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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二

  将近日落时分,车队在一处边外小城停顿补给,奔波了整日,侍卫长询问了东方祺的意见,便决定在此城下榻,明日再啟程。
  秦嵐随着东方祺下了马车,带着些随身行囊投宿一家小客栈,其馀不便搬动的大型物资与数量庞大的聘礼则由护卫留外看守,只有几名武力较高强的暗卫在房外随行护卫,秦嵐则是跟着进入住房,只是留在外间,随时待命。
  据估算,抵达赤练约要再花上半日的时间,所以一行人才没勉强走夜路赶到赤练国都,虽然带着一车贵重聘礼甚为惹眼,免不了一些宵小起贪念,若能越早入城越能安心;但是这样的行头在夜间赶路,反而危险程度更增一阶,再加上夜晚视线不佳、一日车舟劳顿的疲倦,护卫的精神状态也令人担心,因此东方祺便果断停歇。
  在客栈一楼简单的用完膳食后,东方祺便回到房内,秦嵐见他神情疲惫,也没多问些什么,跟上楼后就安安静静的守在外室。
  今晚的夜空有些昏暗,月光被遮蔽在层层乌云之后,室内除了秦嵐点起的烛光外,显得格外的黑,格外的静。
  就在他以为东方祺已经睡下时,驀然一声叹息传出:「……秦嵐,你认为……联姻是必须的吗?」东方祺的语气有些迷茫,似乎只不过是一句不求回应的梦囈,但是秦嵐知道对方是在对他发问。
  默默的走到隔开内室与外室的屏风前,秦嵐就靠着边上坐下:「若是要属下回答,我认为联姻虽不是必须,但确实是有其意义。撇开利益思量,陛下同意这门婚约,是因为对于殿下平时的行为举止深感不安,看在陛下眼里,您缺乏了一样能进驻心中的牵掛、缺乏了对国家的一种归属感;因此陛下才会想藉由将赤练公主许配给您的这项契机,试图让您心中產生一丝顾忌,让您有所肩负。这门婚事,是陛下以及官员对您的一项约束。」
  听见哼的一声,秦嵐头痛的揉了揉眉心,继续说:「但是,对殿下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契机?试着去当一名夫君、当一个心中有国的皇子……您总需要一个机会,重新塑回您在眾人心中的形象;我清楚您不在乎,才放任流言飞传,您不在意,但您的父皇、朝中官吏以及百姓,他们在乎啊。」
  「……哈,真会说。」半晌,东方祺嗤笑了声,口吻不屑,但是秦嵐知道对方听进去了,接不接受,就由不得他了。
  他也不想对自己的主子说这么多,但若东方祺到了赤练仍要表现出一路上这般不甘不愿的态度,对于两国和气,尤其是对于将嫁入东方的赤练公主,都是不妥,因此他也只能逾权劝说,对方听完后的态度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也只能默默吞下:「属下发言有所逾越,还请殿下见谅。」
  「……罢了,你也是说的有理;再说你跟在本皇子身边多少年了,要说什么便说什么,我岂会阻拦?」意外的,东方祺没在这件事上与他争执,反倒是起身下床,走至屏风边,与他对视。
  因为怕东方祺在里边睡的不安稳,秦嵐没有点太多灯火,只有在外室桌上点燃一盏烛火,烛光微微摇晃,在屏风上映照出两人的身影,随芯火迷离摇曳。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的对视了一会,过度安静的怪异感才让秦嵐忍不住出声:「殿下,夜深了,明日还要赶路。」
  「我突然想弹琴。」收回视线,在秦嵐身边落坐,东方祺淡淡的吐出一句话。
  秦嵐愣了愣,「属下记得下方客栈似乎有架古琴,要不,我去替您向店主借来一用?」
  「免。那种劣质琴,弹不出什么好音色的。」东方祺摇了摇头,缓缓闭上眼,突然头一歪,直接靠上他的肩膀,让他吓了一跳。
  「殿下!」
  还没等他起身退到安全距离,秦嵐便听见倚着他的人轻轻哼起了歌来。
  东方祺的嗓音略微中性,不似男子那般低沉;唱起歌来时,又带了点醍醐味,让人听着便有些微醺,秦嵐只听了半晌,就有些醉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东方祺的声音没有抵抗力,那确实是副好嗓子,能让人甘愿沉沦。
