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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下午五点多,岑矜再一次收到周绥安的消息,说他刚好从植物园有事回来,途经奥星,可以顺便把这顿饭解决。
  岑矜回:我还没下班。
  周绥安回:我可以等你。
  岑矜查了下日程表,今晚刚好没有安排。
  不想再将这事儿日复一日地拖延下去,岑矜便同意了。
  跟总监说明原委,得到提早下班的肯许后,岑矜将办公台收拾好,关机下楼赴约。
  外面落了雨,岑矜一向丢三落四,不小心又把伞遗忘在办公室了,拿包挡雨又有失体面,便迎着雨丝一路向前。
  等在附近数码店见上面时,周绥安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家跟伞犯冲?”
  岑矜怔了下:“什么?”
  周绥安笑而不语,从衣兜里取出张折叠整齐的灰色方格手帕,递过来,示意她擦拭。
  这年头几乎见不到带这东西的男人,岑矜有些意外,但还是谢绝,尔后去翻自己包:“我有纸巾。”
  她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周绥安心生逸致,将方帕收起,不声不响勾唇看她。
  岑矜简单按了下脸颊与头发,又扬起湿漉漉的睫毛看他:“想去哪吃?”
  周绥安转脸,目光越过外面黑茫的雨幕,望向高楼上哪些闪烁不休的餐厅logo:“这边有推荐吗?”
  岑矜思忖几秒:“你是不是不吃素?”
  周绥安摇了下头:“为什么要这么问?”
  岑矜说:“因为你是植物学家。”
  周绥安听出她深意,淡笑:“按你这样推理,每个和尚都是动物学家。”
  “不用认真。”岑矜低头打开app搜索几秒,随后提议:“意餐吃吗?”
  周绥安说:“都行。”
  岑矜与那家老板熟悉,确认无需等位后,她就领着周绥安过去了。
  离开数码店,周绥安撑起了伞。伞面很大,像一张可观的黑色圆屋顶,两人无需挨很近也能免于淋雨,岑矜就不再反感,跟他并排走着。
  伞底静悄悄的,头顶是雨孩子乱踩的细小杂音,它们留下了一些毫无章法的透明脚印,又玩脱一般从边角滑蹦出去。
  周绥安说:“你有没有觉得,雨像天空在调色。”
  此时此刻,岑矜并不擅长这种诗意:“可雨没有颜色。”
  “地上的一切就是颜料,有一些会变得更浓艳,像油画,还有一些会晕得更浅淡,像水彩。”
  岑矜点了下头,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
  周绥安说:“难怪岑小姐只是个am,而不是作家。”
  岑矜轻忽一笑:“你不用借机讽刺我,我以前再怎么说也是资深文案。”
  “你现在不像含笑了,像金樱子。”周绥安仍正视前方,语气惬意,未被她的没好气影响。
  “你说的是两种植物?”他话题跳脱,岑矜完全被弄懵。
  “深山含笑是我今早发给你看的花。金樱子是另一种开白花的蔷薇科植物,但它的花梗、萼片、叶柄都会变成针刺。”
  岑矜消化了下:“我们吃饭时会一直聊这些吗?”
  周绥安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
  岑矜停在店门前,干笑一下:“有别的选项吗,比如安静享用美食。”
  周绥安收起伞,轻轻抖了抖:“那就是拼桌而非共进晚餐了。”
  ―
  席间,岑矜有些后悔带周绥安来吃意餐。
  倒不是因为当季套餐价格不菲,而是男人围绕白松露所作的讨论快能当场发表一篇研究生毕业论文。
  他对植物的狂热表现让人叹为观止。
  平心而论,他讲得趣味横生,浅显易懂,甚至用上了各种类比措辞便于理解。
  可惜在岑矜看来这像是一种发泄。她并非他专业的学生,能做的也只有懒懒搭腮,佯装耐心,应付他的侃侃而谈。
  一开始,岑矜还噙着很浅表的笑,到后来干脆心浮气躁地半挽起毛衣袖口,在不是要掐晕对方就是要掐晕自己的边缘挣扎。
  她也开始相信周绥安所言不虚,天底下必然没几个人扛得住他科普机器一样的聊天模式。
  本质上来说,他还是个艺术家皮囊的老学究。
  期间,男人终于懈怠,抿了口红酒,一时无声。
  侍应生端来了白松露岩鱼,周绥安敛目看了会,抬眼问:“不介意我为食物们拍张照吧。”
  他的措辞像是要给一群小朋友合影,岑矜没有排斥:“你请便。”
  周绥安取出手机,找了两个角度,随意一拍,便收起了手机。
  岑矜问:“口感如何?”
