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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很快,他们知道了,这次重启不止导致了照明系统故障,看起来,飞船中所有的舱门全都打开了。主脑拒绝透露任何信息的白色区域现在向着他们敞开了舱门,里面灯火通明,在充足的灯光下,这个舱房中陈列的东西站在走廊上就能看得清楚——全是标本。
  三个人贴着舱门对面的走廊墙壁缓慢地走到了舱门前,这个大房间里是一排排的陈列架,透明箱子中是各种动物的标本,有些架子上的标本箱被推到了地上,箱子碎成了渣,冰晶似的箱体材料和破碎的动物残体混成一团,洒在地板上。
  妮妮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直觉觉得这房间里应该也有人类的尸体。她看向陈列架,异星生物两两成对凝固在冰块似的标本保存凝胶中,离门口最近的是昆虫类,蝴蝶,蜜蜂,金龟子,蚂蚁,独角仙……向房间深处望去还能看到更多标本,鸟类,鱼,蛇,小型哺乳动物,巨大的野兽……许多是她熟识的,还有很多她没见过。一些标本只是被简单地固定在凝胶中,一些还放入了树叶花草、小鸟窝和蛋,模拟它们的生存环境。
  舱门打开后,走廊上二十几度的气温和舱中零下的气温形成对流,吹动这些早已死去的动物的触角,羽毛,鳞翅,毛发,乍看过去,仿佛它们被这阵风复苏了,下一刻就会从碎片中爬起来。
  将这些珍稀的标本打碎的是五位船员,这场大闹还没结束,他们也倒在了这些异星生物的身边。他们也全都没穿衣服。看起来,和这些动物并没太大区别。
  这五个人的尸体被标本室保存相当完好,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出他们死前在干什么。
  妮妮的心像是随时会从喉咙跳出来,她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又觉得想吐,“睡眠舱那两个人不是在撕打。”
  齐盛跟0079对视一眼,“像么?”
  0079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地底洞穴的那两个人临死前还在缠绵欢好,骸骨的姿势和这五个人一样。
  妮妮听了,觉得一条又潮又冷的蛇在自己后背上缓慢地爬动。她声音发颤,“我们,怎么办?”
  “打开氧气模式,过滤空气。”齐盛提起槍向前走,“先回控制舱。”
  0079和妮妮紧跟在齐盛后面,不敢再往打开的舱门中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那房间里还没死透的无形魔鬼就会跳出来。
  可是,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另一个舱室也大开着。这个舱室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一眼扫过去有十几具。
  和之前那些人一样,这些船员不着寸缕,像一群狂欢的蛇交缠在一起。可他们的尸体、头发上还有没化开的冰霜,这让眼前的景象可怖可怕到了极点。
  再仔细一看,其中有很多人背后纹着一个披黑色斗篷的六翼天使,天使展开的翅膀赫然白骨嶙嶙,这些人是臭名昭著的黑天使!
  可是——怎么可能——黑天使全都主动接受过阉割啊!
  可他们确确实实是黑天使!除了背后的纹身,颈上还有黑天使吊坠的项链。
  “快走!”齐盛对两个呆住的同伴大喝。
  妮妮和0079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狠狠打了个哆嗦。
  理智上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但眼前这画面太诡异太具冲击性了,直接一巴掌把人拍懵了,连关上眼皮也做不到!
  三个人仓皇奔上舰桥,控制舱的舱门也已经打开了,齐盛守在门边,等妮妮和0079一进来,他立刻关闭了舱门。就在这时,主脑巨大的屏幕突然变成了鲜红色,伴随着一阵欢呼声,屏幕上焰火绽放,现出几个大字:欢迎归来!
  三人再次呆立,0079重重地喘着气问妮妮,“你的控制板搞的?你们泰和的传统?”
  妮妮也在喘气,“不是。应该是飞船自带的。默认的。”
  烟花消失了,鲜红色逐渐褪去,齐盛问,“你们的面罩氧气还能坚持多久?”
  三个人的面罩氧气都不多了。妮妮的能稍微好一点,0079和齐盛的面罩本身就不是为长期在缺氧环境下作战设计的,这时氧气已经所剩无几。头盔充能源后八小时后才能造出一小时的用量的氧气。
  齐盛当机立断,问主脑,“全面净化飞船内空气需要多久?”
