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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忽然,她动作一顿,忍不住冷声道:“记得殿下早膳爱用荤馅的包子,素馒头不喜欢,其实也不必勉强自己。”
  “你还记得我爱用荤馅的包子。”
  明檀一哽:“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很重要。”
  “你对我,很重要。”
  屋中一时又陷入了沉默,明檀放下瓷勺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江绪略迟,也缓步跟了上去。
  ……
  既是打着来庄子会账的名头,那这账虚虚实实,也总是要会一遍。
  这一整日,庄头管事作陪,领着明檀在庄子里四处转悠了圈,回头又将这两年的账册都搬了来,交由明檀翻阅。
  江绪一直静静跟着,账册送来,偶尔也翻上一本,明檀没怎么理他,但也没赶他走。
  日暮时分从庄头管事家中出来,明檀边往前走,边沉着气对身后的江绪说道:“殿下放心,既然殿下都说,只要我一日是定北王妃,便可保一日靖安侯府,那就算是为着侯府,我也会尽好王妃职责,会完田庄的账,我自会回府,殿下委实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
  “我并不觉得在浪费时间。”
  “可我觉得是!”
  明檀终于憋不住了,这男人大老远追过来,光秃秃一个人什么都没带丝毫显示不出诚意也就罢了,若是有话要当面与她说,她明明也给了许多开口的机会,可他就是和根移动的木头似的,跟在一旁静静杵着,什么也不说。
  想当初舒二那般舌灿莲花,说得她都要信了,怎么到他这儿就没话了呢,复述一遍不会?他杵在跟前一言不发是想让她参透他面上本就不多的表情自行意会?
  她只不过就想听他多费些唇舌,亲口同她从头到尾解释一遍,即算当初娶她是一场算计,即算皇上想从爹爹手中拿回兵权,他明明知晓也只是冷眼旁观,可只要他亲口多解释几句,若是错了,赔声不是,哄哄她,她那么喜欢他,也许就原谅了呢?
  明檀越想越气:“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不会么。”
  “不会!”
  “那你为何要在家书中附上乌恒玉?”
  “那是哥哥擅作主张,与我何干。”明檀在送这玉牌之时就早早儿想好了说辞。
  江绪也不打算在这一点上与她多做纠缠,又问:“那你为何去灵渺寺祈愿,希望我能平安转醒,顺利还朝?”
  “你怎么知道!”明檀回身,满脸惊愕。
  “我还知道定北王妃虔诚向佛,本王转醒横渡越水的消息传入上京,定北王妃便亲临灵渺寺还愿,给灵渺寺诸殿神佛都捐了金身。”
  明檀已然是惊愕得说不上话了。
  她全然不知,她每回去灵渺寺祈福时的碎碎念,都落入了偏殿藏书阁小沙弥的耳中。
  这小沙弥是慧元大师的徒弟,绥泱攻下后,慧元大师给江绪去过一封信,明檀的诸多碎语,都一字不落地记在信中,送到了江绪面前。
  “佛祖一定要保佑我家夫君平安转醒,若如愿以偿,信女愿三年食素……不,三年食素未免有些为难于我,且女子若仅是食素于身子也有些妨碍,那还是给佛祖重塑金身吧,若如愿以偿,信女愿给寺中所有神佛都捐献金身。”
  ……
  “夫君虽已平安转醒,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回京,荣州还有那么多县镇,信女怕夺回绥泱后他与属下心骄自满,轻敌生变,还请佛祖保佑夫君,定要顺利还朝。信女愿重添香油,修葺贵寺。”
  ……
  明檀闻言,脚下不稳,踉跄了下。
  到此关头,她仍是嘴硬,不肯承认自个儿的关心:“我希望你早日转醒顺利还朝那是因为,因为我心系大显疆土,盼着能早日的收复北地十三州,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然,定然影响士气,你不必自作多情!”
  天色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明檀话音方落,忽然发现自个儿走错了路,可江绪就跟在她身后,她也不好说在自个儿的田庄里头走迷了路,是以硬着头皮,在半人高的作物里头艰难前行着,假装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相比之下,江绪倒是行进得轻松,他始终紧跟在明檀身后,见她不承认,还不忘追问:“那今日托府中丫头订惠春楼临窗的位置,也是我自作多情么。”
  ……?
  明檀彻底站不稳了,脚下泥巴打滑,“哐”地一下,就往后仰倒。
  江绪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明檀瞪直了眼,仿佛在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可江绪并未回答这一问题,只从身后抱着她,依偎在她耳侧,沉静认真道:“阿檀,起初迎娶,我的确有过欺瞒,可也并非你想象中那般不堪,我既娶你,自会保你一生无虞。
  “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以后定然不会再犯,我不会再让你亲近之人涉险,也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你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可以改。我心悦你,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可我希望,你永远是定北王妃,更希望,你永远是江启之的妻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色极静,初升新月流转出朦胧月华,温柔淌落在两人身上。
  明檀半仰着脑袋与江绪对视,他眼底似是盛着湖幽深动情的静水,英挺眉目越靠越近,薄唇间的温热气息也渐近喷洒,明檀仿佛迷失其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两人鼻尖距离不足半寸时,不远处忽地传来几声突兀狗吠――
  “汪!”
  “汪汪汪!”
