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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三朝开济老臣心

  原来朱衡被轿夫们飞快地抬回来,已是嘴唇发紫,四肢僵硬,几近不省人事。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到热炕上,焐了好几床厚棉被,又在床边生了两盘炭火,足有半个多时辰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本说被皇上召见,是一件荣幸的事,关于杭州织造局请银过高的问题,即便皇上不高兴,朱衡也要阐明自己的立场和观点。谁知结果站着出去,被抬着回来。
  阖府上下无不拧了一把汗。
  朱衡的诰命夫人上了年纪,哪里经得住这般惊吓?守在床边六神无主,除了一把泪水一把鼻涕,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亏得管家方寸未乱,张罗着厨子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端到床边来,撬开朱衡的嘴,一点一滴地喂下去,然后把几床厚被子焐得紧紧的发汗。
  这样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老半天,直到巳时,一直昏迷不醒的朱衡才悠悠醒来。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见床边一堆人,一个个脸上都挂满泪痕,茫然不解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见朱衡犯迷糊,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绞,涕泪纵横,只撇着嘴呜呜直哭,也不知道怎么跟朱衡解释。
  还是老管家冷静些,挤上来禀道:“老爷,今儿凌晨,你在午门外冻坏了。”
  经此提醒,朱衡才慢慢回过神,记起早晨在午门外受到太监们的侮辱和刁难,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心像针扎般的痛。
  朱衡年岁已高,受此风寒,加上火气攻心,肺都像要咳出来了一样,嗓子里更像是扯风箱似的。
  婢女给他垫高了枕头,老夫人又吩咐家仆,找出家中常备的顺气丸来,让朱衡服下。
  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大伙儿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松了。
  待朱衡不喘也不咳了,管家终于忍不住问:“老爷,难道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吗?”
  “你是说,咳,咳……”朱衡心塞,提及此事,又是一阵咳。
  “小皇上才十几岁,朝中又无甚大事儿急事儿,怎么可能这早传旨见你呢?既然传了旨,又为何突然不见了?”
  “啊?”朱衡讶然。
  “我看十之八九是太监们使坏。”管家的语气肯定,“老爷平时进宫,从来不给值日官施舍路票,那帮家伙早已看老爷不顺眼,就想找机会整老爷。”
  “嗯,有几分道理。不开城门,也不开值房门,让老夫挨冻,这是太监们使坏,肯定没错儿。”
  朱衡微微颔首,回想起早晨风势弱下来那会儿,隐隐听到那帮太监们的对话。不过他很快又狐疑地说:“但我看,他们还没这么大胆诈传圣旨。骗老夫前往左掖门候旨,这可是欺君之罪。”
  “老爷,这事儿我觉得你想简单了。”管家谨慎地提醒。
  “怎么简单了?”
  “先撇开诈没诈传圣旨,皇上如果召见老爷,就像老爷所说是因为杭州织造局请银的问题。织造局先请圣意,再知会老爷要移文,这已违背祖制,为何李太后和首辅大人不加以制止呢?”老管家跟随朱衡多年,对政事也持有一定的看法。
  “对呀!”朱衡一直针对用银过高的问题,却没想到这一层,被管家提醒,才恍然顿悟。
  “这都已经巳时了,想必老爷在左掖门冻坏的消息早已传到首辅大人耳中,这会儿首辅自己不来,也不派个人来问候一下老爷。”
  “你的意思是首辅大人与阉宦沆瀣一气?”
  “老爷,这只是小的一时猜测。”
  “我这就去内阁,问张居正。”朱衡气得一咧嘴,也顾不得自己身子的状况,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爷。”管家慌忙上前,将朱衡搀扶住,担心地说道,“要不等你身子好些再去。”
  “不,现在就去。”朱衡硬是犟着出了门。
  刚出大门,水墨恒便赶到,问:“朱大人,您老身子无恙吧?这是要去哪儿?”
  “去内阁。”朱衡愤愤地答道。
  “张先生这会儿正忙,着我来探望朱大人。要不,咱还是进屋说话吧?”水墨恒恭敬地说。
  “是啊,老爷,难得水少保光临!”管家赶紧帮衬。其实,他心里也害怕老爷前往内阁。
  毕竟刚才那一番话,妄论首辅,说得有点过。就老爷的脾气,跑到内阁,不得质问张居正?万一闹起不愉快,自己煽风点火,岂不害了自家老爷?
  就这样,管家和几名轿夫又将朱衡架了回来。
  这是水墨恒第一次造访朱衡的府邸。
  按照士人接待的规矩,正式会客应在客厅,若是亲密的朋友,也可延至书房,一般不在自己卧室。
  朱衡本想安排在客厅会见,但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力气。
  管家也瞧出了这点,客气地询道:“水少保,若不介意,咱直接去老爷卧室吧?”
  “好,好,好!”
  水墨恒见朱衡面色蜡黄,眼窝塌陷,形色枯槁,憔悴不堪,时不时还会猛咳几声,禁不住心下一酸,满满的同情自心底油然升起,一迭连声地说了三个“好”字。
  进了卧室。
  朱衡依然躺下。
  水墨恒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说了句应景的话:“张先生特意着我来传话,让朱老在家好生休养,定会给朱老一个交代。”
  “有他这句话就成。”朱衡不冷不热地回道。
  “先生还要我来谢谢朱老。”这句话张居正可没交代,水墨恒自己加的,为了暖暖朱衡的心。
  “谢我什么?”
  “朱老抗旨上奏,陈说杭州织造局用银的问题。先生也觉得织造局申请的工价银高得离谱。之所以没有亲自来探望朱老,就是急着去内阁草拟一份财政改革的计划书。”水墨恒在朱衡面前,可算是为张居正留了几分面子。
  “若果真如此,老夫这顿窝囊气也算没白受,这顿冻也算没白挨。”朱衡感慨地说,果然感觉暖和了几分。
  水墨恒拱手,慰藉道:“一定一定。”
  就在这时,门子来报:“工部左侍郎潘季驯大人来访。”
  潘季驯与朱衡一样,也是一位出色的河道治理专家。尽管两人在治河理念和方略上不尽相同,但潘季驯也是一位正人君子,自去年京察从江西巡抚调任工部左侍郎,勤勉做事,远离是非,与朱衡相处十分融洽。
  朱衡对潘季驯也十分器重,工部一应大小事都会与他商量。
  朱衡知道潘季驯来,肯定不是一般的探望,定与自己左掖门挨冻受辱一事有关。
  “我回避一下吧?”水墨恒主动起身。
  “不用。”不料朱衡一摆手,“水少保在刚好,有什么话可以捎给皇上和首辅知悉。”
  “可是,不妨碍你们谈话?”水墨恒直问。
  “无碍,老夫自以为坐得直行得正,潘季驯与我一样,我俩之间的谈话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朱衡信心满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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