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 第191节
记得,炎拓心头一颤:“跟蚂蚱有什么关系?”
邢深轻描淡写:“没什么,就是觉得,母子长得是挺像,她现在,跟蚂蚱也没什么两样了,老态龙钟,也不能陪心心玩了,数着日子等死吧。”
又问炎拓:“你有话要我带给她吗?趁着她还能喘气,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传一下。”
炎拓沉默半晌,缓缓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炎心忽然叫了一声:“哥。”
哥?
炎拓脑子里一突,眼底倏忽漫上烫热,他嗫嚅着嘴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不是叫他的,炎心仰着头,正看着邢深,手上拽了又拽:“走,下。”
她在催促邢深。
炎拓声音发颤:“她叫你哥?”
邢深看了眼炎心,又看炎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见到我,就很自然地这么叫我了。”
又说:“你想看心心,如今也看过了,没什么事了吧?”
在这儿待久了,他也不是很舒服。
炎拓摇头,摇到中途,忽然想起了什么:“能给我一缕心心的头发吗?”
估计是用来睹物思人的,邢深猜到他的用意,低下头冲着炎心比划了两下,炎心似是不太情愿,但也没太反对,扯过一缕头发含进嘴里,牙齿撕磨了两下之后,把断发递给邢深。
邢深又把头发交给炎拓。
一小缕头发入手,很轻,很毛糙,炎拓拈在手里,百感交集,好一会儿才说:“那拜托你在下头,好好照顾心心。”
邢深说:“她其实资历比我老,我照顾她还不够格,不过你放心,都是同伴,有事情会互相照应的。”
他转身欲走,蓦地又停下,回身看炎拓:“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少了点什么?”
炎拓没懂他的意思:“少了什么?”
邢深欲言又止,顿了顿岔开话题:“算了,不说了。将来,你们要是过得不如意,或者对上头的生活厌倦、想活得更长一点,可以下来。只要越过黑白涧,一直往下走……”
余蓉打断他:“不用,多谢了。”
邢深说:“话别说得这么死,万一呢,世事难料不是吗。”
说完这话,他飞身上了箭绳。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对话少了点什么?
少了阿罗,全程没有人提阿罗。
他替聂九罗不值,这才几个月,炎拓的脸上,一点悲伤的痕迹都没有了。
***
炎拓目送着邢深和炎心的身形掠过箭绳、越过光照的边缘,没入茫茫的黑暗。
转身时,看到聂九罗和雀茶从最近的一处土堆后出来,原来这俩也没安稳待在帐篷里。
余蓉哼了一声,问雀茶:“你听到邢深说的话了?”
雀茶点头:“他还挺有……想法的。”
说是“野心”,似乎瞧不起邢深,说是“志向”,又似乎埋汰了志向,雀茶斟酌再三,才用了“想法”这个词。
余蓉呸了一声:“我才不信,有本事的人,在哪都能做成事。在上头这么多年,也没见做出什么来,下去了就能脱胎换骨了?嘴上搞事业谁不会?睡觉去。”
她拎着营地灯,大踏步地往帐篷去了。
聂九罗却迎过来,拉住炎拓的手。
炎拓手里,还攥着炎心的那缕头发。
光暗下去了,他看不清聂九罗的脸,只看到她的眼睛,在黑里亮晶晶。
炎拓说:“你白走这趟了,没能见着你妈妈。”
聂九罗笑笑,轻声说:“没关系,可能我的母女缘就是比较浅。”
生她时缘生,杀她时缘灭吧。
她能想得开最好了,炎拓捻着那缕头发,有点发怔:“心心刚刚,叫邢深哥哥。”
裴珂说,心心只记得仇人,早忘记亲人了。
他觉得不是,心心还记得,记得妈妈,记得哥哥,只是,都换了别人、代入别人了。
聂九罗柔声说:“你凡事往好处想,心心原本是有妈妈、有哥哥的。现在,她依然有,两个也都是她喜欢的人,挺好的。”
***
七天后,炎拓带着聂九罗,去看了林喜柔。
在疗养院长住的、他的亲生母亲,真正的那个林喜柔。
炎拓把炎心的那缕头发塞进母亲的手里,聂九罗则把带来的一束康乃馨插进床头的玻璃花瓶。
当时,夕阳西下,病房里铺满融融的暖金色,床头的康乃馨如一团粉云,那场景,像极了故事余韵悠悠的收尾。
炎拓想着,母亲要是就此醒过来就好了。
越三天,林喜柔于睡眠中安然而逝。
第160章 后记陆
一年后, 聂九罗的个展如期开展。
开展前,老蔡找到聂九罗,确认一个关键事宜。
——如果在巡展过程中,有人看中了展品且能给出合适的价钱, 卖不卖?
