去,罗列出了一份详尽的计划。
  她的确得找楚袖谈谈,但不是现在,她要看看楚袖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能够拿来当筹码的东西,便利用上,和楚袖来一场“公平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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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穆亭渊拜别岑先生,乘着三才驱赶着的马车回穆府。
  忽的,一辆马车从暗处驶了出来,三才勒紧缰绳,穆亭渊在马车内一踉跄,拂开帘子,问道:“三才,发生什么了?”
  三才低声道:“少爷,有辆马车忽然插了出来。”
  穆亭渊不语,看向夜色里停在自己面前的马车,靠着门口灯笼微渺的光芒,辨识出了车上的印记:“可是晏夫人的车辇?”
  “穆小公子。”车内传来女子温柔的嗓音,“冒昧叨扰,惊扰到小公子了。”
  穆亭渊道:“既知是惊扰,晏夫人为何还要如此为之?”
  楚袖道:“实乃万不得已。”
  她拂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在穆亭渊面前盈盈一拜,五官精致如神造,女子的柔软坚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比之寻常世勋女子多了几分成熟内敛的韵味,叫人更加移不开眼。
  穆亭渊被她柔丽的五官恍了一下,他所见女子俱是容貌姝丽的,却也不得不承认,楚袖是他迄今见过最美的女子。
  但是——
  一想到嫂子在她手底下吃过那么多苦,这张皮相再美在他眼里都是万分丑陋。
  他问道:“晏夫人身为晏大将军独宠多年的女子,地位尊崇,说一不二,有何万不得已?”
  闻言,楚袖轻笑,问道:“晏枝她,是不是恨极了我?”
  穆亭渊道:“嫂子对你,已无任何感情,夫人莫要高看了自己。”
  “你这孩子,牙尖嘴利,确有几分像她,她从不在嘴上输了别人。”楚袖说完,对穆亭渊行了大礼,道,“我知道晏枝疼惜你,将你看做亲弟弟,听说你二人感情甚好,晏枝不肯见我,我想恳请穆小公子予我一个方便,让我能见晏枝一面。”
  北都女子地位,除开宫中那几位,便是眼前这位晏夫人,哪怕是宫里,有些女人的地位也及不上她。这样一个地位尊崇的女子居然屈膝向他一个十岁孩童行了如此大礼,她这么殷切地想见嫂子,难不成是晏府出了什么大事?
  那他该不该让嫂子知道?
  穆亭渊一时犹豫,问道:“晏夫人为何要见我嫂子?”
  “为她父亲,”楚袖拜道,“我恳求她,救救她父亲。”
  第52章 ===
  冷风灌入衣领, 穆亭渊下车走到楚袖面前,道:“晏夫人,嫂子一介女流, 已嫁为人妇, 打出嫁后, 晏大将军从未理会过她, 你突然来此, 说希望嫂嫂救救晏大将军, 这是何道理?”
  楚袖没料到这十岁孩童有如此迫人的气势,原以为这是个能见到晏枝的突破口, 却没料到是堵密不透风的坚墙。
  她定了定心神,道:“无论如何,晏枝都是靖安的女儿,女儿当敬孝道。”
  “是吗?”穆亭渊笑着看向楚袖, “生养者不管不顾,任由其被奸人取命,眼看着歹人将其逼入绝境也从不理会。若是晏夫人有这样的父母,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楚袖眼光闪动,听出穆亭渊一派温和笑容下的讽刺意味, 声音艰涩地说:“百善孝为先, 我若有父母在世, 定然不计一切去孝敬他们。”
  穆亭渊笑出了声音,道:“晏夫人当真是善良温柔,能做到如此地步 , 我当向晏夫人学习,嫂子是我长辈,如同我之长姐, 我当爱之敬之,故而,以晏夫人的意思,我不该让这些烦心事去扰乱嫂子的生活。她如今不想与晏府扯上关系,晏夫人应是能体恤我的孝慈之心。”
  他作揖拜道:“晏夫人,请回吧。”
  “穆小公子——”楚袖扬声道,“如今晏枝嫁入穆府,她依然是晏氏的子女,与晏氏扯不开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知朝中多少人盼着靖安垮台?她曾经仗着得靖安宠爱,跋扈任性,闯下多少祸事,待晏氏垮了,你可知她会遭到如何的反噬与报复?”
  穆亭渊冷冷地看着楚袖。
  楚袖道:“现今,你说晏靖安不管她,对她的遭遇无动于衷,那你可知晓这沉默依然能震慑住外界许多势力,是因为晏枝体内流着晏靖安的血脉,靖安再怎么不理睬她,她依然是晏家的女儿,受晏家势力荫蔽!”
