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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四奈何

  “咚咚咚,啪!”
  碧珠一脚踹开了客栈二楼的房门。
  “霍乐!你给我滚出来!”
  左右房间的客人听见女子泼辣的叫骂,纷纷探头观望,待认出了来人是沐小姐的家婢,又索然无趣地缩头关门。
  碧珠知道自己大大地失礼,此时怒火翻涌,却也顾不上别人的眼色,冲进去厉声喝骂:“霍乐!小骗子,大骗子!我知道你在,滚出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什么叫内功!”
  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若非床上被褥摊开,简直像是无人居住——现在也确实没有人在,洪烁大约听见碧珠的脚步声时便躲藏起来了。
  碧珠不死心地掀开床单看床底,又翻箱倒柜,嘴里气呼呼地叱骂:“早该知道你嘴里冒不出一句实话!见鬼的内功外功,哄得我累死累活跑山坡,茧子都磨出来了!真是,信了你个大头鬼……”
  “哈哈哈哈哈!”
  窗外爆出一阵哄笑声,碧珠支起窗扇,拿手遮着阳光,低头看见对面那晒得发亮的屋顶上蹲着一个消瘦男孩,正笑得前俯后仰,憔悴的脸上暂时消失了阴郁。
  “上来上来!我,我打死你个内功高手,骗惨我了!”
  “不是我骗人,是紫山先说的呀!谁叫你们信了!哎,山坡好跑不?”
  “呸,都是你害的!”
  “嗯,我害的,有本事下来打我呀!”
  “等着,我叫师父收拾你!”
  “那是我师父!他才没你这么丢脸的徒弟。”
  ……
  “似曾听闻,唔,久远前有故人提及。”在紫山的提醒下,天生水回想起往事:“可惜在我踏足此国度之前,内功真气便已失传,无缘得见,甚是遗憾。”
  紫山泄气道:“也就是说,没有内功了,没有飞叶摘花、剑气如虹,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赢过师父师兄他们。”
  沐扶苍颇为惊讶:“可是,烁儿的本事,不是一般拳脚功夫能练出来的啊?”
  “烁儿,他的出生便有些与众不同,即使在整个雍国,也难寻第二个,与内功外功并无关系。”
  所以,天生水才先试过两人的脾性,并认真告知沐扶苍,她辛苦习武仍未必能比及男子。
  男女有别,先天所限,除非有奇迹出现……
  然而“奇迹”已经失传了。
  终究要承认,有些差距不是能靠努力弥补的啊
  沐扶苍用干净的布条缠住脚底,再套进翠榴连夜赶制的厚底小靴子里,将裤腿扎紧,拍拍手,翻身跃上骏马准备向城外奔去。
  “小姐!你还去找天生水师父呀,咱们又做不成武功高手,就算练十年八年的,别说钟家哥哥,连紫山一半也赶不上,倒是给晒得灰头土脸的,脚上腿上全是伤。”碧珠听见动静,连忙追出来说话,手里还拿擦脸丝绸,小水珠从额头的绒发上顺着鬓角滴落。
  “师父在末云城只停留到初冬,便会带烁儿离开,我只有这点时间向他请教。翠榴心细,紫山会和人打交道,红池现在也能算些账了,你带着她们三个照顾生意,有事去和凌掌柜商量,我先走了。”
  “哎,小姐呀!你没涂佛妆,风会吹伤肌肤的……”碧珠的声音消失在踏踏马蹄中,她看着沐扶苍远去的背影,跺跺脚,甩手回屋。
  过了半个时辰,翠榴端来新做的汤饼与酱菜,和碧珠分食,正吃着,门外隐隐传来紫山略显尖锐的声音:“……滚,没腚眼子的老王八,敢闹……算甚男人……”
  沐扶苍将马拴在坡下矮松上,跑到山顶,意外看见天生水身后躲着洪烁。
  洪烁垂着头,一手紧紧拽着师父衣角,显得郁郁不快。
  沐扶苍没有做好面见洪烁的准备,此时也微微有些尴尬,停顿一下,先向天生水行礼问安:“见过师父……烁儿,你,伤势恢复了?可还……”
  “哼!”洪烁撇撇嘴角,又往后缩了缩,只在天生水白色长袍外显出一只筋骨毕露的细手。
  天生水摸摸洪烁的头顶:“多谢关怀,已经快好了,带他出来活动一下。你先进行晨练,气力是一切的根基,不可轻忽懈怠。”
  “师父,不要教她!我讨厌她!”洪烁大叫起来,摇着天生水衣袖要求,语气发狠,眼圈却倏地红了。
  “沐小姐是好人,前段时间末云城大乱,幸好有她照拂你。”
  “可是我娘死了!她死了!”
  “不要把罪责迁怒到无辜者身上,你母亲的事与沐小姐本无关系。”
  洪烁甩开天生水,踉跄地跑开。
  天生水抱歉道:“烁儿年纪尚小,世间情理尚不能明辨,方才多有得罪。我会慢慢开导他,请沐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沐扶苍望着洪烁远去的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喃喃道:“不用道歉,我明白他,我也是,我也曾……”
  沐扶苍恨着叛军和他们的同党,虽然知道杀害父母的那股叛军已尽数亡于顾将军之手,她还是怨恨着一切与叛军有关的人事,就是连紫山,她同样也耿耿于怀。
  即使心里清清楚楚,那些人与沐家的伤亡并无关系,这一世的紫山也不是上一世的紫山,但,父母与碧珠的死,叫人如何释怀呀。
  沐扶苍揉揉眼睛,丢开往事,先活动一下关节,开始跑圈。
  天生水明确告之沐扶苍,她的身体只比京城大小姐们略康健一点,论力气速度,只怕连乡下苦力丫头也不如,若想习得上乘武功,要先进行耐力和体力的训练,打下根基。
  体力训练实在是取巧不来的,想要有所进步,须得结结实实一步步一拳拳地磨出来。
  沐扶苍撑到晌午时,头晕眼花,汗流浃背,向天生水告了辞,骑着马慢悠悠往末云城走,路上想起重金买回的经书事解,心里又开始着急——两年后女子科举就要开始了,时光匆匆,时光短暂啊!
