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避无可避，赵姒闭目待死。顺便已经隐隐开始期待回家后要怎样狂欢。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
  “砰——”
  笼罩她的阴影随着这声巨响疏忽消失。
  睁开眼，刚刚还差点要了她命的地狼已躺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断树下，此刻正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看已命不久矣。而那棵断树，断口新鲜，还散发出阵阵树脂的清香，明显是刚刚被地狼生生撞断的。
  赵姒忍不住估算了一下到底要多大力气才能将一棵树齐根撞断，胸口忽然一紧，回过神来已被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拽她的正是清玄，朦胧的月光下，他一张脸简直难看到了极点，仿佛赵姒刚刚欠了他一个亿：“你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想死吗？”
  bingo，猜对了！
  解释一下，她刚刚的确已避无可避。为了不被天道判定为自杀，但凡还有一线生机，她也会继续扑腾一下。不过，如果迎敌的不是她而是原主的话，大概真的可以避开。
  等一下！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什么等天亮再来接，他原来一直都在吗？
  难不成，这些年，那些原主记忆中九死一生的时刻，他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因为每次原主都能自己搞定，所以才没有现身吗？
  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或许，清玄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坏。
  清玄浑然没察觉到赵姒此刻心中的暗流涌动，一张脸依然黑如锅底，那表情仿佛恨不得一把将眼前的少女掐死：“你今天的表现着实令为师失望，不过区区两头地狼，就让你如此狼狈！你往日里的沉着冷静都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跟着原主一起没了。
  然而，饶是赵姒再蠢也不可能这么回答。
  十二年前，清玄发现自己的女儿被人用邪术寄魂转生，于是他封印了婴儿的记忆，一直孜孜不倦地把人折磨到如今，又是饿肚子，又是时不时往妖怪嘴里送。如果他发现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被人夺舍了，他会怎么做？
  赵姒连想都不敢去想。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比原主惨上千倍百倍。
  为了转移清玄的注意力，蒙混过关，她果断决定施展曾经饰演虐文女主的演技，大力卖惨：“师父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声音既柔且轻，声声泣血。她说着故意咬了咬嘴唇，扭捏着低下了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认真算起来，清玄才是整个故事里最惨最无辜的存在。兴高采烈以为自己要当爹了，却因为某人的一己之私，飞来横祸，不仅妻女尽丧，还要抚养杀妻杀女的仇人。
  明明应该是仇人的二人却被硬生生凑成一对父女。一个不得不每天面对杀妻杀女的仇人，却还要认真教养尽师父之职；一个一心一意把对方当成父亲般的存在，却不知她最亲最爱的人心底深处对她只有恨意。
  清玄和原主，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更惨一些？
  大概做梦没料到赵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清玄脸上的表情刹那凝结。愣怔了片刻后，他终于恼羞成怒般怒道：“你胡说什么？”
  反应在预料之中，赵姒微微一笑，目光凄迷：“师父，我一直以为，你想让我死。”
  刚刚那一刻，她真的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救她。
  既然要卖惨，那就卖个彻底。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抬头，一双泪盈盈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面前的男人：“为什么要救我？我死了，师父不是应该开心吗？”
  第16章 16惨死了 不是她丧心病狂，她只是饿……
  怎样演出极致的悲伤？
  赵姒曾跟她原世界的影帝爹认真探讨过这个问题。
  大喜大悲最是考验一个人的演技。一部戏，一旦那些需要被极致渲染的情绪给得不到位，那部戏在观众眼里就会像炒菜没给够盐一样寡淡。
  ——“现在那些爱豆出生的演员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只会瞪眼嘶吼，表情狰狞。好一点，泪盈于睫，生无可恋。但阿姒，你知道吗？人悲伤到了极致，反而不会哭，会笑。他会努力把眼泪咽进心里，会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等有一天，你能笑着让人感受到你心底的眼泪，你的表演才真的算是入了门。”
  ……
  说得轻松，赵姒努力想朝清玄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可惜，她郁闷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明明努力在笑，然而，眼泪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不停往下落，怎么止都止不住。
  正常人的感情真是麻烦啊！如果是曾经的她，一定可以表现得更好！
  然而，在她眼里明明失败的表演，却让清玄神色大变，他定定望着她看了良久，忽然眸光一闪，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就在赵姒好奇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之时，清玄忽然伸手一把抱住了她，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赵姒都感觉有些窒息。
  “对不起，对不起……答应师父，不要再做傻事了……”他的声音沙哑哽咽，他的怀抱温暖灼热，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甚至不停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背上。
  赵姒有一刹的茫然，片刻后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把她之前的那些作死行为误会成了……
  然而，她却并不打算解释。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清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原主知道那些前情的话，或许真的会那样去做。
  毕竟，在小小的她眼里，面前的男人就是她的全世界。如果清玄叫她去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去死。在正常人眼里，一个人的好恶其实真的很好判断。或许这些年，原主并不是真的对一切一无所知。
