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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初吻 [大学]

  归于璞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被追赶,从街头直到巷尾。他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在漆黑的小巷深处失了方向。当看见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时,他径直冲了进去。
  他用身体抵住门,咬紧牙关把门死死地压住。而就在门摔上的那一瞬间,身后紧随的人蜂拥而至。透过门缝的间隙,归于璞看见一张释放死刑犯的诉状书和举着耙子愤怒的民众。
  门外气势汹涌,欲压不住,而屋内——他仓促地回过头一看,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门忽的被破开。
  门开的一刹那,现实中的人猛然惊醒。
  他抹掉额上的泠泠细汗,深呼吸后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早晨五点三十七分。
  “起这么早干嘛?”
  “接新生。”
  今天是新生报道日。和s大每逢举办校运会都会下雨不一样,接新生的日子真可谓是“阳光灿烂的好日子”。暂不论是否每一年都这样,至少归于璞在的这两年都是如此。
  今年是第三年。看着云彩之下的万丈霞光,基本可以断定,和前两年一样,今日又该挥汗如雨了。
  接新生的工作向来劳累艰巨。从车站接人,到帮新生托运行李,再到各人信息核实登记……
  每一项工作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学院团委中心和学生会几个主要干部一起协商探讨,分配工作,安排人员,跟进落实。
  “这是你们组的早餐。”早上七点钟,第一批在宿舍楼大厅迎接新生的人员已经就绪,归于璞抱着装满早餐的箱子过来,“曲翎,你分一下。”
  “第二批有早餐吗,学长?”一个女生问。
  “第二批没有早餐。”归于璞笑起来,语重心长的老长辈口吻,“想要早餐就要自告奋勇第一批!”
  “那我舍友要哭死了。”
  “你舍友没有自己备早餐吗?那让你们翎姐姐给她另外买一份。”
  “人家并不想要翎姐姐买的。”曲翎捏着嗓子,怪声怪气道。
  归于璞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往门外指了下:“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情再联系我。”
  报道的新生逐渐增多,当清晨灼热的光线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时,大厅已经热闹非凡,值班的人一批轮着一批,忙得不可开交。
  “还好不是跑外场,”曲翎一边说一边提醒新生扫描二维码,“太热了今天。”
  “是啊,于璞学长是跑外场的吗?”
  “他内外场都跑。”
  “这么累啊。”
  曲翎笑眯眯地看着说话的女生,故意说:“是啊,他还没女朋友喔。”
  “学姐,你干嘛这样!”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
  新生来来去去,整个大厅挤满了人,坐在椅子上负责签到的人忙活得左右眼转来转去停不下来,负责拍照的肖齐也捧着单反擦着汗,一边骂归于璞不再安排个人帮忙一边拿起桌上的面包往嘴里塞。
  还想再骂两句时,忽然瞥见从大门走进来的归于璞,肖齐登时闭了嘴,做出谦恭敬业的样子蹲回自己的岗位上。
  归于璞苦笑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偏过头去跟身后的女生讲话。女生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粒牙,眼睛弯成两弧月牙儿。
  值班的人这才意识到,他是带回来一个小姑娘,手上还拖着一个二十六寸白色行李箱。
  “澄光,在这儿签字。”归于璞把签到表放到秋澄光面前,指关节在上面叩了两下。
  秋澄光把背包甩到身后,弯腰签字。
  曲翎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写字的那只手。
  ——白,真白!
  “这儿是交暑假寄回家的材料的。”看着她签完字,负责收材料的何艾说。
  秋澄光低头在包里翻找,把装材料的档案袋折角理好后交上去。
  “宿舍号多少呀,学妹?”
  “六零一。”
  “给你。”
  “谢谢学姐。”
  “澄光,先拍照。”归于璞说,指了指抱着单反热得焉了的肖齐。
  一听这话,后者立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站直身子挥起手:“学妹,这儿!”