  “十五小时二十分。”
  “先净化控制舱内空气。”
  “进行中。十六分钟后将完成舱内空气净化。”
  这十六分钟相当漫长。
  三个人各找了一个通风口,展开四肢站着,毛皮大衣、背包全拆下来,里朝外包成一团,放在脚边。
  妮妮问齐盛,“你的氧气还能撑多久?”
  齐盛听起来很平静,“慢点呼吸的话能坚持到净化完成。”
  “0079你呢?”
  “也差不多。这船上的装备室在哪里?如果近的话我们去换个头盔!”
  “主脑,调出地图,从这里去装备室需要多久?”
  0079一看地图,得了,别想了,躺最多尸体的那个舱房就是装备室。
  妮妮幽幽叹气,“那些人死之前和我们想的一样。”他们也以为到了装备室,换上氧气头盔,活下去的机会更高,可这个地方没给他们一线生机,给他们了一场死亡的盛宴。
  0079没再说话,但齐盛和妮妮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
  “转身,换一面吹吧。放松,消耗氧气的速度就会慢一点。”齐盛勉强安慰两只狐獴,“想想地底洞穴那两个人,他们从这里逃出来,走了那么远,如果他们的死因和这些人是一样的,那说明他们很可能是长期接触了某种毒素,最终毒发无可避免。我们才进入飞船多长时间?”
  0079稍微缓过来劲了,不过说的却是丧气话,“也没准毒素就是立即发作的,只不过那两个人比较幸运才走得远了点。我看,这种毒素八成可以在空气中传播。”
  妮妮没亲眼见过地底那两人的尸骨,但对0079拍摄的照片印象深刻,她仔细回想进入飞船之后他们都接触过什么东西,在什么时候摘下了面罩,这么一想,好像处处都是破绽,他们还在储藏室吃了一顿饭呢!吃的也都是船上的食物!先前在控制舱里大家全把头盔摘了!
  这么一总结,连齐盛也颓了,他打开面罩,在两个小伙伴的惊呼中深呼吸了两口,把头盔往地上一扔,坐在地板上,“既然怎么都得死,死之前能舒服一点是一点吧。”
  妮妮惊恐极了,“齐盛——你——”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这话应该0079说还差不多!
  0079也懵了,“你怎么了?”
  但两人也立刻明白了齐盛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全是汗,因为缺氧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青白,显然早就在憋气了,刚才说自己氧气可以支持到控制舱完成空气净化只是在安慰他们。
  幸好就在这时,主脑响起提示音:“舱内空气净化完成。”
  三个人齐齐地呼了口气,0079摘掉头盔,“幸好。我只剩两分半的氧气了。” 妮妮几乎瘫软在地上,她摘掉头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几口气,忽然感到两位同伴神情不对,“怎么了?”
  0079睁大眼睛盯着她的头顶,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她伸手向自己头顶摸,齐盛急忙喊,“别动!”
  晚了。潘多拉的魔盒早在未察觉的时候开启。
  妮妮摸到自己头发上沾着一片树叶似的东西,她拿到眼前一看,是一片残缺的蝴蝶翅翼,猛一看是黑色,在光下反射着深紫、电蓝、翠绿的光晕,这些美丽的颜色是翅膀上的鳞粉,触感和丝绒极为相似。
  妮妮松开手,蝴蝶的残翼从她指间落下,坠落成一段色彩斑斓的丝绒。她低头,惊讶地看到自己躺在一匹抖开的丝绒布匹上,皮肤所碰到的每个点都无比柔软,让她想要亲昵地偎蹭。
  第115章 起飞?
  那片蝶翼从妮妮指间落下时候齐盛知道要糟。他朝她猛冲过去, 想要把她从即将发生的厄运中拉出来,可他冲得太猛了,失去平衡, 摔在地上, 不停坠-落, 坠-落,坠-落……
  急速的坠-落使他看不清周围的景物, 周围的一切被拉成直线的彩色线条, 有粗有细,艳丽至极。
  他惊呼了一声之后, 忽然间发觉这种失重的感觉并不讨厌,试了一下,似乎可以在空中游动, 他挥动四肢, 发现周围的线条其实是光滑的丝线,丝丝缕缕,蹭在皮肤上, 像琴弦一样撩拨周身的寒毛, 那种细细的痒一直痒到心里去,可又十分惬意,这些丝线的质感就和妮妮采集的香蒲线一样, 光泽也很像,只是更为鲜艳, 这样一想, 他立刻想起来,对了,妮妮!他要找到她。
  他心中起了这个念头, 忽然感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丝绸堆里,身下全是光亮美丽的丝绸,有的还没织好就从织机上取了下来,丝线和别的丝绸上的线缠在一起。他抽丝剥茧,挑开纷乱的线,心中渐渐定下来,心底有个声音十分笃定地说:她就在下面,只要分开这些线,就会看到她了。
  可缠在一起的丝线太多了,颜色也太多太鲜艳了,玫瑰红、宝石蓝、姜黄、石榴红、靛紫……太多了!即使是丝绸,太多艳丽的颜色聚在一起看得久了也觉得炫目!
