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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他后面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是想来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隐约为难了片刻,才下决心补充道:“收不到娘娘的回信, 我很不安,所以还望娘娘原谅我,不要......不要不理我。”
  话音止的那一刻他明显暗暗呼出一口气,五指不自觉将她握紧了些。
  是紧张的吧,他那样克制惯了的人,从没有说过这样袒露心迹的言语,只是因为她说过了他是她的人,他便身体力行地在让自己用这个新的身份同她相处。
  皇后闻言很满意,缓缓坐起来些斜靠着软枕,侧过身子面对他,眉尖轻轻挑了下,没回答他好不好,却只没头没尾地嘱咐了句,“往后记住,别看着旁人那样笑,会容易出事。”
  他不知有没有真的听明白,也没问她究竟会出什么事,只是顺从地冲她点头嗯了声,“我知道了。”
  约莫是不懂装懂吧......
  她轻笑了下,这会子大概消气了,伸手拉他一把,垂眼扫了扫宽大的躺椅边缘,示意要他坐到她身边去,“过来,我也有一桩事想要和你说。”
  其实不论坐在哪里都是不妨碍两个人说话的,但他们也就和凡尘俗世里每一对刚刚在一起又聚少离多的情/人没什么两样,不自觉地便无时无刻都想离对方近一点,更近一点,只恨不能永远黏在一起。
  他未有推辞,起身往她身边落座,手上仍尽职尽责替她扇着风,温然问她什么事?
  “是知意。”
  皇后言语很简短,干脆,也平静,“她喜欢你。”
  他那么好,无论如何都肯定会有小姑娘喜欢的,今日送这个明日赠那个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她得知这样的消息并不觉意外,倒是他手上团扇忽地一顿,面上有些促狭,教她不悦,“你知道?”
  晏清不想教她误会半点,但也不能撒谎,只好点点头应了声,“我是知道的......”
  她摩挲在他手背的指腹顿时停了下来,话音里有些不高兴了,“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用她传信?”
  瞧这话问得,最初用知意递送信笺的不是她自己吗?
  但他没好在这档口梗着脖子开口反问她,沉吟片刻,只说出个,“我没想那么多......”
  她不喜欢这样的答复,径自抽回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撇开视线不看他,“她喜欢你,必然要比旁的人对你更多些在意,这样的人不能留在栖梧宫!”
  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晏清听得明白,可他是个心怀良知的人,若只为了防患于未然便降罪与人,他没办法心安。
  那头她也不高兴了,不让他再继续拉着手。
  她一不高兴,他就一点儿辄都没有,想去牵她,她不让,试了几回都无果。
  他叹一口气踟蹰了下,干脆放下手中的团扇俯身过去,伸手捞在她后颈上将人微微揽起来一些,双臂环过她的肩背,就那样抱住她,话音萦绕在她耳边,有些无奈。
  “先前用知意传信是我思虑不周,她本身没做错什么,还请娘娘将她调往别处,不要处罚她,好吗?”
  他只是不想她生气了,却没觉得这样的言语配这样的举动,莫名像是他牺牲了色相来为知意求情似得......
  但他肯迈出一步投怀送抱一回总归很难得,细枝末节便不用再纠缠了。
  她本身其实也并没有想要因此处罚知意的念头,将就着嗯了声,顺着他的话答应了。
  “尚宫局这些时候正有缺待补,便将她调过去吧,名为升迁,也不算亏待了她。”
  说话间,她垂眸,瞧着他近在迟尺的鲜红耳廓,抬手便轻轻抚了上去。
  她问起他和知意是如何认识的,晏清不敢隐瞒,回答得一五一十。
  这头回着话,时间久了,她微凉的指尖却教他皮肤底下的血液开始沸腾不止,熟悉的感觉,但似乎……并不像从前那般难熬了。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痛苦,反而从血液的沸腾中逐渐升起一种压抑地欢愉。
  他喜欢她的触碰,更想......去触碰她。
  不知不觉将臂膀一点点收紧,将她揽向自己,两个人终于近到贴合到一起时,她的体温透过夏季单薄的衣裳传递过来,颈间的馨香像是能够醉人的佳酿,萦绕在鼻尖,轻而易举就能让他沉溺其中。
  “娘娘......”