  “记得防火防盗防学长。”归于璞装模作样地提醒。
  秋澄光严肃地点点头:“好的。”
  肖齐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全校属你最伪君子了吧!”
  秋澄光拍照时,一旁的曲翎好奇地问:“这小可爱谁呀?”
  “我高中学妹。”
  “哦。”
  等秋澄光拍完照,归于璞便抬起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往阶梯上跨。秋澄光也跟着跑上去,一看到他停在平台上,便喊住他:“我自己来!”
  “别傻了。”他笑道。
  “我就是自己搬过来的。”
  “阿姨呢?”上到二楼平台后,归于璞问。
  “我妈妈啊……”
  “嗯。”
  “她今天正好没空。”
  秋澄光说,眼神躲闪地看向一边。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低头去拉行李箱的拉杆:“于璞哥哥,你忙去吧,我自己可以上去。”
  归于璞愣了一下,随即轻声道:“我送你上去,再带你去买点日用品。”
  “不用,我自己可以。而且,我跟我舍友约好了一起买。”
  “还没见面就约好了?”
  “嗯!”
  “那我帮你搬上去,然后就不打扰你们了,如何?”归于璞说。
  秋澄光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随后露出恭维的笑容:“那辛苦您啦!”
  “……小丫头!”
  41号楼的走廊曲长通幽,601又在走廊尽头。归于璞把秋澄光连同行李送到寝室门前便止步了。
  “有什么事情要记得找我。”他说。
  “知道了,于璞哥哥再见!”秋澄光猴急地想把他送走,挥完手后便遁进宿舍门后,笑眯眯地看着门外的人,把门慢慢阖上。
  归于璞好笑地挠挠鬓角,转身离开。
  *
  在扫楼大军里,秋澄光填了院表演社、校新闻社以及校学生会,结果三个都进了。归于璞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她:“还是选择两个比较好,多一些时间学习,学生会的工作很多……”
  “那我就不去学生会了,我进的也是学生会的宣传部,要不我跟部长打声招呼说我不去了。”
  “也行啊。只是你好不容易进去一个最难进去的,确定要退出吗?”
  后来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忍痛割爱,把院表演社给退了。
  校新闻社和校学生会都是校级部门,面试通过率低,在里面奋斗一年当个干部,到时候更叫人羡慕。一开始,秋澄光也和多数大一新生一样,想要崭露头角。
  进了学生会后,和归于璞就经常见面了。但秋澄光有些避着见他,甚至口头上也直接喊他“学长”,不叫“于璞哥哥”。
  归于璞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有一回在食堂吃饭碰巧遇上,他问:“澄光,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秋澄光不解:“怎么了?”
  “你好像和我很疏远啊。”
  一旁的钟叹惊叹于这辈子还能听到这样的对话,被咖喱呛了一下。
  只听秋澄光解释:“这个啊,因为我得避嫌啊。”
  “避嫌?”
  “是啊,你是学生会主席嘛,可我又不想别人觉得我是靠着和你认识的关系才进学生会的。”
  “是吗?”钟叹问。
  “当然不是啊,”归于璞瞪他,“不要插嘴。”
  钟叹很叛逆,手伸出去:“学妹你好,我叫钟叹。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要那么生疏地叫‘学长’了。”他把“学长”两个字咬得很重。
  归于璞斜过眼去再次瞪他。
  “钟叹学长好。”
  “……”
  “不管是不是靠着于璞学长你的关系进去的,”秋澄光说,“我还是觉得应该要端正一下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系。”
  “不要叫学长。”归于璞说,漫不经心地切着餐盘里炖得软软的咖喱胡萝卜。
  “那要叫什么?”
  “你想一个,或者就跟以前一样叫。”
  钟叹好奇:“以前怎么叫的?”
  秋澄光凑过去小小声:“于璞哥哥。”
  “噗——!”
