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蓦地,香案传来啪的一声,把汪大夏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抱着枕头战战兢兢道:“谁?”
  当然没有人回答。
  汪大夏颤抖着从包袱里摸出火镰,哗的一下点燃了蜡烛,原来是香案上“亡夫汪二郎之灵”的牌位倒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倒?
  汪大夏把牌位扶正,仔细检查,香案没有问题,摆的端正,牌位的底座是平的,放在香案上稳稳当当,为什么会倒?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鬼!
  一定是小寡妇的死鬼老公看出我在罗汉榻上肖想他的老婆,显灵了!
  汪大夏浑身汗毛倒竖,顾不得失身的危险,蹬蹬跑上楼,敲门道:“魏大夫,有鬼!”
  魏采薇想着如何重获汪大夏信任,此时也没睡着,闻言披衣开门,“什么鬼?”
  “你的死鬼老公。”汪大夏看到活人,顿生亲切,“他的灵位无缘无故倒了,定是九泉之下看到你留宿外男,气得要回来。”
  魏采薇无语了:我的死鬼老公就是你啊!那来的鬼!
  魏采薇下楼,汪大夏跟在她后面,却闻得吱的一声,一个黑影从香案上跳下来,正是一只老鼠。
  汪大夏脱了鞋往黑影处一砸,老鼠当场暴毙。
  原来是老鼠偷吃灵位前的供果,撞倒了灵牌,在汪大夏点燃蜡烛之前跑了。
  虚惊一场。
  魏采薇说道:“你把老鼠处理掉,鬼神之说不可信,睡觉。”
  汪大夏点头,指着灵牌说道:“你能不能把灵牌请到楼上去?我……我觉得瘆得慌,睡不着。总觉得这个牌位在看我。”
  魏采薇觉得好笑:你怕你自己?
  汪大夏以为魏采薇不肯,连忙说道:“我加钱,二两够不够?”
  魏采薇对死鬼老公又有了新的了解:原来杀伐决断的汪厂公怕鬼!
  汪大夏:“五两?”
  “不用。我不会乘人之危。”魏采薇抱着灵牌上楼。
  汪大夏终于放松了,坐在罗汉榻上,正要吹灭蜡烛,顿住了,到底心有余悸,不敢在黑暗里睡觉。
  干脆就让蜡烛亮着,如此,一觉到天明。
  采薇是被巷子里的卖油条豆腐脑的货郎叫卖声叫醒的。
  她下楼买了五根油条,一瓦罐豆腐脑,货郎要给豆腐脑上面浇咸卤子,魏采薇阻止了,“不用,我喜欢甜的。”
  货郎挑着担子走了,魏采薇叫住他,“等等。”她从家里拿了个小碗,“把卤子单独放在这里。”
  死鬼老公喜欢咸豆腐脑。
  货郎往咸卤子里加蒜末、韭花酱,正准备撒香菜末时,魏采薇说道:“不要香菜。”
  死鬼老公讨厌香菜,无论是馄饨还是豆腐脑或者是羊汤、吃火锅,他都闻不得香菜味。
  魏采薇买早餐的动静把汪大夏吵醒了,他立刻起来穿衣服洗漱,就怕小寡妇再乘他睡觉骚扰他。
  等他梳洗裹帻完毕,魏采薇已经把早饭摆在桌上了。
  豆腐脑和油条,最普通的吃食,却把汪大夏勾得嘴巴都湿润了,他昨晚只吃了西瓜和红糖油炸糕,现在好饿,但是北城兵马司的人还没撤岗,他还不能出去。
  “一起吃吧。”魏采薇往自己那碗豆腐脑里加了两大勺雪花白糖。
  汪大夏:吃人嘴短,万一小寡妇提出类似暖床的过分要求……
  “反正你昨晚都给钱了。”魏采薇说道。
  对哦,我给钱了的。
  汪大夏坐在对面,给自己盛了一碗豆腐脑,先闻了闻咸卤子,确认没有香菜后,浇了半碗咸卤子。
  魏采薇吃了两根油条,汪大夏吃了仨,早饭的分量刚刚好,都吃饱了,没有剩饭,这是夫妻三十年的默契。
  汪大夏放下筷子,魏采薇问:“会刷碗吗?”
  汪大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摇头,“不会。”
  魏采薇:“把碗洗了——我教你,很简单的。”
  魏采薇要汪大夏收了脏碗,在后院取了水缸里的水刷碗,汪大夏寄人篱下,不是二少爷了,只得照做,冲了三遍,听到巷子里站岗士兵撤岗骑马的声音,忙说道:“他们走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告辞。”
  汪大夏背上包袱,刚刚碰到大门门栓,就听见巷子里又传来蹬蹬马蹄声,难道北城兵马司去而复还?
  马蹄声就在门口停住,紧接着有人哐哐拍门。
  敲门声很是粗鲁,魏采薇朝着汪大夏使了个眼色,说道:“何人在外喧哗?”
  外面的人说道:“锦衣卫办案,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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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机智的寡姐
  汪大夏的第一反应是锦衣卫要抓他,又要找我?不是已经证明我无罪么?
  不对啊,锦衣卫怎么知道我藏在小寡妇家里?