  他低低地唤她,呼吸带着灼人的温度烘烤在她颈间脸颊旁,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寸都紧贴着她。
  “嗯?”
  她答应了声,尾音上扬像只慵懒的猫,不自觉地调整呼吸,让自己胸腔的起伏同他在一个步调,指尖划过他的耳廓、颈侧,一寸寸划到后颈那片滚烫地皮肤上,反复流连。
  他没有躲,没有像从前那样吓得一颤,仍旧环抱着她,似乎,也在期待着她的触碰。
  她的指尖便缓缓往下,挑开白色中单的领子,沿着肩颈一点点摩挲,一点点更进一步,缓缓游移到身前来,描摹过他优美的锁骨线条,明明还可以再往下时,却不再继续了。
  有些事情需要分寸,需要时间,一味操之过急,容易月盈则缺,过犹不及。
  可她一旦停下来,他顿时有些难耐地蹙眉,低着头凑近她的颈间,额头贴上她的脸颊,却半会儿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明知自己陷入到了一个贪心不足又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却除了再抱紧她一些,再也束手无策。
  她感受得到他的困顿、无措,稍稍侧过脸一些,轻轻在他鬓边吻了下,有安抚的意味,又凑近他耳边,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他胸膛中强烈地鼓动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平息下来,一开口话音都是局促的,“我是想问……娘娘热不热?”
  夏季的傍晚相拥在一起,不热才是怪事了。
  两个人额头上都渗出汗珠来,但她伸出双臂环在他背上,一遍又一遍抚过,直等到他胸膛的起伏逐渐平稳下来,才回答说:“还好,就是有点渴……”
  他听了连忙松开她,但直起身子也不好意思看她,垂着目光,只说教她稍等片刻,便自行起身往桌边倒水去了。
  他拿着茶水回去时,她已经起身了,人站在窗边,单薄的蝉衣教晚间昏暗的霞光在周身照出一层薄薄的光影,美得像个不真实的梦。
  皇后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便转过头来,他将茶水递过去,便在她身边一步之遥停下了。
  她低笑一声,使性子不接,“站那么远做什么?怕我会吃了你吗?”
  她那话听着太容易教人脸红,他觑她一眼,脚下还是挪过去几分,装模作样的埋怨,“娘娘从前不会这般欺我的......”
  可为什么就不欺负旁人偏偏欺负他,心里没点儿数吗?
  两个人心照不宣,她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想起来问他,“你说将消息递给林永寿了,他怎么说?”
  他说起来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放下姜赫明仪那边即将到来的大婚,兜兜转转地费心思去给周承彦使绊子,说到底不都是为了替他铺路,他都明白。
  也是因为明白,所以更要竭尽全力去完成需要自己办成的那部分,才能不辜负她。
  “我来之前已经与他面见过了,他只信我三分,但很满意那送上门的消息,绝不会错过这次扳倒周承彦的绝佳机会。”
  如此一来,接下去便是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了。
  京畿府衙冯祎那厢自得了皇帝的准信儿,翌日下半晌便向皇帝请旨搜查所有在宫外有住宅的内官居所。
  按理说案子闹了这么久,依周承彦的为人,宅子里一应证据本都应该销毁殆尽了才是,但许是天不遂他愿,只遂了林永寿的意,冯祎带人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下从他的小厨房里搜出来了一副尚且血淋淋的新鲜脑子!