  归于璞又瞪过去。
  “可我这样叫的话,别人会觉得我在撒娇。”
  “高中这么叫的时候,你怎么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那个时候……”她心虚地闪开眼,“不是有求于你吗……”
  钟叹笑了:“学妹,留个联系方式好不好,我很想知道你们高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归于璞亲手喂了他一口饭。
  秋澄光笑着点头了:“好,私聊。”
  归于璞吐了一口气:“你存心气我啊?”
  “没有呀。”
  “总之,”他有些蛮横,“改回原来的称呼。”
  “那好吧,那在人前我只好连名带姓地叫你了,既然你不喜欢‘学长’这个称呼。”
  “……行。不许躲着我,不然我把你调到我身边。”
  “你这是公权私用!”秋澄光正直得很。
  归于璞贱贱地笑了:“我知道啊。”
  秋澄光:“……”
  回寝室的路上,钟叹加了秋澄光的qq,拿到归于璞面前炫耀。归于璞的手指在屏幕上乱点一通,钟叹死命撒开了。
  “我问你啊,”他的话里头还带着隐不去的笑音,“你为什么遇上这个学妹就好像occ了。”
  “没有啊。”
  “那你对其他女生都不会这样。”
  “那是你不了解我。”
  “我是不了解你,我本来还以为你是gay。”
  归于璞停下脚步,正巧一片落叶飞了下来,他轻轻一抓,贴到钟叹额上,走了。
  秋澄光在学生会里不再躲归于璞了,却发现不躲他的时候仿佛每时每刻都看得见他。有一回宣传部开会他也来了,他一走进活动室,秋澄光条件反射“啪”地一声捂住眼睛。
  归于璞走到她面前,拿开手:“这么不堪入目啊?”
  “不、不是,学长,刚有一只苍蝇,您怎么来了?”
  曲翎“噗”笑起来,其他小部员也笑,藏着掖着地笑,不敢笑出声。
  归于璞问:“所以我是苍蝇吗?”
  秋澄光连忙摇头:“不是!‘苍蝇’和‘你’之间有个分号,不能混为一谈!”
  “既然这样,这一次的文案撰写就交给澄光了。”曲翎说,“标点符号都用得这么清楚,一定非常热爱语文!”
  秋澄光欲哭无泪,前怕狼后怕虎似的垂下头去。看着椅子底下他的鞋子,她果真想一脚踩上去。
  一次在图书馆听一个赚学分的讲座,秋澄光到得晚,找了个过道位置坐下来,身旁正好坐着钟叹。
  “呦,钟叹学长,大三了还听这讲座呢?”
  “……”大三怎么不能听了?
  钟叹整理心情,拐弯抹角地挽回颜面:“小小年纪就懂得来听这么博学的讲座,不错不错。”
  秋澄光看了眼周围玩手机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井底之蛙了还是这位学长死要面子。“这讲座难道不是给学分没修满的人听的吗?”
  钟叹:“……………”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今天的议题是“文学作品里的爱情”,听到一半,看见秋澄光开着手机在聊天,聊天界面的头像钟叹再熟悉不过了。
  她发送完消息之后,把手机反面盖上,又听台上某某某头衔的某某某讲了几句,又拿起手机看一眼,回消息。
  等到她这一次回完,钟叹悄声问:“欸,澄光,你跟归于璞什么时候认识的?”
  秋澄光挡着嘴巴,低声答道:“他高三,我高一。”
  “你一来,他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钟叹挑眉:“你没发现吗?”
  “没呀,我都不知道我来之前他是什么样子的。”
  “你高中毕业前跟他还有联系吗?”
  “有。我生日的时候会给我寄礼物。”
  钟叹若有所思。
  每年九月份归于璞就会把一个大箱子往外寄,问他寄给谁的他也不说,箱子包得很严实,完全看不出来收件人是男是女。但学生会内外都知道这件事,暗地里也讨论得沸沸扬扬。
  “你知道他大三了都没谈女朋友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秋澄光想当然,“我想我到大三也不会谈男朋友。”
  钟叹眼睛一睁一闭,慢慢地缩回身去,竖起大拇指:“我有种被命运捉弄了的感觉。”
  秋澄光:“哈?”
