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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投躯帝廷

  其实被藐视,也在情理之中。
  水墨恒当下的确什么都不是,若非那块腰牌,即便言及皇上的病情,十有八九被当作一介狂生,连张居正的面儿都见不到。
  被藐视了没关系,尤其是年轻人,白居易去长安时还被藐视“居大不易”呢。
  关键是要通过自己的本事将藐视送回去,所以面对张居正的不屑与质疑,水墨恒慨然回道:“张先生身为朝中重臣,若明知皇上的病情而漠视不理,倘若日后传了出去,那些好事之徒岂不说你有意怠慢皇上?”
  张居正缓缓坐下,眉头紧蹙,面色十分凝重。
  水墨恒见张居正一副似断非断犹豫不决的样子,又谨小慎微冒险地提醒道:“想必张先生也知道,当初邵方和何心隐先找的徐阶,然后才找的高拱……”
  张居正稍一沉吟,紧盯着水墨恒,目光如炬地说:“倘若你不能将皇上的病说出个所以来,老夫决不轻饶。”
  水墨恒见张居正终于松口,心中大喜,将此行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居正。
  张居正也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
  原来那天张居正与高拱一道前去乾清宫看望隆庆帝朱载垕,不料朱载垕神志不清,指着高拱的鼻子哭哭啼啼地说:“朕命不久矣,你们这些逆臣贼子,早就盼望朕归西对吧?”
  无端被骂,高拱吓得冷汗一冒,慌忙跪地磕头如捣蒜。
  高拱脾气一向不好,得罪的人也多,但全心全意为朝廷做事,所以最忌讳“逆臣贼子”这四个字。
  从乾清宫出来,便如同古坟里起了烟鬼火直冒,盛怒之下,以“诊治不力”的罪名将甄选上来的几位民医通通打入死牢,不日问斩,其中便有水仙。
  这原本也不算什么突发事件。
  几位民医虽然罪不至死,可没将皇上的病治好也是事实。非但没有治好,与之前的太医御医一样,也没诊断出皇上的病。
  相互一番坦诚后。
  张居正虑着水墨恒算来还是自己同乡,不免多了一份关心,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夫只能试着为你引荐,至于能不能救你父亲,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水墨恒已是万分感激,对张居正拜了又拜。
  而且从张居正的讲述中得知,其实要杀水仙等几位民医,皇上并未真正下旨,只是高拱气愤之后的结果。这样,驳回的几率无疑又增加几分。
  当日,水墨恒在张居正的府邸留宿一晚。翌日早晨,随张居正进宫面圣。
  见张居正身着锦鸡绯袍,腰系犀牛莽带,头戴绫罗乌纱,帽上的珍珠玉色斑斓,水墨恒不禁啧啧直赞,还痴痴地妄想:“这身行头流光溢彩,真他娘的威风气派,有朝一日待我飞黄腾达,也能穿上这个那贼牛逼了……”
  出灯市口大街,穿过十王府街(即现在著名的王府井大街),便看到紫禁城的东门东华门。
  东华门与西华门遥相对应,宏伟别致,门外皆设有下马碑石,红色城台,白玉须弥座。城台上建有城楼,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基座围以汉白玉栏杆。
  戍守的兵卒见着张居正,皆点头哈腰纷纷避让。
  水墨恒跟在后头,第一次见识体会这种高高在上、被人仰视的滋味儿。心想难怪世人都愿当官儿,拼命往上爬,原来真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
  穿过文华殿、皇极殿、建极殿(即保和殿),不知不觉到了乾清宫的门前。
  水墨恒浑身一个激灵,暗自忖道:“明朝皇帝常朝与听政重地不是在皇极殿吗?怎么到乾清宫来了?乾清宫可是后宫啊,那是妃子宫娥们出没的居所。”
  都知道,乾清宫是皇上生活娱乐之地,称作后宫,也叫大内。除了太监、内侍、太医御医、御茶膳房的火者等身份特殊的人,朝廷命官一概不得入内。
  其实,明朝皇帝在乾清宫听政也有史可循。
  当初,朱棣从南京迁到北京,前朝已有三大殿,叫奉天殿(太和殿的前身)、华盖殿(中和殿的前身)和谨身殿。但朱棣御新办理政务不到百日,前三殿便遭火灾意外烧毁。
  朱棣唯恐“违背天意”,不敢立即重修,于是乾清宫便成为御门听政的临时地点之一。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明朝中后期的皇帝老儿,都有个不上朝的臭毛病,以隆庆帝的父亲嘉靖帝为代表。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所以朱载垕终日泡在乾清宫里头也并不稀奇。
  据说他当皇帝六年,只上过两次早朝,平常无论皇亲国戚,还是介胄重臣,若想见他一面,必须来乾清宫门前候着。
  ……
  ……
  一名内侍见辅臣张居正前来,慌忙进去通报,不大会儿便出来传话说:“皇上有旨,请张先生觐见。”
  张居正挪步前,不忘提醒水墨恒一句:“待会儿少说话。”
  水墨恒点点头,跟随其后进了乾清宫。
  刚一踏进寝殿的门槛,便听见一道慵懒而中气不足的声音传进耳朵:“张先生,你来了?”
  张居正当即加快脚步,然后跪下给御榻上的皇帝请安。
  水墨恒因为心里着急,想着距离午时也就一个半时辰了,加上途中一耽搁,撑死一个时辰斡旋的时间,一直琢磨着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恳请皇上恕免水仙的罪。
  所以,张居正跪下,他反倒站着。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刚来陌生的环境,尚未找到归属感,不适应下跪这个礼节。
  张居正正欲扯他一把。
  只听朱载垕嘻嘻笑道:“有趣儿,有趣儿……”
  “皇上。”张居正浑身一个激灵,以为皇上的病又犯了,慌忙喊了一声。
  朱载垕也没搭理,径自冲水墨恒笑,喊道:“嗨,你是第一个见朕不下跪的人。”
  “请皇上恕罪!”水墨恒这才意识到,慌忙单膝着地,恭敬地行了一礼。
  然而,朱载垕却意兴索然,当即将笑容收敛,摇头道:“不好玩儿,不好玩儿……”
  水墨恒不禁偷偷看了御榻上的隆庆帝一眼,心想这个风流皇帝先说“有趣”,后说“不好玩”,前后不过俯仰之间,还能更变化无常歇斯底里点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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