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程见渝深呼吸一口气,将换下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轻轻拍拍脸,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江衍翻唱的那首歌,程见渝曾经听过不少次,单纯的欣赏艺术之美,江衍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人,他的嗓音就是最好的乐器,干净明朗,混合恰如其分的感情,字字如珠如玉,令人不得不印象深刻。
  如果下次见面,江衍能正正常常,客客气气的,他会尝试劝一句少抽点烟,就当是为了音乐这门艺术。
  这样的天赋,如果以后不能唱歌,太可惜了。
  程见渝今天开车来的,顺路送了两个实习医生回家,方才的男孩坐在副驾驶,一个劲道歉,程见渝心平气和的说了句:“歌很不错,还有,没关系。”
  *
  温岳明将残局交给洗碗机工作,换上舒适居家服,从书架抽出一本英文小说,他打算边看书,边品红酒,度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刚沉浸的看了两页,手机铃声狂鸣。
  这个点除了病人命不久矣,需要抢救这一种可能之外,只有一个人会给他打电话。
  果不其然,来电显示[江衍。]
  他靠在椅子上看了几秒,似笑非笑的摇摇头,摁了挂断,今天不想回答江衍任何问题。
  电话不死心的响了几次,最终偃旗息鼓的放弃了。
  温岳明将手机倒扣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翻页书籍,享受来之不易清静,但他显然低估了某个人的执着,四十分钟后,一顿急促门铃声骤然响起。
  大致算算时间,江衍的家距离这里距离遥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过来,车速一定违章了。
  他单手拉开门,江衍黑色冲锋衣外套敞着,两手插进运动裤口袋,削薄嘴角生硬抿着,一身寒气袭人。
  温岳明泰然自若的转身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书,继续看书,全当没有这个人的降临。
  江衍一个跨步迈进来,弯腰在玄关规规矩矩换了鞋,声音闷闷的说:“程见渝不理我了。”
  搭在书页上的手一顿,于理,因为血缘关系,温岳明会帮助他解答感情疑惑,但是于情,他和江衍除了血缘关系,还有另一种应该敌对的关系,所以他虽为人宽厚,但因为被打扰了清静,暂时不愿理会江衍。
  “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他,他怎么这么犟,一点都不听话。”江衍放肆岔开腿,坐在沙发上,手指穿进短的扎手的头发里,用力扯了扯头发,拉的头皮发痛,都无法缓解烦躁。
  从小他数学不错,只要找对方式,就能轻松的解开一道题,但程见渝不是数学题,不是用方程式就能解开。
  程见渝不听话,不乖巧,不温柔,也不懂事,所有他曾经喜欢的一切优点全都没有了,但崭新的程见渝神采奕奕,光亮耀眼到像要烫手,比以前还要让他喜欢。
  房间里静的只有温岳明翻书的声音,江衍除了方才两句话,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他安静坐了半响,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走到阳台,掏出打火机,正打算低头点烟。
  阳台上洗衣机滴滴响了两声,他余光一瞥,顿时全身僵硬,心狂跳起来,程见渝的衣服他认得出来。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快要炸掉了一样,猛然后退一步,后背抵着冰凉栏杆上,捏着烟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眼里写尽阴沉之意,妈的,程见渝在温岳明家里过夜了。
  他们睡了吗?程见渝怎么敢!
  江衍脑子里理智的弦处于崩溃边缘,无法正常思考这个问题。
  第35章
  安静如斯的夜里, 小区院子里不知是那一对没公德的情侣, 大声唱着歌,江衍全身的血管一瞬间充血,他努力抑制着自己, 弯腰拉开洗衣机门盖, 半干的t恤和牛仔裤,之所以隔着一道玻璃都能看出来,是因为温岳明穿衣风格显著,牛仔裤这样日常休闲的衣服从来没出现在衣柜里。
  何况, 昨天见面, 程见渝穿的就是这套衣服。
  他两颊肌肉绷紧, 轻微一下一下抽搐,过于急促暴起情绪刺激的头隐隐作疼, 不单是头疼,好像胸口也在痛。
  慢慢调整呼吸, 他走进客厅,声音冷静, 直截了当的问:“你们两睡了?”
  程见渝和他第一次见面,因为和温岳明相似的一张脸, 乖乖躺在他身下任由他摆弄,现在见到了正主, 发生点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温岳明眉头一顿, 摘下精薄的眼镜, 低头捏捏鼻梁, “你在说什么?”
  “你和程见渝睡了吗?”江衍毫无情绪的重复一遍,胸口真的在痛,抽痛的厉害,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只要思想往那个方面迁移,他觉得会控制不住掐着温岳明的脖子。
  温岳明半响没说话,抬起头,江衍眼神凶狠锐利,像一把绷在弦上的利箭,但凡说的不是江衍想听的答案,会被箭射个透心凉,他一直擅长安抚情绪,但这一次,他重新慢斯条理戴上眼镜,“江衍,我不会回答你这种问题,等到你理智一点的时候,再来问我这个问题。”
  “所以你们睡了?”江衍语气拔高,咄咄逼人,理智是什么?理智早他妈没了。
  温岳明定定看他,一丝不苟的说:“我是你舅舅,你觉得这样说话的语气合适吗?”