  今年九月份,归于璞没再往外面寄大箱子了,钟叹自导自演地摆出侦探的架势,摸着下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果然以前的礼物都是寄给澄光的吧?”
  归于璞:“……”
  *
  爆出土木学院学生会主席和一名大一女生丑闻是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份。有人拍到他们在活动室亲热的画面,说说在空间里转疯了,在微博上也有。
  土木学院学生会主席一开始出来辟谣。
  【我只是在帮她绑鞋带。】
  有着火眼金睛的人嗤笑一声,敲打键盘的手势如破竹。
  【你在她绑鞋带,她在帮你解皮带。】
  【信你的鬼话吧!】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
  这些恶臭的言论没几个小时就被删除了,那位学生会主席再放豪言。
  【让我查出谁拍的视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件事一出来,校方对各个学院以及校级学生会主席都进行了一次彻查。不良视频被撤下去,那位学生会主席的职也被撤了,关于那位大一女生的言论还在继续,众口一致地骂“婊”。
  这段时间,归于璞自觉地离秋澄光远远的。学校的各个部门社团的风气一下子跌到谷底,背后更多权利交易的黑幕被学生挖出来,在学生中间流传开来。
  因此,十一月整整半个月,秋澄光都没见到归于璞。虽然以前忙着要躲他,可他不让她躲且频频出现在她身边已经成了习惯,忽然一下子被抽掉半个月见面的时间,她的快乐都被抽去了一大半。
  光聊天有什么意思?后来连聊天都受到限制,实在叫人讨厌。情况发生改变还是在校方彻查结束之后,曲翎在群里喊圣诞夜要去吃烤鱼,让大家在群里报数。
  秋澄光迫不及待地报了数,后来看见归于璞也报了数,于是高兴地松了口气笑了。不过在这之前,她已经和舍友约好去吃韩国烤肉了,券都拿到了,她却一激动把这茬儿给忘了。
  *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夜。
  归于璞从学生街出来后,骑车回了宿舍。
  腊月寒冬,北风呼啸,咏叹湖栏杆上挂着的横幅随风飘动发出响亮的声音。
  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几点淡淡的星光,这段路上空无一人,半个小时前还有一拨人从这儿浩浩荡荡地过去,准备到不远处的烤鱼店吃一顿。
  此时,烤鱼店里一定烟雾缭绕,辣椒和从厨房间散出来的热量一定让那个地方分外温暖,可他还是找了个借口离开。
  这个圣诞节依旧过得毫无新意。原以为会与前两年有所不同,可到底还是他希冀太多。
  他到超市里买了桶泡面。上了楼,还没进宿舍,就听到钟叹杀猪般的吼叫:“oh no!忘记缴水电费了!”
  走廊尽头唯一的一点亮光在他面前熄灭。
  他一声不响地把泡面把桌上一放,泡面桶发出响亮的声音,好像碰到什么东西。
  “钟叹,充电宝借我下。”
  钟叹把充电宝包在毛巾里扔过来:“我出去趟,顺便交个水电费。诶?你今天不是去吃烤鱼了?”
  “不吃了?”
  “咋啦?”
  “快去交电费,我要开空调。”
  钟叹:“……”
  归于璞在黑暗中坐了十分钟,感觉还是太冷了,便锁了门上床。
  外面响起烟花的声音,果然还是乡下好,能放烟花爆竹,节日氛围浓郁,即便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圣诞夜庆祝什么。
  午夜十二点,一声酝酿已久的礼炮声响起,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呼出一声粗重的气息,拿起手机看看几点,只见屏幕上一连跃入好几条消息。
  【于璞哥哥快看!烟花!】
  【好漂亮哦!】
  【你在哪儿呢?为什么我去店里没看到你。他们说你走了。】
  【你吃饭了吗?】
  【我给你带了几个张宇小蚊子。】
  【我到你宿舍楼下了。好冷啊,有门禁我进不去。】
  【你在哪儿呢…………】
  归于璞急忙从床上爬起来,抓了两件大衣冲出去。
  一楼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得大堂昏昏暗暗,玻璃门外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好像一颗毛绒绒的球。
  他开了门走出去,把大衣披到她身上。
  秋澄光抖了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吓了一跳。
  “啊,于璞哥哥?”