  周绥安细细尝了下岩鱼,开始具体分析之前每道菜的口感层次,搭配水平,营养价值,认真到可以当这家店的特聘营养师。
  岑矜:“……”
  欲哭无泪地迎来尾声,岑矜长舒一口气,瞄了眼周绥安反应。
  男人面无异样,眉眼与状态都还算松弛,看起来是满意的、享受的,岑矜也跟着放了心,并感恩上苍,终于可以将此事翻页。
  两人在店门道别,雨比来之前要大了,天地鳎光怪陆离,像被冲刷的水族箱。
  地表颠倒放映着这座城市的所有浮光掠影。
  岑矜与周绥安立在雨檐下,默不作声地等了会,无人先行。
  雨不见收势,周绥安一手挂着大衣,一手将拢着的雨伞递到她身前,开口道:“给你用吧。”
  岑矜不动声色退避半步,拒绝:“不用。”
  一旦收下这把伞,就要再归还,你来我往,容易没完没了。
  对于这种捉摸不透的男人,避而远之是最佳选项。
  哪怕他可能出自真心好意,但岑矜也不会再让自己重回被动局面。
  她宁可淋雨。
  让今晚成为他们最后一次碰面。
  “我公司车库就在附近,不到两百米。”防止周绥安企图说服自己,岑矜上前两步,毫不犹豫走进雨幕,这一次她将自己的tote包挡到了头上,力证她亦能借此挡雨,无所畏惧。
  周绥安收回手,只凝视着她。男人面色沉寂,在黑色衬衣的衬托下有如晃白的纸灯。
  转身一刻,岑矜放下包,提着快步朝大厦方向走。
  走出约莫五米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唤:“岑矜――”
  岑矜顿步,视线已被水浸得有些模糊,刚要回头,一片温热而柔滑的屏障已经当头罩下,让她与湿冷的世界从此隔绝。
  岑矜定了下神,才发现是件大衣,她回头寻人,可惜侧面视野同样局限,并不能及时直面对方。
  “不想要伞就用这个吧。”
  “再见。”
  嘭一下,有人张起了伞,还有跟上次一样的结束语,在雨水里像道喑哑的咒。
  岑矜怔忪一下,忙掀开大衣,重新回到淅沥雨丝下。
  但遗憾的是,只能看到周绥安往反方向走的身影,他握着伞,黑衣黑裤,好似地上的水洼化形而来。
  岑矜发丝湿透,黏到颊边,她捋了下,张口急促叫道:“周先生――”
  男人恍若未闻,仅回头看了她一眼,就拦住一辆计程车,坐了进去。
  岑矜眼睁睁看着那车呼啸而去,后窗紧闭,车轮碾碎一地光影。
  ―
  回到车上,岑矜随手将大衣丢到了副驾上。
  她并没有披着它回来,整个人都湿透了,坐在尚未回暖的车厢里瑟瑟发抖。
  她看了会那件黑色的大衣,厌烦到像在目视一道无礼的枷锁。片刻,她靠向椅背,思考着要怎么处理这件衣服。
  她很快有了方法――
  第一步:清洗,处理干净这件衣服。
  第二步:清理,联系快递邮去f大。
  到小区时,岑矜在干洗店前停了下来,绕去副驾将大衣取出,带了进去。
  她气势凶煞,颇似猎户提着一只垂死的黑鹰,要来屠宰场剥皮剔骨。
  老板见是熟人,绽开笑容问了声好,转头想给她找干毛巾。
  岑矜说了句不用,把大衣一下撂上柜台:“这件衣服麻烦你洗一下,从我卡里划钱。”
  老板接过去,瞅了下标签,“要按奢侈品收费了。”
  “我知道,下周我过来取,”岑矜又嘱咐道:“洗仔细点。”她不想再给对方任何能找上门来的纰漏与把柄。
  老板应了声好,开始检查衣袋,摸到右边时,他顿了顿,从中摸出一张卡片状的东西,好奇瞥了眼,而后递给岑矜:“你的吗?”
  岑矜接过去,面色微变。
  那是一张植物标本,底部背景为棕色卡纸,洁白的花朵连同两片绿叶被完好无损地压嵌和展示于玻璃纸下方,栩栩如生。
  右下角还附有花卉学名与寥寥几句介绍,简单易懂,字迹清隽。
  岑矜将卡片翻至背面,只有宜市植物园logo。
  确认无更多内容,她将它捏回指间。
  与老板道别,走出门后,岑矜并未上车,在外面冒雨走了一段,找到最近的垃圾桶,将卡片扔了进去。
  她的膈应并未因此减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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