  她大概只是不敢相信，更不敢戳穿。只好一直努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曾经多想像这样被清玄抱一抱。可惜，她直到消失都没能等到这一刻。
  趴在清玄的怀里，赵姒不由自主想到了她原世界的老爹。那家伙走出去也是无数人心目中的男神，回到家却会趴到地上给她当马骑，哪怕被她拿笔在脸上画满乌龟也从不生气。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清玄做对比，那些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情，现在想来却让她怀念无比。
  好想回家啊……
  虽然她并不稀罕清玄的怀抱，但一想到原主，她还是选择了乖乖享受这个拥抱。就当是替原主达成一直以来的心愿吧。
  “呜呜呜……”父女二人的这个拥抱最后是被一阵小动物的呜咽声打断的。
  清玄反应过敏，随手捡起一枚石子狠狠扔了出去。石子落地，竟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深坑，看得赵姒目瞪口呆。
  二人起身，走近一看，才发现弄出动静的竟是两只看起来不过才刚满月的地狼幼崽。
  大概是地狼夫妇一直没有回家，小狼崽等得不耐烦了，就顺着气味找了过来。清玄刚刚那一击力道虽大，却留了余地，并没有将它们彻底毙命，只是将它们震晕在了当场。此刻，两小只正静静趴在深坑边缘，一动不动，仿佛两颗粘在碗沿的软糯汤圆。
  清玄刚一走近，便咦了一声：“竟然不是一只，而是两只……”
  回想起《千妖谱》中的记载，赵姒恍然大悟。
  普通的野狼一胎两三只很正常，但地狼不同，地狼是妖怪。自古越是强大的生物繁殖越是不易，地狼一般一胎只生一只，哪怕偶然生出两只，母狼也不得不放弃其中较弱的一只。因为母狼的奶水就只够喂养一头幼崽。
  想要多养活一头幼崽，就需要更多的奶水，想要更多的奶水自然需要吃更多的食物，恐怕就是因为山上的食物不够，地狼才想到了山下的人类。
  两只小狼崽子肥嘟嘟圆滚滚，皮毛油光水滑，显然被喂养得很好，只是也不知，这其中有多少奶水是来自山下无辜村民的血肉。
  清玄定定望着两小只看了良久，最后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母狼不想放弃自己的崽子，但靠山村的村民又何辜？”
  回想起任务牌中的记载，赵姒点了点头。因为这两只小崽子，靠山村被吃了十几人，其中也包括好几个孩子。妖怪的命是命，人类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步，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抓起两只狼崽的后颈将它们提了起来。
  “师父，这两只小狼崽子怎么处理？”
  赵姒原以为，带着那样深重罪孽长大的狼崽子，清玄一定会让她捏死了事，没想到的是，他说的却是：“带回去给灵兽堂吧。”
  灵兽堂会回收宗门弟子在任务中捕获的妖兽，训练后用作坐骑或是战宠，对被捕获的妖兽来说，是最好的去处了。须知有多少妖兽想主动投靠宗门，还没宗门愿意收呢。
  赵姒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面前的男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憎恶或是悲悯。赵姒此刻却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外表看似冷硬的男人，其实内心深处比谁都温柔。
  被她这粗暴地一提，两只小狼崽终于幽幽醒转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人提在手中，立刻惊慌失措地扭动了起来，叫声凄厉，仿佛在等着狼爹狼妈来救。
  可惜，它们的狼爹狼妈永远都不可能来救它们了。
  望着不远处血肉模糊的两具地狼尸体，赵姒忽然起了恻隐之心：“我能自己留下吗？”
  她给它们想到了一个比灵兽堂更好的去处。
  “随你。”清玄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曾抱着赵姒哭到浑身颤抖的男人是与他无关的另一个人。
  跟清玄要了个灵兽袋，把两只小地狼装起来。赵姒兴匆匆地奔向两具地狼尸体，在清玄一脸莫名的注视下，掏出匕首，剥皮，去头，开膛破肚。然后，在林子里找了个相对空旷的位置，架起火堆，把两具处理完毕的地狼尸体，放到火堆上，烤了。
  不是她丧心病狂，她只是饿了。这一晚上，又是骂魔尊，又是战地狼，粒米未进的她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忍到现在才动手，已经是她克制了。
  妖吃人，人吃妖，很公平。这两头地狼在吃人的时候，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某天它们也会被人吃掉。
  可惜，在赵姒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在清玄眼里却是惊世骇俗：“你在干什么？”
  “吃饭啊。”赵姒一边答，一边还给烤地狼翻了个面。
  猛火炙烤下，新鲜的地狼肉很快皱缩起来，在火焰的舔舐下滋滋冒油，浓郁醇厚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林子，哪怕没有调料也令人食指大动。
  望着赵姒那口水滴答，垂涎三尺的模样，意识到她真的打算吃了这两头地狼，清玄那张永远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脸终于裂开了：“这可是吃过人的妖怪！”
  赵姒咽了咽口水，轻描淡写地答：“就因为它们吃过人，我才要吃它们啊！这才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清玄此刻的表情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的女孩，定定望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几个月来，灵兽堂的仙鹤，是不是你……”
  既然已经被看穿，赵姒明白狡辩也没用，索性坦白：“没办法啊，我饿。”
  “赵姒！”清玄暴跳如雷，连声音也不由高了一个八度。
  习惯了他万事不萦于怀的表情，突然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赵姒竟然觉得分外有趣。
  不知是不是被赵姒此刻脸上的表情刺激到了，清玄的脸色越发难看：“明早交完任务，自去执法堂领罚，后山，三个月禁闭！”
  “师父……”
  “四个月！”
  还以为经历过刚刚那场抱头痛哭，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看来，还是她太天真了。
  “三个月禁闭，成交！”
  看看清玄没有表示异议，赵姒还在为自己的机智而沾沾自喜，却见面前的男人忽然一个伸手，竟将火上烤着的两头地狼收进了储物袋。
  “啊！我的地狼肉！”眼睁睁看着刚刚烤得有些焦黄的烤地狼从眼前消失，赵姒脸上那满怀期待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了当场。
  清玄义正词严：“我拿去给靠山村的村民，就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该由他们来，轮不到你！”
  “师父，你别都拿走，也给我留点啊！”
  “免谈！”
  “我烤了这么久，你起码给我留条狼腿啊！没有狼腿，随便哪里割一块肉也可以啊！您自己可以不食人间烟火，餐风饮露，但徒儿真的做不到啊！”
  回答她的是清玄脚踏飞剑，掠空而去的背影。
  那背影真真是清俊飘逸，不食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