  “起来,冷不冷?”归于璞一边帮她把衣服披好,一边拉着她走进大堂。
  “冷。大家刚刚都在烤鱼店,你怎么不去?”
  “大家都在?”
  “嗯!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章鱼小丸子。”
  “张宇小蚊子……”归于璞笑出声。
  秋澄光揉了揉眼睛,还迷糊着:“我眼睛都花了,看不清。”
  “还冷不冷?”
  “不冷。于璞哥哥,你的外套好香,好像女孩子穿过的。”
  “你醉了吗?”看她说话摇摇晃晃地,他忍不住笑,“现在就是女孩子穿过的。”
  “不是,我是说其他女孩子。”
  “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香?”
  归于璞费解地挠挠头,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嗅了一下:“很香吗?不觉得啊。”
  “我骗你的。”秋澄光声调一转,笑起来,“对了,小丸子估计都快凉了。”
  “还是温的。”
  “果然焐在肚子里很保温,我简直是个机灵鬼。”
  “嘁。”
  不理会他的不屑,她还是兴高采烈地打开。
  看到章鱼小丸子的瞬间,秋澄光眼睛都亮了。她拿起竹签,仰起脸来说:“你不喜欢吃沙拉,我就叫阿姨不要放,你吃吃看。”
  “嗯。”
  “他家的章鱼小丸子真的超级好吃!不过趁热吃更好吃,下次一起去吃?我请你。”
  “你请我?”
  “一颗。”
  归于璞吃了一口,不作声。
  “章鱼小丸子对面开了家意面店,我舍友说还不错,我叫她陪我去她不肯。”
  “为什么?”
  “因为她要去约会。”
  归于璞沉默一瞬,伸手摸摸眼角:“你饿了吗?”
  “不饿,这是给你买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我不知道啊,你为什么不吃晚饭?”
  归于璞噎了一下:“你以为我吃了晚饭还给我买?”
  “就……看见了想吃就买了呗,我自己也要吃的。”她又夹起一颗,“而且,你最近不是被摧残得够可以的吗?本来还是茂盛的参天大树,现在都跟老树皮一样了。”
  归于璞眼角一抽:“说啥呢你?”
  “对不起学长,我错了。”
  “……”
  她垂着眼看着盒子里的沙拉酱。自动贩卖机上红色蓝色的光跳跃着闪动着,光点在她娇俏的鼻梁上跳跃,不知是什么缘故,归于璞很想伸手抱抱她。
  “你没错。”他抬起手,秋澄光立马躲开了:“不许摸!我可是要长高的,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会打篮球的学长,他打篮球超级帅,他说下次要教我打篮球。”
  归于璞安静地看着她,察言观色。她每说一个字,他都要辨认一下脸上是喜悦是真是假。遗憾的是,在他看来,全是真的。
  “哪个学长啊?”他问。
  “隔壁学校的篮球社社长。”
  “连隔壁学校的篮球社社长你都认识了?”他倒吸口凉气,叉子要去夹小丸子,却怎么都夹不起来,一个劲儿戳着盒子。
  秋澄光故意说:“是呀,谁叫我有打篮球的天赋呢,他看我骨骼新奇。我可是事先告诉你了,免得以后发现我篮球技术那么好,你惊掉下巴!”