  穆亭渊沉默以对,对楚袖道:“若晏夫人在给嫂子安排婚事时也能知晓,她体内留着晏大将军的血脉,是晏家的女儿便好了,嫂子也不会无端受这么多苦。”
  楚袖看出来,穆亭渊一心向着晏枝,在这小少年眼里心里,什么都比不上晏枝的重要性,她无论费多少口舌,他都不肯答应与她这个方便。
  然而,事到如今,能劝得动晏靖安的人除了晏枝还有什么人?他那么疼爱这个女儿,他说她像极了他原来的妻子。可晏枝真的有用吗?真的能劝动靖安吗?楚袖拜别穆亭渊,坐回马车里,只觉得天地一片昏暗,再如此下去,靖安必遭到弹劾,圣上早就对他心有不满,若是利用这个机会,再受到群臣煽动,靖安必死无疑。
  楚袖抚住自己的心口,脑海内一片茫然,她是圣上安置在晏靖安身边的棋子,将晏靖安一言一行全都告知圣上,她的心该是向着圣上的,可与晏靖安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的心已经偏离了原本的位置,开始替晏靖安着想。
  如果能留下他一条性命……她愿意抛下所有,和靖安一起当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过最贫贱的生活。
  但靖安愿意吗?
  楚袖疲惫地靠在软垫上,她发现自己对晏靖安竟是一无所知,完全不懂,晏靖安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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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亭渊回府后直奔晏枝院子而去,在门口,他问莲心:“嫂子睡了吗?”
  “还没,”莲心道,“不过夫人刚沐浴好,正在看话本,小少爷这么晚寻夫人是有重要的事吗?”
  穆亭渊斟酌了下,道:“是,劳烦你同嫂子通报一声。”
  “哪里,小少爷客气。”莲心福了福身子,转身去通知晏枝。
  晏枝长发散在身后,又黑又顺,像是晕开在宣纸上的水墨,她听见莲心的通报后,放下话本,道:“请小少爷进来,把帐子放下,就这样同他说话吧。”
  “是。”
  过了片刻,纱帐外传来穆亭渊稚嫩的嗓音,小少年恭敬地给晏枝问好,道:“夜深叨扰了嫂子,嫂子莫怪。”
  “无碍,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方才回府时在门口撞见了晏夫人,她央求我替她说情,想见嫂子一面。”
  “纠缠你了?”晏枝蹙眉问道。
  “稍缠了片刻。”
  “你如何打算?”晏枝又问。
  “依着嫂子的心意,打发了她。”
  “我什么心意?”
  “暂且不愿见她。”
  晏枝闻言笑了起来,她看书看得有点乏了,懒洋洋地靠在床边,道:“她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试探你的出身?”
  “她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嫂子,为了晏大将军。”
  “嗯?”晏枝拖着尾音,带着不解,懒洋洋地问,“怎么说?”
  “她说,她想求你救救晏大将军。”
  穆亭渊记性极好,几乎把楚袖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晏枝。晏枝听完,沉默着,回想原作里有关这段的剧情。
  楚袖爱不爱晏靖安?书里是没写明白的,晏靖安作为原作第一道大山,是个狠辣而残忍的角色,楚袖作为眼线由着命运嫁给晏靖安,多年过去,酝酿出来的感情该是恨还是爱,她琢磨不清。但从眼下的情况看来,她是爱着晏靖安的。
  替晏靖安着想,希望晏靖安能振作起来,应对朝中的变局。但她想得太过天真,她希望晏靖安能以朝中重臣的形象重镇威仪,也希望晏靖安能通过镇压吐谷浑的大军表现自己对大梁王朝的耿耿忠心。面对一个重臣,一个忠臣,一个替大梁守疆护土的大将军,帝王再有不满,也无从下手,更不应该下手。
  可不是的。如今的皇帝心胸狭隘,因守着富庶山河,心里平白生出许多惶恐,他担心晏靖安势力日大,功高盖主,所以,当晏靖安的势力和名望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些外放的势力收拢在自己掌心。
  控制和怀疑,这是帝王之道。
  晏靖安再如何谨守人臣本分,依然躲不过皇帝的猜忌,这是楚袖没有想明白的一点。
  晏枝却清楚,晏靖安如果想要保住性命,只能舍弃富贵名利,他应该给皇帝一个这样处罚他的理由。
  想到这儿,晏枝不由打了个哆嗦,她记得原作里,晏靖安一开始也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他身边许多亲信被皇帝莫名处罚,就连晏殊同也要被调去平复张狂了数十年的匪患,性命堪忧,他被处处打杂,以肉眼可见的姿态剥削他的势力时,晏靖安终于忍不住这口气,被催逼着造了反。
  他垮台后,晏家被判处满门抄斩,唯一幸免的是晏枝这个早就与晏家撇开关系的恶毒女配。
  当时,论起晏家人口时,她晏枝被排除在名单之外,算作了穆家的人,侥幸留下性命。可惜后来晏枝自己作死,非要因为洛无戈跟女主较劲,这才落得个凄惨下场。
  晏靖安如此疏离她,是不是在保护晏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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