  这事儿瞧着就蹊跷,但拦不住冯祎一窝端将院子的长随尽都押进了大牢里,一番严刑拷打,不论那副新鲜脑子从何而来,总归一个个都是认了罪。
  周承彦却是极有本事,又镇定地直教人叹服,当晚便在承乾宫外喊了一整夜的冤。
  临到早上皇帝上朝前,他生生在人证物证俱全的境地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教皇帝莫名生了些回心转意的念头,又立刻传令冯祎详查此案背后是否确实有人捣鬼。
  林永寿险些惹祸上身,晏清这才适时进言,请他一面将周承彦的罪名散布到宫外去,一面往御前给周承彦求情将自己的嫌疑摘干净。
  如此时日渐长,冯祎那头查不到任何弄虚作假的证据,百姓对周承彦声讨之势越来越盛。
  一方面周承彦口口声声言称林永寿诬陷于他,可皇帝每每问起林永寿,却都是得个“若有冤情,请皇上严查”的答复,两个人,心胸高低立见分晓。
  说白了,皇帝拖这么许久不过是想看看身边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捣鬼,他只需要身边这些人为他办事,而非给他找事。
  如今看来,周承彦也确实作了恶,便就,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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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深宫里无论位居何处、掌权多少,奴才都终究只是奴才, 所谓的体面、荣宠不过是在那被压弯的脊梁上开一朵虚无的繁花, 主子的喜好是养分,一旦没有了, 花儿也就枯萎了,人也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周承彦一旦失了皇帝的宠信, 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七月底时,皇帝那头收了冯祎递上来的定案折子, 御笔批了个准, 这事便就板上钉钉再无可转圜。
  枢密院当即奉命拟定罪旨意, 林永寿指派的拟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晏清, 其后,派遣往掖庭狱提周承彦交由京畿府衙待罪问斩的差事, 也还是晏清的。
  说到底还是那老狐狸不肯信他, 出谋划策算得了什么, 除非他真的亲手将周承彦的命结果了, 那才算是他一份忠心。
  晏清心里明镜一般,但对于周承彦, 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不能心安的,面见过林永寿后当晚,他便亲自往掖庭狱去了一趟。
  夜晚上月华如练,他领了个小内官提着灯笼在前头照亮, 十二三岁的样子,是前些时候内侍省分派到枢密院做杂役的,叫月生。
  人到了他这里,话虽然不多,但很机灵,渐渐熟悉些了,估摸着是瞧他温和好说话,就寻了个机会说想要认他做干爹。
  结果如何?
  自然是被他笑着回绝了。
  后来他把这事当成玩笑写在信里说给皇后听,她回信很不忿,说:“要什么干儿子,都把你叫老了,不准要!”
  他在回信里连连应是,但转念又想起来,自己今岁二十有五,而皇后与他同岁,到如今也是膝下无子,他在百官的折子里看到过,已经有人在以此弹劾皇后失德了。
  晏清每每看到这些都觉得焦心不已,从前她负气时曾说要皇帝废了她,但实际上依眼下的境况来看,她一旦不是皇后了,无论宫里宫外,想要动她的人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他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承旨,能做的实在不够,若真出了事根本护不住她。
  有时候他也自责,会想若是没有自己,她和皇帝是不是在一切风平浪静后就可以破镜重圆?她许是教眼前的温存遮住了眼,才看不到明明更好走的一条路?
  但想头终究只是想头,待她的回信送来了,他又片刻都舍不得教她等。
  在宫道上足足行了半个时辰,到掖庭里召来管事的,来意不消说得太明白,总归这会子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顶着林永寿的名头来,管事儿的一眼就瞧明白了。
  这就要领他进狱里去,他却抬手止了,人站在月光下,话音儿都是冷清清地,“将死之人没什么好见的,劳你去一趟,办完了递个话,我回头交差少不得替你美言几句。”
  这是不想露面的意思了,也是,那地方是宫里的阿鼻地狱,犯了事儿的宫人往里走一来回,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用刑的地方污血在砖缝里糊了一层又一层,和外头的屠宰场没什么两样,里头又不怎么通风,乍一进去,又呛鼻子又熏眼睛,他这样的人,轻易不肯脏了手脚的。
  管事儿的呵着腰笑得谄媚,“行,咱们这儿十八般武艺那都是样样精通,只要您给个话,甭管什么送法儿,咱底下人都叫他安生上路,连带着魂儿都不敢在阳世造次的。”
  晏清回眸朝不远处牢房门口望了一眼,想起此前险些要了自己半条命的那顿鞭挞之刑,除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管事的应了声,朝一旁的值房里比了比手,引他稍坐,招呼人奉上茶,却行退了出去。
  那头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不到这边来,里头大概下了狠手,一条人命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管事儿地来回话,手上还拿着三指宽的皮带,他接过来,拿在手上,心里全是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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