  归于璞心里再怎么不是滋味儿,还是被她逗笑了:“谢谢你讲了个这么好笑的笑话。”
  秋澄光:“……”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他忽然说。
  “你还没吃完。”
  “我带上去吃。”
  “哦。”
  “不开心啊?”归于璞停下脚步,秋澄光抬起头,确是一副闷闷不乐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有啊。”
  “……”
  “只不过我今天下午睡太晚了,现在一点也不困。”她说。
  “不困也要睡觉。”
  “不困还睡,浪费生命。你不想跟我讲话就直说,你之前叫我不要躲你,后来你觉得我烦了但又不想叫我滚蛋,所以就趁着这一次学校彻查的机会躲得远远的,是不是?”
  归于璞半天答不上话,最后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要不转读法学,你可能是块料子。”
  秋澄光躲开他的手:“可是我刚才去吃烤肉的时候遇到新闻社的一个女生,这段时间她和她机械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男朋友也每天见面,那个女生也是大一的。怎么就你不行啊?”
  “因为我是校学生会主席。”
  “哦,了不起咯?”
  归于璞俯身看着她:“你生气了?”
  秋澄光低着头,答不上话。
  “生气什么?”
  “没啊,谁说我生气了?我才不会生气!”
  “没生气为什么会这个表情?”
  她转开眼:“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就是明明已经想要躲开我了,却还是不敢说。我知道,上大学以来麻烦了你很多,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能进学生会是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但我不希望你是那样的人。如果这次换作你要躲着不见我的话,那你就摆明了说就好了,我以后也少来打扰你。”
  “我没有躲着你。”归于璞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回响,每个回声都撞在神经上,显得神经脆弱,“我这段时间可以跟你见面,但我还是觉得等学校那边彻查完了再找你。因为彻查肯定没问题,怕就怕有些人散布谣言什么的。”
  秋澄光抬头:“真的?”
  “嗯。”
  “从明天开始,你又要每天看见我阴魂不散了。——你说过我‘阴魂不散’吧?”他靠近她。
  秋澄光害怕地别开眼:“我……我……我……”
  “不用解释了,给你个弥补的机会。”
  “什么?”
  “既然你不想回去睡觉,那我们去江星阁转一圈。”
  她抿着唇,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好。”
  往外走时,秋澄光双手插在兜里:“啊对了,于璞学……哥哥,今天圣诞夜,虽然我也不知道大家在庆祝什么,可还是祝你圣诞快乐。”
  归于璞转过头看她:“圣诞快乐。”
  *
  大一下学期,秋澄光去法学院模拟法庭听了一场辩论,那场辩论的主题是“性与爱能否分离”,归于璞就坐在她旁边。当时有些尴尬。
  他却好像一点都不尴尬,问:“你觉得呢?”
  “当然不可分离啦!”
  “那接吻和爱呢?”
  “也不行!”
  “拥抱和爱呢?”
  “也不行!”
  “牵手和爱呢?”
  秋澄光迟疑了,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牵手还是比较常有的,比如搞心理团训的时候男女同学牵个手啊什么的。”
  “你跟你们班男生牵过手吗?”他看着她。
  不知为何,脸颊开始火辣辣地烫,像浇了一层辣椒油。秋澄光挠挠头发,点点头,抬起手,伸出小拇指:“这个,牵过。”
  归于璞点头,将视线放回到刚要开始的辩论上。
  法庭上主张“性.爱可以分离”的一位辩手甚至不惜以自身作为例子:“我认为性.爱可以分离,像我就是这样,和男朋友是爱,和其他男生,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道德束缚……”
  辩论场哗然。秋澄光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心疼起那位当场被绿了的“男朋友”。
  就在这时,她终于意识到归于璞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有一段时间了。她别扭地转过头去,掌心莫名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凶巴巴地问:“看、看我干吗?”