  江衍同样直视他的脸,想从眼镜后面捕捉出想看到的情绪,但什么都没有看到,他紧紧捏着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因为你是我舅舅,我们才站在这里说话。”
  换成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说完,他转身阔步出门,用力摔上铁制入户门,“嘭”的一声惊天巨响,将整幢楼声控灯全部叫醒。
  *
  翌日。安安速度很快,小小鲤鱼同意和程见渝见面,约在下午一起喝咖啡,商谈事宜,程见渝特意抽空在商场买一瓶香槟,当做初次见面的礼物。
  到了约定地点,咖啡厅装修的很复古,堆满日积月累,各式各样的西洋古董,气氛文艺。靠着落地窗的位置坐了一个男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网球衫,背影看上去头发乌黑浓密,他低着头正在看手机。
  程见渝走过去,男人一抬头,两人皆是一怔。
  程见渝错愕的是这个男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一起去旅行吧》里对他多加关照的严融,知名作家与影视制作人。
  严融惊的是程见渝身上的变化,早在录制综艺时,他敏锐感觉到,程见渝不像是江衍身边事事顺从的小媳妇,果不其然没用多久公开分手了,现在的程见渝焕然一新,即使穿着随意休闲,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着自信,干净利落。
  “严老师,没想到你是小小鲤鱼。”程见渝低低笑笑,将香槟礼盒放到桌上,礼貌的伸出一只手。
  严融握握他的手,和上次一样冰凉,似乎这个青年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是凉的,尴尬的笔名让严融挠挠眉毛,“你还是叫我严老师,我们今天不提这个笔名。”
  “好。”
  程见渝完全理解,坐进沙发里,眼里含笑打量着严融,“严老师,这算惊喜还是惊吓?”
  “当然是惊喜。”严融打了响指,服务员送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壶现磨咖啡,还有一份整整齐齐的合同,“我在文南和你说过,你回沪市可以找我,我惜才,会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梁邱导演慧眼如炬,率先将你挖掘出来。”
  程见渝接过合同,认真翻几页,关于《追月亮的云》版权出售合同,严融要求条例简略到等于没有,简直是世界上最好说话的“甲方”之一。
  这大大超出程见渝的预期,他对本次见面没抱多大希望,尽人事,知天命。
  严融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边看合同,边漫不经心的问:“严老师,这部《追月亮的云》心理价位是多少?”
  严融举起手,比了一个“1”字,程见渝稍加思索后轻声问:“一百万?”
  如果小小鲤鱼是严融这种响彻云霄的大神级别作者,一百万算走运捡大便宜了。
  “不是,一万。”
  “一万?”程见渝怔愣,忍俊不禁,“严老师在和我开玩笑吗?”
  严融摇摇头,坐直身体,看着他正色道:“《追月亮的云》是我第一部 书,这是我一个亲属亲身经历故事,这本书对我意义非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售它的版权,因为这个它不是用价格可以估量的,直到你工作室发给我邮件。”
  “见渝,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它交给你,你不用感谢我,这是你为你自己争取来的,你在绝路之中,还能坚持自己的原则,拒绝梁邱导演抛来的橄榄枝,这一点,你已经超过这个圈里人,我欣赏你的原则,我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合作。”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铿锵有力,原则这个东西,有人觉得是书生意气,血气未凉,过于教条主义,但他觉得一个有原则的人,意味着头脑清醒,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和这样的人合作,做朋友,不用担心被坑被骗,他们的原则就是一块金子招牌。
  严融的信赖让程见渝觉得有一点点压力,更多的是动力,他感谢严融的诚恳和肯定,端起桌上咖啡壶,为两人分别倒上咖啡,特意尊敬用双手递给严融,“谢谢你,严老师。”
  “你太客气了。”严融接过咖啡,笑吟吟喝一口,“祝贺你和江衍分手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他不懂你的价值。”
  他博览群书,阅人无数,能看出眼前这个青年身上的价值,江衍还是太年轻了,他不懂程见渝有多珍贵。
  程见渝只笑不语,对于江衍有关的事情闭口不谈。
  今天了却这件心头事,他心情舒畅,下班后陈开安安两人小酌几杯,庆祝明见工作室一次质的飞越。
  周觉青万万不会想到,他需要花四百万解决的事情,程见渝只用一万轻松搞定,因为人不怕明珠蒙尘,美玉雪藏,拂了灰尘与雪,明珠美玉光华依旧,但心若蒙尘,万物失色。
  程见渝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步履愉悦,走出电梯,邻居的门和早上离开时一样敞开,不过多了许多新崭新行李箱,他边走,边随意扫过门口眼熟的电吉他背包。
  一只德牧突然欢脱窜出来,几步蹦到他身边,围着小腿转圈圈,小尾巴高兴的一晃一晃,程见渝心里一动,蹲下摸摸它的小脑袋,许久不见德鲁伊,好像瘦了点。
  他视线停顿,看向里屋内,比电吉他更熟悉的是阿胜的侧影,正在指挥搬家公司的人将东西归位,江衍坐在散漫坐在纯黑色简约的行李箱上,手里漫不经心拿着一支烟,阿胜凑过去殷勤的给他点上。
  江衍衔着烟,橘黄色的火光闪烁,他随意偏过头,看向程见渝,意味深长的轻笑。
  阿胜顺着他的眼光一看,笑眯眯走近,“嫂子,好久不见。”
  “不要叫我嫂子。”程见渝淡声纠正,迟疑下,问道:“房子是你们买的?”