  魏采薇的第一反应也是锦衣卫找她,不过,她早有安排了,自信滴水不漏……
  魏采薇指着院子后门低声道:“你快走,不要管我,被锦衣卫发现你昨晚留宿在我家里就不好了。”
  也对,如果锦衣卫一进来就搜屋子,我这么个大活人肯定藏不住的。
  汪大夏背上包袱就开溜。
  魏采薇:还真是……干啥啥不行,就是逃的快。
  待汪大夏从后门走了,魏采薇才开门。
  开门的同时,锦衣卫从外头踹门,若不是魏采薇反应快,差点被踢了个窝心脚!
  魏采薇退得太快,后背撞到了香案上,灵牌再次倒下。
  哗啦啦涌进来几十个锦衣卫,为首的居然是个颇为俊俏的少年,少年一抬手,“搜!”
  锦衣卫如蝗虫般跑去楼上楼下,小院,就连还没开火的厨房都不放过,全部翻个底朝天。
  少年问魏采薇,“为何现在才开门?”
  魏采薇说道:“寡妇独居,应当慎重。外头的人自称锦衣卫拍门,民妇不敢贸然开门,方才从窗缝里看到确实是锦衣卫的服饰,这才开门。”
  少年一撩袍角,两腿如马步般张开,稳坐在罗汉榻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上下打量着魏采薇,“那么多人闯进来,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魏采薇扶起死鬼老公的灵牌,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重新摆正,说道:“锦衣卫查案,是为除暴安良,民妇自当配合。”
  少年玩味的看着她,“你都不问锦衣卫为何找你?”
  魏采薇垂眸敛手,“民妇前夜有幸围观锦衣卫捉拿嫌犯汪衙内,汪衙内乃北城一霸,都被锦衣卫围追堵截如丧家之犬,命悬一线。北城兵马司爱子在锦衣卫面前尚且如此,民妇更是如蝼蚁般弱小。无论锦衣卫做什么,民妇自当顺从,军爷问什么,民妇就答什么,民妇不敢反问军爷。”
  少年拿出一张手抄的账本,“魏采薇,十七岁,辽东铁岭人氏,医籍。”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将户籍按照职业进行划分,有军户,马户,盐户,商户,匠户,医户等等。
  魏采薇面露惊讶之色,“军爷怎知民妇的来历?”
  少年说道:“你前晚住在顺天府衙门对门的似家客栈。按照规矩,入住客栈之前要登记户籍姓名和住址,陈千户在那晚被人毒杀,所以那晚所有入住过客栈的客人锦衣卫都要查一遍。”
  魏采薇道:“原来如此。”
  那晚她填写的现居地址就是甜水巷。
  少年伸手,“把你的户贴拿来,我要核对真假。”
  魏采薇用发髻上的一根耳挖簪撬开了亡夫灵牌底座,里面居然是空的,里头有几张银票和一张浅黄的户帖。
  少年眉头一挑,“哟,你挺会藏东西的。不过既然被我瞧见,从今天开始,你得换个地方藏了。”
  魏采薇并不搭话,双手将户贴递给少年,“请军爷过目。”
  少年锦衣卫展开户贴,户贴四周是一圈梅花栏,从上而下写着:
  “女户,一户魏采薇,系铁岭卫医籍,嘉靖三十七年入籍。
  女子一口,本身,年十五岁。
  事产:瓦房七间,南北山地四倾。民田二十亩。船一只。
  右户贴付魏采薇收执。准此。
  嘉靖三十七年五月七日铁字七百号”
  再看户贴背面,有拓印在上头三行字:
  “铁岭卫提调官”、“知县钱文德,县丞傅学”、“司吏丁巫”,这三人皆有大红花押。
  这户贴真的不能再真了。
  少年锦衣卫将户贴反复看了两遍,指着香案上灵牌问:“你是个寡妇,又是女户的户主,为何赘婿汪二郎没有写在户贴里?”
  魏采薇说道:“户籍十年为一周,重新造册。我父母双亡之后,立女户继承医籍,效力大明铁岭卫,此户籍乃嘉靖三十七年造,亡夫与我成亲不到一年便故去了,所以并没有纳入户籍。”
  简单地说,就是户贴十年有效,十年后需要再次申报这期间的人口和财产变动情况来重新造册,颁发新户贴,朝廷通过户贴上的人口和财产进行纳税。
  如今是嘉靖三十九年,离再次造册还有八年呢。
  亡夫还没来得及写进户口本就死了。
  少年锦衣卫将户贴还给魏采薇,又问:“你一个寡妇,有家不住,为何夜宿客栈?”
  “这说来话长了。”魏采薇将房东汪衙内、继母、陈经纪这三人的纠葛讲了一遍,“……第二把锁的钥匙在汪衙内身上,我有家不能回,所以就近住在似家客栈。”
  少年锦衣卫问:“你还记得住几号房间?”
  “不记得了。”魏采薇茫然的摇头,“只记得在二楼左手边拐弯第二个门。”
  少年锦衣卫说道:“那是地字七号房,窗户正对着顺天府衙门,可以看见衙门门口那一排拴马桩。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魏采薇顿了顿,“那天晚饭是馄饨,但馄饨吃到一半,锦衣卫就来抓汪衙内,我跟着陈经纪看热闹,后来下榻客栈时饿了,就出去隔壁点心铺子买了一盒酥油泡螺当夜宵吃。酥油泡螺有些甜腻,我要店小二泡了壶绿茶配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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