  他听着听着,便认出了曲调来。东方祺不常唱曲,只有偶尔心情烦闷时会哼上一曲,且通常都是同一曲调。
  此曲,名为《梦殤》。
  词曲的大约意境是一名书生于睡梦中遇见一名清秀佳人,两人一见钟情,以天地为见证,互许终生,并相约梦境外再见。
  然而在梦醒之后,书生虽照着女子所说的地址前去拜访,却得知女子已在昨日梦逝,天人永隔。
  之后书生在女子墓旁三拜天地,然后饮毒自尽。
  前段情意绵绵,曲调轻柔恬静,而后段悲欢离合,幽深哀戚,带着深刻的伤感;这首曲子,正是东方祺的母妃生前最喜爱的一首。
  东方祺的母妃是一名富商千金,自小便展露出色琴艺,被陛下相中,收入后宫,立为贵妃。
  然而因自小在家中备受呵护,她心性单纯,不擅宫中的勾心斗角;又因其弹的一手好琴,颇受陛下宠幸,自然引起其馀妃嬪的不满,一日被设计喝下毒酒,在演奏中途毒发,于古琴前吐出一口鲜血,即使陛下立即传唤太医抢救,但最后仍是香消玉损。
  那年,东方祺不过九岁。只被父皇召至大殿,告知了母妃逝世的消息,然后便将母妃遗留下的染血古琴交付给他,没有过多的表示,便遣他离去;他曾试着将琴上的污血拭去,但那滩血就像是母妃不甘死去的执愿,不论如何用力擦拭,仍艷红的刺目。
  古琴在东方祺成长过程中所代表的意义,是一种对已逝母妃的缅怀,也是一项让他努力在宫中生存下来的精神支柱。
  因幼年丧母,即使凭着他皇子的身分,其馀人等即便有心将他除去,却也不敢做的太过,但光是在这一路上或明或暗,朝他铺天盖地而来的宫中黑暗算计,却深沉的令他喘不过气,不得不将自己武装,逼着自己成熟独立起来。
  只有一人的孤单路途上,他开始封闭内心——他已经学会如何在别人伤害自己之前,便先行阻断一切可能的伤害,唯有狠心,他才能生存下来。
  在这不知何时会生命遭受威胁的压力之下,弹琴是唯一能让他放下内心烦闷的休间;耽溺在琴音之中,忘记自身的烦恼、忘记自己的身分,也忘记这过于黑暗的王宫,只是静静的、专注的,以音律将自己与身外束缚他的一切隔离开来。
  为什么他要成天往青楼跑?为什么他心中没有国家?
  这种问题对他而言,实在是再可笑不过了。
  青楼的女子不过是为了活命而拋弃尊严,她们为人坦荡,只要有钱,一切好商量,说一是一,看在他眼里,单纯的令他羡慕;而宫内那些女人呢?她们可以为了地位、为了名声,害死一条条无辜的人命!
  他的母亲何罪之有?不过是错入了帝王之家,便是如此下场……经歷的种种仍在眼前清晰如此,这要让他如何去爱这个国家?如何,心中有国?
  但是他确实也清楚,即便他在内心再怎么否定自己的身分,他身为东方皇族二皇子的这项事实——都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秦嵐这么跟他说清的时候,他其实内心极为平静,这种旁人都看的清楚的事,自己又何尝会不知晓?
  说的人不一样,分量自是不相同。若是宫中那些阿諛諂媚的官吏向他劝言,他可能会不屑一顾;但是秦嵐自小与他相识,当上他的近侍之后,更成为他身边唯一能放心信任的存在,他听的进对方的劝諫是因为他知晓秦嵐是真心替他设想,而不是自国家利益出发。
  他能去改,即便一时半刻无法达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必须去改变现下的形象,否则只会徒生纷扰。
  「秦嵐……就只有你……」他轻声低喃,还未被秦嵐听清,便飞快的收回剩下未出口的话;于此同时,秦嵐也没心思去弄清东方祺想说什么,他神色严肃的站起身子,挡在东方祺前方,警戒的盯着门口的方向。
  砸碎物品的声音自一楼传来。
  伴着明显的兵刃相撞声,楼下的客人顿时炸开了锅,惊叫四起。躲的躲、逃的逃,一时之间兵慌马乱。
  「保护殿下!」几名暗卫闪身而入,护在自家殿下身周,神色满是警戒。
  「怎么回事?」秦嵐低声询问。
  「是焚日!前来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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