  问完发觉是废话,他站起身,从口袋掏出钥匙,江衍爱住什么地方,他管不了,唯一能管的是自己。
  阿胜干笑,抓抓头发,“德鲁伊可想你了。”
  程见渝正要开门,听见“砰”的一声,江衍坐的行李箱因为失去两条长支撑跌在地上,原本应该在对户的人此时踱步走出来,江衍松散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程见渝,我能去你家坐坐吗?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问题。”
  黏黏糊糊,藕断丝连不是长久之计,程见渝到也不怕江衍,真要动手,江衍未必从他身上占到便宜,他推开门,“可以,请进。”
  江衍走进门,手背过身,“咔擦”一声,反锁上了房门,他一步一步,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搁在膝盖,抬头看着程见渝,似笑非笑着说:“抱歉,前几天在停车场冒犯你了,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你,但没有把握好措辞,今天特意给你道歉。”
  程见渝察觉到不对劲,江衍还会这样说话?他接了一杯水,边放到茶几上边说:“嗯,没关系,今天我们做个了结,以后互不干扰。”
  “程见渝。”
  江衍突然开口,嗓音有点沙,带着温柔的冰冷,程见渝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江衍单脚勾住他的小腿轻轻一别,两只结实的手环住他削瘦的腰重重一搂,程见渝霎时失去平衡,接着天旋地转,被江衍猛力的压在身后沙发上,他怔愣一下,竭尽全力反抗,屈膝膝盖用力向上一顶,撞在江衍肚子上。
  “嘶”江衍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拉扯到脸色发白,手下快速捞起程见渝双手,举高扣在沙发扶手,半跪在程见渝身上,凑过去极为流氓的在他嘴边亲了一口,压着嗓子逼问,“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说话的男人?我学的像不像”
  程见渝鼻间全是他炙热滚烫气息,抗拒的别过脸,“你撒开手。”
  江衍直勾勾看着端庄沉静的侧脸,低下身,缓慢朝着白皙耳后吹口热气,声音温柔的像情人间的低喃,“你和温岳明睡过没?”
  “你有病吧?”程见渝转过头看他,嗤笑问道,很少骂人,这几年来头一次骂人献给了江衍。
  江衍追着他温软嘴唇恶狠狠了一口,紧接着细碎吻他唇角,“我承认有病,所以你们睡过吗?”
  程见渝越是生气,越是冷静,他心性镇定从容,遇到再大事情都能自持,除了遇上江衍,很奇怪,江衍总有办法把石头砸进他心里这潭波澜不起的湖水里,他闭闭眼睛,决定快刀斩乱麻,彻底了解江衍对他想法,睁开眼睛时,目光定定看着江衍,一字一顿吐出说:“睡过。”
  江衍占有欲爆棚,决不允许他的人被别人碰。
  一时之间,江衍感觉不到伴随了一整天的头痛,松开程见渝手腕,高大结实的身体完全压制着程见渝,盯着程见渝的眼神像要看穿他的灵魂,“你是想死吧?”
  程见渝感觉到他隔着衣料颤栗的身体,像一条崩溃河流似的,这种悲伤也传递给了他,养狗五年都有感情,何况是男人呢?
  这种触动只有一瞬间,理智立刻占据上风,他轻轻口气,语气恢复一贯淡定,不疾不徐的陈述:“我不止会和温岳明睡,我还会和之后每一个谈的男朋友睡,我还会和他们谈恋爱,我还会结婚,你要习惯。”
  “你闭嘴!你再说一句我杀了你。”江衍用力瞪着他,眼圈泛红,胸口一起一伏剧烈,他不知道,不明白,程见渝的心为什么这么狠,难道程见渝不知道,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尖锐的针刺,每根利针扎在他心头,取他的血,他疼的厉害。
  程见渝听着他快速的心跳,浅色嘴唇抿成一条好看的线,清澈透亮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江衍浸在他温凉视线中,全身的热血一寸一寸凝结,他忍下被当做替身的奇耻大辱,他悔改,他认错,一次一次道歉讨好,把自尊自傲踩在脚下,到底得到了什么?
  程见渝根本不喜欢他,根本不会和他复合,他做的一切妥协都是无用功。
  程见渝可能会和每一个男人睡,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他第一次清晰认识到,他们之间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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