  沐扶苍一路奔回松子院。现在的末云城无人不识沐扶苍,城卫哪敢缠住她要钱,行人也尽数自觉让开路,好叫沐家小姐顺顺当当进出城门。
  才靠近松子路,沐扶苍就看见院门口围着些闲人,聚成圈,一个个伸长脖子巴望着。
  “咦,家里又出热闹了?”狄人远去,商会已奉万宝为首,郝大仁暂时不会与她撕破脸皮,在这城里,还有谁是沐家的麻烦?
  “是沐小姐来了,快让开!”
  凑热闹的人亦看见沐扶苍,赶快闪出条道,于是沐扶苍看清了,敢在沐家门口撒野的,是一个衣衫破烂的瘦高男子和一个异常憔悴的小女孩。
  小女孩面色青黄,气息微弱,无法站立,给男人瘟鸡般拎在手里,比重伤时的洪烁还要可怜。沐扶苍一直盯着她看,直到走到他们身侧,才想起来:“是她!怎么变得这般凄惨?”
  紫山指着男人,冷笑道:“小姐,快来瞅瞅,不要脸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也是个稀罕东西!咱们把他媳妇从祸乱了救出来,他把人领走时不知谢恩就算了,现在倒找过来讹钱,说是咱们弄坏了媳妇。”
  “我,我好好一个媳妇,从你家出来成这样了,我,你们有钱,欺负人,我不要银子了,我走还不行吗!”男人居然没有脸红,色厉内茬地对着紫山喊完,拽着女孩转身要走。
  “我叫你走了吗?小姐,只到这,他不过是个一般禽兽,可是,哼,大家说说,我刚刚问出什么了?”
  “紫山姑娘聪慧,问出来这家伙是只丧家狗,房间亲戚钱财全没了,全靠他媳妇养着!”
  “狄军来时,他把媳妇一丢,自个跑了!”
  “他媳妇这么小,除了把腿一叉,能干啥?五文钱一次,他娘的,真便宜,我之前咋不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把事情讲了个大概,原来是男子空长了个高身量,整齐脸庞,却好吃懒做,把媳妇当妓子接客来养活自己。
  等狄军屠城的消息传来时,几乎一无所有的男子倒是轻松,也不用收拾东西,媳妇一撇,脚底抹油就溜出城。可怜了女孩,没人保护,只会蹲在墙角哭泣,给地痞流氓逮着,好一顿蹂躏,若不是遇到探查情况的沐扶苍,只怕会被当场奸杀。
  男人在城外饿死前,听闻末云城转危为安,又逃回来讨饭。这时,他倒想起媳妇了,各种打探,找到沐家,把人接回去,将伤势未愈的女孩脱光了往草席子上一扔,继续接客。
  女孩容貌寻常,言行愚笨,胜在年轻便宜,以前日夜不休赚来的钱勉强够男子挥霍,可经此一劫,身体败坏,几个熟客试过之后,皆说松垮无趣,再不愿为她花钱。
  男子断了收入,苦熬了几天后,想出一计,带着女孩跑到松子院讹钱。
  男子和末云城中其他人不同,小村落逃出来的,半辈子没见过大世面,不识得厉害,自以为沐家当家作主的是一群黄毛丫头,脸皮薄,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女人贞洁之事一羞辱,她们就会悄悄拿钱出来摆平,不料紫山管你面子里子,直接站在门口一顿好骂,还像讯人犯般把他那点破事全逼出来,惹得大家嘲笑不已。
  “她是我媳妇!我乐意拿她当婊子使唤,你们管得着?”男人把脖子一梗,破罐子破摔道:“那丫头,你不是可怜她,要买她吗?拿钱来!十两不够,得二十两!二十两,这婊子我就休了给你们!”
  沐扶苍向挽着碧珠的红池道:“难怪一点小事处理了这么久,原来是你这丫头捣乱。”接着下巴一挑,扬声道:“既是你妻子,又与我何干?你怎么糟践她,我不管,可是平白诬陷我沐家残害妇女,却是不能忍,来人,把他打折了扭送城主府去,按着律法,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男人想不到沐扶苍比那刁蛮丫鬟还狠绝,终于慌乱起来,求饶道:“别,别!小人知错了,我就一苍货儿,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小的……还真打啊?啊!别打我!啊……”
  沐扶苍把马匹交给钟大,自进院门去了,红池紧跟在后面,哀求道:“小姐,那个妹妹好可怜,求您买她回来,叫她不要在外面吃苦了。”
  沐扶苍冷淡道:“我知道她可怜,但是,这例子一开,叫流氓无赖看出机会,专把妻女拽到咱们门口一顿痛打,逼你高价买她,不买就把人活活打死,到时看你怎么办。”
  紫山也道:“是啊,咱们顾不过来的。他们自个的女人,打死打残,当婊子当畜生卖,谁管得了?只能说她们命不好,不如快快结束了一世,下辈子托生做男胎。”
  红池一愣,触动往事,眼泪顺着腮边流下来,也不知是为谁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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