  他紧紧闭上眼睛,焦躁起来,用力去撕眼前的乱线和丝绸,嗤嗤几声轻响,他赶紧睁开眼睛,可别撕坏了!眼前丝线换了一批颜色,流淌在他脚下,烟雾一样的紫,少女脸颊上红晕一抹的浅粉,春天刚抽芽的柳枝的嫩黄,晴空下的一弯碧水的青绿,这些色彩让人心平气和,丝绸光滑地磨蹭着他的脚趾和脚心,他躺下,在绸缎堆上打了个滚,不再慌张了,认认真真梳理分开这些混杂在一起的细线,理顺它们,一股一股放在一边,理顺的丝线光滑细腻,光泽像在缓缓流动的泉水,他的心情更好了些,隐隐知道,她就快出现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见一双小手从纷乱的丝线另一边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他。
  这双小手他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熟悉到一握就知道是谁的。这双小手顽皮地握住他的手摇动了几下,像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始不老实了,先抓住他的手腕,再顺着手腕向上,掌心贴着他手臂内侧游走,食指在他手肘处打了个转,再抓住上臂用力捏了捏,像是要用指缝去夹他的肌肉线条——这种毫不掩饰贪婪的淘气摸法,还能是谁?是妮妮!
  她笑嘻嘻地从丝绒之间探出脸,她的双手这时滑到了他的肩颈后面,揽住他,把他用力往丝线这边拉。
  齐盛心里忽然有点慌,他急忙阻止她,“别这样!停下来!”
  妮妮隔着丝线对他笑,“我偏不停!”她这么说的时候咬着下唇,有点挑衅似的对他眨了一下右眼。
  齐盛摇头,“这些——全都不是真的!”
  妮妮还在笑,“你过来我这边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来啊,快来!”
  纷乱的丝线像一幅没织好的丝障,隔着缝隙能看到一些,又不能看到全貌,齐盛想要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急了,“不行!你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她吃吃地笑,又凑近一点,耳语般跟他小声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要这么做?”几缕若有若无的丝线随着她的唇齿间的呼气吹拂到他脸上,蹭着他眼睛下面那片皮肤一片麻痒。
  齐盛愣了,对啊,他怎么知道?
  这时他感到,她隔着几缕薄薄的丝线贴在他身上,就像他刚才在丝绸堆上打滚时用皮肤肢体感受丝绸的质感一样,她这时也在感受他。
  原本这场角力的双方就实力悬殊,因为齐盛自己也是妮妮的帮手啊,再加上她的眼神,声音,体温,发丝蹭在丝绸上发出的窸窸窣窣,还有她身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气,全都有增益,这些buff一叠加就更不得了,只要他稍一犹豫,再无反抗余地,被她轻松地拉到了丝障另一边。
  短暂的黑暗之后,齐盛睁开眼睛,原来丝障另一边别有洞天——周围是呼啸的风声,他们正在从世上最高的悬崖坠-落,他抱紧了她,不断下坠,渐渐坠入了风声,最深的峡谷底是最温软的水,与其说是坠入其中、像炮弹一样击穿水面狠狠进入,倒不如说他们是被这团温软的水吸入的。
  混沌,绵密,浓郁,又香又腻,如胶似漆。
  他一时冷得全身都要打寒颤,像有电流从尾椎沿着脊柱蹿到全身最细小的神经末梢,一时又热得每个毛孔都张开狂喊,每根发丝上都是小汗珠,连呼吸都是炽热的,能让肉身溶化成一体的热,他奇痒又酸痛,像是要被撑破了,又像是要被挤炸了。
  他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喊她的名字,“妮妮!”
  她两手搂着他的脖子,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指尖陷进他的背肌中,叹息般回答,“嗯。我在这儿呢。”
  “妮妮你在哪儿?”
  “在这儿!0079,我在这儿呢!”
  “怎么还叫我0079!不是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么!”