炎拓的想法是:当然不卖, 艺术是无价的。
哪知聂九罗脱口说了句:“卖,当然卖。”
顿了会又补充:“不过要保证巡展期的展出, 先付定金, 巡展期结束才能提货。”
老蔡走了之后, 炎拓问聂九罗:“不是说, 艺术是无价的吗?”
聂九罗瞥了他一眼:“艺术当然是无价的,但艺术品是有价的, 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
***
在老蔡的运作下,巡展有一条重点城市名单,首展避开热门的北上广,选择了山西大同, 因为这里被称为“中国古代雕塑博物馆”, 而且有着国内规模最大的古石窟群之一,云冈石窟。
首展定在这里,有致敬, 有传承, 也隐隐有不畏比较的意味。
作为创作者, 聂九罗需要跟线,虽然不至于跟全程, 但多地打卡是必要的,这就意味着,她会有一段较长的旅程——从前出游, 是去看别人的作品,拜访、采风,这一次,是送自己的作品给别人看,心情自然不同。
人生首展,意义重大,炎拓决定全程陪她走这条线。
再说了,他也是赞助人不是?钱花出去了,得去验收一下、听个响。
除此之外,他还联系了远在泰国的余蓉,希望她和雀茶有空也能来。
余蓉对个展什么,完全不感兴趣:“开个展览,又不是斗地枭,干嘛要我回去看?你拍几张照片给我看看得了。雀茶啊,最近ipsc射击考证呢,她想进射击场工作……”
泰国不禁枪,射击运动很风行,雀茶在这方面估计是真有天赋,不管是射箭还是射击,一玩起来,直追专业水准。
……
出行前夜,卢姐给聂九罗收拾好行李,期期艾艾,向她提出了辞职。
用生不如用熟,聂九罗自然挽留了一番,还问她是不是对薪资不满意。
卢姐赶紧摆手:“不是的,聂小姐,很满意,跟薪资没关系。”
又解释说,其实之前就想提了,但知道她在备展,不想让她分心,才一直拖到现在。
看来是去意已定了,聂九罗也就不再勉强,顺口又问:“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卢姐居然噎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我有个朋友,投了个小饭馆,想扩店面,我也想占一份,顺带帮点忙。”
这不挺好的嘛,一举从打工人跃升为小老板了。
聂九罗真心为卢姐感到高兴。
***
大同首展,并没有如何如何的盛况空前——这也正常,雕塑类展览,本来就是小众,比不得热门电影,一上映就能引起风潮。
但它达到了预期,符合老蔡制定的“口碑发酵”路线:出其不意,先引起业界大拿的注意,得到权威的肯定之后,再投放各类文化相关kol,最大限度地争取文艺爱好者的关注。
老蔡喜滋滋地说:“盘子得越磨越大,这样,展览进入北上广的时候,就是同档期的热展了。”
果然,到第二站西安时,热度比之大同,已经高了好几个档,大同的媒体多是老蔡请来的,西安多了不少不请自来、主动约采访的。
聂九罗先还兴致勃勃配合,几轮一过,新鲜感过去,就疲了,她本来就是任性的人,找到老蔡说,自己跟线还是跟线,但不跟展了,只偶尔露面坐馆,其它时间,她要像从前一样,去邻近的郊县转悠采风。
老蔡非常爽快地同意了。
他有他的考虑,艺术家嘛,就得行踪不定、一面难谋,才显得有神秘感,更容易吊大众的胃口——否则一来就见着了,一约就采访上了,会显得不太金贵,太easy。
***
这一晚,聂九罗和炎拓入住石河县的金光宾馆。
这算故地重游了,聂九罗特意选了最初入住时的那一间,跟炎拓好一通摆忽当初狗牙是如何夜半破窗而入、她又是如何镇定以对的。
炎拓听到后来,居然有些惘然:破了的窗户早就修补好,窗外也是一派平和气象——狗牙还有地枭什么的,仿佛只是他做过的一场噩梦,醒来时阳光一照,金光万道,一切也就过去了。
……
炎拓做了个梦。
梦见有人敲门,乒乒乓乓,他怕吵醒聂九罗,急急地下床开门。
门一开,居然一脚跨进黑漆漆的坑道里。
炎拓顺手拎起一盏矿灯,顺着坑道往里走,矿灯的光左晃右荡,每次只能照亮小方桌那么大的一块地方,愈发衬显出周遭的阴森。
走着走着,炎拓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