  *
  一直到来年四月春,学校举办了一场毕业生的集体婚礼,归于璞被临时拉过去策划,他还拉上了跟这事儿八竿子打不着的秋澄光。至此,钟叹完全肯定他喜欢她。
  然而又等了一阵子,天气都逐渐热起来了,校园里骑着电动车来来去去的情侣越来越多,空气中的信息素越发高涨的时候,钟叹还是没看见他有任何行动。
  完全搞不懂。
  钟叹的八卦关怀从这时候开始,放着自己好好的恋爱不谈,成天操心舍友什么时候有点动作。后来他女朋友被人勾跑了,归于璞神情淡漠道:“谁叫你一门心思放在我身上,你的女朋友就被学过恋爱心理学的人挖走了。”
  钟叹含泪打出一串省略号:“…………………”
  归于璞打算等秋澄光大二再说。因为等到她大二,他也已经卸下学生会主席这一职位了。
  相比大一的时候就跟她表白(暂时就当她会答应吧……),那么“大一新生vs学生会主席”难免会引起好事者的口舌闲不住,那些口舌又通常喜欢攻击女生。到了大二,不怀好意的舆论会大大减少。
  可是,本来要捱到她大二就够难了,归于璞每天能够看见她跟她怼跟她笑就算是心理安慰了,但她偏偏要跟什么篮球社社长学打篮球?
  打篮球???
  以前怎么没听说你喜欢看篮球赛???
  本来大三已经没有体育课了,就算去跑步也不会去体育馆。但有一天归于璞被拉着去给钟叹加油,结果碰到旁边喊“蓝晟学长加油!”喊得最大声也是最熟悉的一个声音居然是她!
  当即有一颗柠檬在心里炸开了。归于璞起身走过去,站在高她一级的阶梯上,点了点她的脑袋,秋澄光蓦地一回头,惊讶地张大眼睛。
  “干嘛呢?”
  “给……学长加油啊。”
  “我有话跟你说。”
  “啥呀?”
  “我去楼下等你。”
  他起身走了,秋澄光愣了一会儿,忽然紧张地咬住唇,跟旁边的人招呼两句,从啦啦队中离开了。
  他站在体操室的门前,看见她下来之后,沿着幽暗的走廊往外走,一走出体育馆,旁边就是江星阁。秋澄光跟了上去。
  大白天的,江星阁没有什么人。一直上到二楼,他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脸色酱紫酱紫的:“你……什么时候喜欢篮球的?”
  “就觉得别人打得很帅,就喜欢了呗。”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除了篮球呢?”归于璞在一块凳子上坐下,双手从兜里拿出来,拍了拍身旁。
  “现在只喜欢篮球。”她坐了下来,“刚才投三分球的那个学长就是之前我说教我打球的学长,超级帅对不对?跟你完全是不一样的类型!他叫蓝晟,也是大三……”
  “记不住。”他别开眼说。
  “我多说几遍你就记住了。”她故意的,“蓝晟,蓝晟,蔚蓝的蓝,福晟集团的晟,蓝……”
  归于璞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像收住了音,转过脸看她:“你喜欢他?”
  秋澄光看着他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见他眼白有些红。“不喜欢。”
  “说实话。”
  “不喜欢。”
  “可我等了你三年。”他忽然说。
  “哈?”
  “我等了你,三年多。从你高一开始。”
  “我不信。你那时候还收别人的情书呢。”
  “收给你看的。”
  秋澄光咬着唇:“我也是做个样子给你看的。”
  归于璞一怔,凝眸望着她:“哪个是做样子?”
  “蓝……”
  “别提这个名字,我头疼。”
  秋澄光笑出来,动了动手腕,低头看着放在一起的两只手,分开的。她把小拇指钻到他掌心里,归于璞轻轻握住了。
  “你之前问我牵手和爱能不能分开,如果要这样子牵,就是不能分开的。”她举起两个人的手,两只手掌心贴着掌心,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凝着水光的眼睛看着他,她憋着笑,害羞地别开眼。
  归于璞握紧她,问:“你真的不喜欢那个篮球社社长?”
  “不喜欢。”
  “那排球社社长呢?”
  “排球社社长?”秋澄光看向他,“这个世界有姓排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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