  明檀蓦然清醒,立马脱离江绪的怀抱,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如何,她心跳很快,好半天都未有平复之意。
  那狗吠声极突然,又极凶猛,江绪抚了抚她的背脊:“吓着了么。”
  明檀捂着心口摇了摇头,随即别别扭扭挣开了他的宽掌,边往前走边小声道:“你别碰我,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可以打发我。”
  “我所说的都乃肺腑之言,并非敷衍打发。”
  明檀一深一浅地往前走着,眼角余光往后瞥了眼,语带嫌弃:“我怎么没听见肺腑出声。”
  “我代它出声。”
  “……”
  “定北王殿下是朝舒二公子借了张嘴么,怎的今夜如此能说。”
  明檀还欲再嘲他几句,谁想这黑灯瞎火的,作物丛中竟有庄户设下的猎洞!
  这猎洞白日看来都十分隐蔽,洞上铺了层软泥并干草,藏在这作物丛中,极难发现,更别提夜里无光无亮了。明檀一个没注意,脚下踏空,就径直踩了下去,正欲出口的话也倏然变成一声划破夜空的惊叫:“啊――!”
  “阿檀!”
  江绪落她几步,上前时,明檀已整个人落入陷阱里头,铺在洞上的软泥干草落了她满身,更糟糕的是,洞底还有庄户放置的捕兽夹。
  明檀本就走得酸疼的脚被捕兽夹夹得死死的,初时没知觉,几息过后,剧痛袭来,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她忍不住,带着哭腔破碎艰难地喊道:“疼!好,好疼!”
  这猎洞挖得很深,里头也大,挤挨着,约莫能容下两三人,原是为夜里下山破坏作物的野豕所备。
  江绪半蹲,紧握住她的手,想将她拉上来。
  可她不停摇着头:“我的脚被夹住了,使不上力。”
  江绪一顿,方才他以为明檀喊疼是因折了脚,现下才知,原来是被洞里的捕兽夹给夹住了。
  “别动,里面也许还有其他捕兽夹。”
  明檀闻言,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见她瑟瑟发抖,江绪又沉声安抚:“别怕,我在。”
  他避开明檀,出剑直探洞底,果不其然,洞底其他地方还零散布着几个捕兽夹,剑刃所探之处,“咔哒”几声,兽夹全部闭合。
  江绪这才收剑,纵身跃下猎洞,揽住明檀的腰,带她离了陷阱。
  明檀浑身上下都沾着杂草土灰,十分狼狈,白净小脸也脏兮兮的,混合着疼得不停往外冒的眼泪,就像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小邋遢。
  江绪看了看她脚上的伤,捕兽夹还牢牢夹着她的脚,白袜上都浸出了点点血渍。
  明檀额上冒汗,每挪一寸,都是牵筋动骨的疼痛。
  江绪没妄动,仔细观察了会儿明檀脚上的捕兽夹,这种捕兽夹如今已不大时兴,上头没有钉刺尖刃,可也比如今时兴的捕兽夹更难打开,还需管钥。
  明檀眼泪唰唰流个不停,脏兮兮的脸上都淌出了两条白皙泪痕,打着嗝问:“你…你到底能不能……把它…把它打开?”
  江绪抬头,看了眼她的发髻,也不知她今日怎的朴素起来,只用了一根木簪。
  可如今手头也没有更为趁手的工具,他还是将明檀发上的木簪取了下来。
  见他要用木簪去开夹锁,明檀眼泪巴巴地提醒道:“你小心点!”
  江绪以为她是担忧木簪断在锁里,没成想她紧接着又道:“这木簪是南海进贡的极品沉梨木所制,自带经久不散的浅淡梨香,且还是巧手鲁大师所作,乃独一无二的孤品,你不要弄坏了。”
  说到宝贝的东西,她嗝都不打了,脚也不那么疼了,一包眼泪凝在眼睫,紧张兮兮地盯着脚上兽夹。
  江绪手上略顿,声音稍显无奈:“坏了赔你。”
  “都说了是孤品!”
  “那位鲁大师还在世么?”
  “还在。”
  “既还在世,便没有绝对的孤品,我将他找来,做不出一模一样的木簪不放他走便是。”
  ……!
  “莽夫!”
  极轻的一声“咔哒”,捕兽夹打开了。
  明檀脚上一松,只是疼痛并未有所减缓,反而如被释放般,愈发剧烈了几分。
  江绪扶住她。
  她疼得一口咬住了江绪的手臂。
  江绪未动,只轻抚着她的背脊,待她身子稍稍松缓,才沉声道:“我背你回去,回去上了药,便不疼了,乖。”
  他小心翼翼背上明檀,避开她脚上伤处。
  明檀软绵绵地伏在熟悉又陌生的宽肩上,不知为何,眼泪又止不住地唰唰往下流。
  “你说不疼便不疼,疼的又不是你,骗子!”
  脚上伤处似乎牵连起先前箭伤的记忆,积压多时的委屈担忧还有种种复杂情绪全然爆发,她趴在江绪背上,一抽一抽地,哭个不停,江绪一直低声安抚,可也不见奏效,明檀只自说自话地发泄。
  “还说不会再让我受伤,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受伤了两回,什么定北王殿下,半分用处都没有,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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