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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姨母不愿意让自己和傅仲正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傅仲正他称帝后,后宫嫔妃宫女众多,不愿自己去过那争宠夺爱的日子。
  眼下金乌西斜,为宫殿渡上一层金光。日色越发低垂,金光似是挣扎了两下,终究抵不过夜幕侵蚀,黯淡了下去。
  天黑了。
  “姑娘?”
  徐妈妈见顾知薇停下脚步往宫里看去,以为她不舍得今日放进去的东西,笑道,
  “左右咱们明儿还回来,那些个胭脂水粉的,姑娘不在,定是没人敢碰的。”
  “不是因为这个。”
  顾知薇低首浅笑,冷风吹动裙摆,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堪堪不及一握,模样楚楚动人,一派让人怜惜模样。
  可随机,顾知薇抬头挺胸,清澈眸子宛如倒影漫天星光,行动间宛如盛开牡丹,雍容华贵,昂首往马车行去,
  “我都多大了,哪里还会惦记那些个东西。妈妈快别说这些个,快些回家才是。”
  便是那傅仲正日后后宫佳丽三千,她若想争,自然是谁都比不过她。
  徐妈妈见自家姑娘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方才消极阴霾情绪一扫而净,反倒是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势来。
  嗯,倒是有点儿像镇北王的气势。
  察觉到自家姑娘上了马车,徐妈妈紧赶慢赶跟了过去。临走前回看了层层宫阙,仍旧是不明白,姑娘方才在看什么呢?
  坤宁宫正殿,崔皇后恹恹躺在软榻上,仍旧是方才赴筵的衣着,只满头钗镮去了大半,只留下素素几根金簪固定发髻。
  承文帝披着明黄大氅在外间批阅奏折,察觉到崔皇后神色淡淡,刻意大声咳嗽了几声,见崔皇后动也不动,一幅懒得搭理人的模样,朝夏太监使了个脸色,问他,
  “可是太后又给皇后脸色瞧了?”
  夏太监早就听崔女官把前因后果讲了,听陛下问起,倒是不敢瞒着,话语间也不偏不倚,只把筵席上场景描述了,而后才道,
  “太后娘娘想必宫里闷的慌,这才留杨太妃家的姑娘在宫里住着。只是这姑娘身份实在是尴尬,是顾大学士家的庶女,可偏偏认给了杨太妃做孙女。”
  早在听闻刘太后神情冷淡的时候,承文帝就冷了神色,乃至于后来听到刘太后把顾知花留在自己宫里,冷哼一声,
  “她是个庶女出身,便自以为天下的嫡姐都不是个好东西。怎么不想想自己,婚前还...”
  话说了一半,承文帝似是意识到什么,截住话茬,见夏太监半躬着身子,神态恭谨,不再理会他,抽出个黄布红绸的卷轴,起身往里间去。
  “皇后来瞧瞧这个布局图,若是改日仲正过继给咱们,少不得让他住进东宫。
  可如今东宫已二十多年无人居住,宫室少不得重新修正,不如趁着布置千秋筵席的功夫,把东宫也规整了?”
  承文帝倒是没开口安慰崔皇后,二三十年夫妻下来,他对崔皇后模样品性再清楚不过。刘太后给了她冷脸,她笑笑也就过去了,只是委屈自己这个做人丈夫的,少不得要多安慰几分。
  只是今日,往日奏效的转移问题的方法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崔皇后挪开身子,刻意和承文帝保持距离,冷了声音,
  “往日里为你,我总是容忍太后。可她做的叫什么事儿?!
  如今朝堂上敬王虽被拘住,可满朝鹰爪尽在,若是稍有不慎,便被敬王反扑。”
  “这么个节骨眼,偏被那杨太妃激上一句庶女,便不顾事情轻重缓急,留那顾知花在宫里。若是改日出了什么岔子,别说我没提醒你!”
  一连串的话,显出崔皇后担忧。她实在是觉得难受,今日里那杨太妃第一次见顾知薇,便摆了脸色给她。若不是刘太后愚钝,后宫里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可偏偏,打蛇不死反被咬,她就不相信,那顾知花能安心在宫里听刘太后教导。
  毕竟,那可是连亲祖母都下得去手的狠毒人物。
  承文帝哪里能知道这些,夏太监不过是把太后宫里的事情转述过来,虽不喜因顾知花惹事,可到底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能狠毒到哪里去?