  “嘻嘻。”她从树丛后跳出来,弹簧一样扑向他,他急忙闪开,再一弹,他们扑打嬉闹带起的劲风把树叶拍飞,空气里充满清润的草香。
  她始终技高一筹,蹦到他怀里,把他撞得跌倒在地上,他就势抱住她,一起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潺潺溪水边。他们爬起来,在溪边啜饮清泉,清亮的溪水中映出两头漂亮的云豹。
  她斜睨着眼睛看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尖儿在空中摇摆,像一条灵蛇,又像一根顽皮的手指,碰碰他拖在地上的尾巴尖,再转个弯,缠住他的尾巴高高举起,然后又盘卷一个小圆圈,圈住他的尾巴,上下移动,他嗷地叫一声,要躲开这种挑逗,她嘻嘻一笑,尾巴又轻轻一甩,伸到他耳朵边扫一扫,他的耳朵立刻变成飞机耳了,耳朵里的绒毛连着许许多多的神经,是云豹最敏感精密的器官之一,怎么能这么乱rua呢?
  他正要反抗,那条大尾巴又在空中一转弯,在他的胡须绒毛上蹭了蹭,滑到他下巴下面给他抓了抓痒。
  没有任何猫科动物不喜欢被抓脖子,妮妮更是深谙此道,几下就把他弄得翻到在地,露出肚皮,他眯起眼睛,喉咙里呼噜呼噜,像有个小马达在身体里发动了。
  他正舒服呢,她又坏心眼地停下不动了,他的大尾巴难耐地敲在地上,再讨好地拉一拉她的尾巴,脉脉含情看着她,心里不住喊,“来呀!rua猫啊!继续嘛!不要停!”
  可是妮妮偏偏不让他如愿,她轻轻一跳,越过小溪,走了几步后再回头看他一眼,继续向丛林深处走。
  周围的树木碧绿如华盖,阳光透过枝叶投下,仿佛金色的丝绒穗子,绿叶也变成半透明的,像是一块块深浅不同的绿宝石雕琢而成,妮妮行走在其中,身后的大尾巴随着脚步摇晃,每一根绒毛尖端都闪着柔顺美丽的光泽,她回头顾盼的眼睛是一对碧绿的宝石,她的每根肌肉线条都充满力量。
  云豹妮妮美极了,也神气极了,俨然就是这丛林中的帝王。
  帝王的召唤是无法拒绝的。
  他毫不犹豫跳过溪涧,跟在她身后。
  丛林的深处隐藏着一座华美的宫殿,白玉砌成的亭台,奇花异草在其中绽放,阵阵幽香之中是淙淙泉水之声,喷泉如珍珠滴落在喷水池中,小小的彩虹之下一群群蓝羽赤胸的小蜂鸟在花间啜吸蜂蜜,在水池中濯洗羽毛,她走进一座以各色宝石装饰的玲珑白玉亭中,横卧在翠绿得像最新鲜的苔藓一样的绒毯上,尾巴在绒毯上轻轻一上一下敲动,这富有节奏的敲动是种魔咒,让他的心脏雀跃着合唱,他跳过去,卧在她对面,她躺在他臂弯上,抚摸他的脸颊,笑嘻嘻按在他颈后,她没怎么用力,他顺从地低下头,鼻尖碰碰她的鼻尖,还想再和她玩闹,她已经不耐烦地抓住他的脖子往下拉。
  0079和妮妮玩闹的时候,那条淘气的大尾巴一会儿卷在他手臂上,一会儿在他肋下蹭蹭,弄得他痒痒得难受,他挣扎一下,她呜呜低声咆哮着表示不满,一翻身把他扑倒,压在他身上。
  不知何时,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豹爪变成了修长灵活的手指,华丽威严的皮毛变成了人类的肌肤,可那两条大尾巴还在,它们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和灵智,难解难分缠在一起,你逗逗我,我再撩拨撩拨你,蹭一蹭,再炸毛,轻轻咬一咬,再用力一点试试。
  这片丛林像是没有黑夜,太阳永远不会落下,清泉和鸟鸣不受时间限制,呼吸会一直炽热下去,心跳会越跳越快,像歌剧女伶演唱的华美曲调,一次比一次高亢,神经绷得紧紧的,拉成了细细的钢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象征极致危险的蜂鸣声也响起了——
  他心底有个声音说,停下来,不然真的会死的!
  在下一次高亢激越的歌声来临时他这么喊了出来,“停下来!停下来妮妮!”
  她把他抓得更紧,像要将他扼杀,喘息着反问,“为什么?我们这么快乐。”
  是啊,为什么要停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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