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书(03)

  她惊呼一声，因为怕掉下来，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一瞬间席浩云又坐回沙发，把周品柔稳稳地放到大腿上，手臂伸长穿过她细瘦的腰，把她揽进怀中。女朋友就坐在自己大腿上，席浩云十分满意这个姿势，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小脸，缓缓说道：「我觉得这样坐很好，你觉得呢？」
  周品柔只是把脸埋进他的肩膀，轻轻答了一声「嗯。」
  他用环抱着她的双手翻书。「吴晟的诗虽然用字浅白，情感却很浓郁。我最喜欢他写给孩子的〈负荷〉，有收在国文课本里那首。你知道吴晟写过情诗吗？」
  周品柔摇摇头，「我知道他写乡土、写孩子还有父亲母亲，没想到他也写过情诗，真有趣。」
  才说完，耳边就传来席浩云低缓又带有磁性的声音，
  「『可能我将无甚功名
  引不来掌声荣耀你
  请相信，我的柔情
  必定一直牵引你、守护你
  漫长的此阶太长、太寂寥
  请陪我，也让我陪你
  仔仔细细的踱到尽端
  此阶将更长，但不寂寥』
  这首诗叫〈阶〉。吴晟自己在演讲时开玩笑说过，这诗害惨了他，每次夫妻吵架，老婆就会用『请相信，我的柔情』这一句亏他。」
  周品柔好久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喜欢？」
  她侧脸看着席浩云，眼睛溼溼的，「我很喜欢，再唸一次，这次我要看着你。」
  席浩云微笑，又唸了一次。周品柔将自己埋进他颈间，叹了口气，「你的声音好好听，真适合读诗。」
  「喜欢的话，我可以常常读给你听。」
  「嗯。」
  两人静静相拥，周品柔突然想到，「这本书的故事你还没说给我听呢，差点忘了。」
  「刚刚说的吴晟的八卦，是送书的人告诉我的。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教了我很多事。因为她我才开始读诗，也可以说是因为她，才有了副刊风景。」
  周品柔惊讶地直起腰来，「哇，这么重要的人，送你这本书的人到底是谁啊？」
  「我的家教老师芳郁姐。从小六到国二她带了我三年，可惜大学毕业就离职了。」席浩云的声音充满怀念。他安静许久，似乎沉浸在往日时光中。
  周品柔静静等候，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过了一会席浩云才开口：「我爸妈很忙，小学高年级开始我就经常一个人在家，只有帮忙家务的阿月陪我。可是她有工作要忙，个性也不十分热络，所以只是家里有个大人在，实在说不上来是在陪伴我。」席浩云的眼神有点黯淡。「六年级的时候，爸妈觉得应该多注意一下功课，找了芳郁姐来教我读书。除了教我功课，她也经常跟我聊天，彼此分享了很多事情。」
  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你在书架上看到的侦探物语，就是她介绍我看的，因为这样我才开始看漫画。她还带我一起看报纸副刊，读里面的小说、散文和新诗，我们甚至还会互相讨论。芳郁姐并没有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很平等地跟我相处，她跟我分享过很多有趣的事。在此之前，我读的都是什么伟人传记啦，大自然小百科之类的书，因为她，我才开始阅读各式各样的书，也才知道书本多有趣，芳郁姐可以说是我的阅读啟蒙老师吧。」
  周品柔看着席浩云，彷彿看到了那个双眼闪着好奇光芒的小男孩。
  「芳郁姐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不是她，我猜我会一直留在从小习惯的圈子里，跟我认识的许多人一样，华復中学毕业以后到美国读大学，然后就此定居美国，偶尔回台湾度个假。我很感谢她打开了我的眼界，她也是我稍嫌寂寞的童年里最温暖的记忆。」
  席浩云虽然笑着，看起来却有些伤感。
  周品柔摸摸他的脸，希望能抹去他脸上的忧伤。「听起来芳郁姐对你很重要，你们还有联络吗？」
  席浩云摇摇头，「前几年还有联络，可惜我到美国以后就失联了。原先的地址连络不到，手机号码、email也都不再使用。当时她在一所私立高中教书，后来去学校问也问不到，他们只有以前的连络方式。啊，我忘了说，芳郁姐姓张，叫张芳郁，当我家教的时候唸i大外文系。」
  「那你有没有从这里着手，查过她老家的地址？」
  「已经查到老家的电话地址了。老家的电话打过，没人接。」
  「这样啊，好可惜。」
  「最近我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时间到芳郁姐老家打探一下，乡下地方邻居可能彼此还有联络，也许问得到她到哪里去了。」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陪你去，毕竟一个大男人打听消息人家比较会有戒心。」
  席浩云点点头，「到时候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