  但见崔皇后柳眉倒竖,提起这人便一股恶意,心底倒是对顾知花多了两三分好奇,这顾学士家的庶女,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哄好自己的皇后才是。承文帝见崔皇后仍旧怒气未消,冷着眉眼别说看自己,便是理会也不理会的,当下便捂住口鼻,低低的咳嗽出声。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崔皇后如何不知承文帝这些小心思,可见男人一心哄着自己,甚至连装咳也使了出来,袖口抽出个丝帕给他,语带嫌弃,
  “快擦擦,还是个皇上呢。若是满朝文武瞧见,看看他们笑话你。”
  “谁能瞧见?”
  承文帝虽久病身子孱弱,可到底是个男人。闻言只觉得皇后看低了自己,半挑眉峰擦了下唇瓣,朝崔皇后压了过去,
  “今日,身上干净了吧。”
  崔皇后脸一红,含羞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么些年下来,这男人倒是缠自己缠的紧,每隔今日便宿在宫里,可有什么用啊,饶是千次万次,也是连个子嗣都没有。
  抬头刚要拒绝,便见男人眉目消瘦,年近半百,面目略带两分苍老疲惫,依稀可见往日清俊模样,崔皇后心一软,勾住皇帝肩颈。
  察觉手下肌肉几乎全部消融,触摸处皆是瘦骨嶙峋,心底一酸,这么些年,他对自己,也算是无可指摘了。
  ***
  缀锦楼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小茗一时间几乎觉得要乱了阵脚,只跟着崔妈妈行事,吩咐着婆子丫鬟装卸行李的收拾行李,打扫屋子的收拾厅堂,茶碗摆设,丫鬟婆子的住处,样样都要安排,心底里倒是啧啧称奇,这崔家来的未免太是时候。
  老爷刚和太太和好,日夜都在清华堂住着,不说缀锦楼闲着,便是过几日,荣锦院里镇北王搬出去,崔家老小都能住下。
  清华堂里,用过晚膳,顾大嫂来和顾母说话,又因崔老太太、二太太都在屋子里,都是成亲后没见过的,少不得一一见礼。
  顾大嫂身上已有大半个月没来,自觉已经怀了身孕,不肯像往日那般胡吃海喝。也许是因着肚子里孩子调皮,日日不是觉得荤腥油腻便是觉得寡淡没个滋味儿,她是媳妇,也不肯轻易因自己的事情去劳烦顾母,只略少吃些便是。
  这么着下来,又因顾知薇帮她挑选衣物整治发饰,倒也是端庄大方的模样。
  崔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欢,褪下手里珍爱的迦红佛珠给她,笑着朝顾母道,
  “早年还想着你是个姑娘家,一眨眼你媳妇都进门了。娘也老了,往后咱们母女,是见一面少一次。”
  顾母听了这话,眼眶泛红,扑到崔老太太怀里哽咽,上次见崔老太太还是五年前她闹着要出家,母亲从清河赶来训斥自己,这才带发在水月庵修行,以至于今年薇姐儿请自己回来,才算是离开水月庵。
  五年不见,母亲发髻上原来还余下的青丝全都变得花白,皱纹越发神了,行动间竟是离不开龙头拐杖。顾母略估算了下,才想起母亲今年已经七十春秋。
  顾大嫂在旁边劝和,倒是崔二太太,盯着她手腕上的迦红佛珠,目光似是长在上面似的拔不出来。
  这迦红佛珠产自南海,千年不过长上寸余,二老爷眼巴巴的求来孝敬给崔老太太,可谁知,她眨眼便送给这个小姑子家的儿媳妇。
  八面玲珑的上前,笑的和善,
  “老太太哭什么,左右咱们在京城有宅子。
  想见大姑奶奶怕是不方便,毕竟是宫里。可想见咱们二姑奶奶可不是说见就见,若是实在是离不得,儿媳妇陪您在顾府住着也成!”
  说着,见崔老太太和顾母渐渐好了,佯装吃醋,笑道,
  “我如今可是知道了,便是我们在老太太面前如何孝顺,也比不得人家媳妇在您面前磕头。
  您瞧瞧,不过是略请了个安,便送出去个迦红佛珠去,若是等会子咱们薇姐儿来了,老太太,您是不是要把崔家都送出去?”
  “你个促狭鬼头一样的人物!偏你牙尖嘴利!”
  崔老太太点了下崔二太太额头,转身朝顾母道,
  “你这个嫂子,越发是越老越不正经,什么话都肯说,越发不要脸皮了。”
  “老太□□康,我们要什么脸皮?您略微松个手指头,我们就吃喝不尽了。”
  崔二太太在一旁奉承,见顾大嫂只抿唇笑,并不说话,眼珠一转,拉着她上前给老太太瞧,
  “老太太您瞧瞧,这浑身的皮肉,若不是肤色略黄些,饶是谁也看不出,这是北地里长大的姑娘。”
  顾大嫂闻言更是局促不安,她本不是弱质女流之辈。罗家世代行武,又是军官出身,自来是礼节仪态不端庄,可顾知薇自然不会忽视这一点,亲自和顾大嫂说些礼仪规矩,更是亲派了徐妈妈教导顾大嫂宫里的礼节。
  再说,顾大嫂粗旷外表下,本就是柔弱细腻的心。只不过早些时候不懂这些,吃了亏罢了。顾知薇肯教导,她自然是求之不得,有人把她从深渊拉出,她自然感恩戴德加倍学习。
  连番时日下来,随着自己越发得体,顾至善也越发对自己和善,顾大嫂也对自己有了自信。平日的闺秀,她定是能应付得了,以至于,崔二太太自然看不出顾大嫂行为曾经不得体。
  可看不出,不代表她会放过顾大嫂。更何况,这人可是得了她婆婆的好东西,不拉出来讽刺两句,崔二太太可咽不下这口气。
  见顾大嫂眼底闪过心虚,带着迦红佛珠的手半扶肚子,心底有了猜测,刀子般眸子划过迦红佛珠,红艳艳的格外喜庆,拉着她的手在老太太面前站了,笑道,
  “她既然是至善家媳妇,少不得是知书达理的人物。老太太往日里身边儿年轻的孙子媳妇多,惯来爱和她们说说笑笑。
  今日来了京城,也得这至善媳妇说笑才是,总不能厚此薄彼,让至善怪您是不讲道理的。”
  “她若不嫌烦,在我身边儿呆着就是。”
  崔老太太并不在意这些个小细节,崔二太太便是有她的小算计,只要是无伤大雅,一家子和乐便过去了。
  唯独顾大嫂听了这话,脸白了两分。她前阵子小产了一次,本就养的不大妥当。好不容易又怀了,虽没有十分准,可也八分准。
  再说顾母是她婆婆,自来是仁慈的。自打顾母开始理家,她便不用早起去议事厅和顾知薇轮着管家,日日清闲自在不说,便是请安也不让她常来。
  说是和老太太说说笑笑,可少不得一日里总是站着,若是胎儿倒是不稳,可怎么办才好?
  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外头婆子轻快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一个圆脸婆子笑吟吟进来,
  “姑娘回来了,稍可便进府里来。”
  崔老太太许久未见这外甥女,只记得五年前她可怜巴巴模样,瞪了眼顾母,随即朝那婆子道,
  “让你们姑娘进到清华堂再下轿,夜里风大天寒的,仔细吹了风。”
  圆脸婆子笑吟吟退下,崔二太太笑的越发和善,朝崔老太太道,
  “可见知道这才是老太太心坎上的人物,如今除了老太太,我们可都在一侧站着,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唯恐老祖宗不如意,便是坐都不敢坐。”
  “老太太,看在咱们薇姐儿的面子上,可否让我们坐下?”
  “谁还拦着你不成!”
  崔老太太不理她,见顾大嫂站着模样略纤瘦几分,示意她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模样,这才朝顾母道,
  “我看这孩子倒是瘦了,和你寄到清河的画像不一样。”
  顾母仔细打量了下,见顾大嫂虽仍是丹凤眼,皮肉却比早年白了不少,形容模样间,倒是有几分顾知薇的模样气派,不由对她生出两三分好感。自己不在府里这阵子,都是她照看薇姐儿,想来薇姐儿也亲近这个嫂子。
  只唯一一点,她衣裳布料也都是苏州来的绸缎,纹样精细,可到底比不得蜀锦贵重。
  “是清减了几分,可见至善是不懂得疼人的。老太太不如心疼心疼她,明儿进宫带着我这儿媳妇一起,也给娘娘瞧瞧才好。”
  崔老太太一眼便知,这是闺女心疼儿媳妇品级不够,不能进宫。特意借自己的手,给儿媳妇讨个赏赐。正要开口说话,便见外头门帘响动,婆子进来回话,
  “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便是!”
  崔老太太早就等不及,若说这满堂儿孙,她最疼爱的无疑是这个唯一的娇娇女。崔家上下阳盛阴衰,连个乖孙女都没有。大女无子,二女也只有这一个嫡亲闺女,早年她爹娘糊涂让她受了委屈,要不然,崔老太太也不至于让崔二老爷上本,让顾知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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