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偶尔去看安兰,安兰身边也总是跟着常有德,——段荣春不再让常有德跟在他身边,双杏也朦朦胧胧只听见一件事情中的几部分,但因此心中始终有个影子在浮着。
  要想和安兰说些什么话,还要请常有德下去。虽说小德子没有说什么,但双杏也明白这么麻烦他终究不妥,于是安兰宫中她也不常去了。
  段荣春的小院与之前相比更增添几分冷寂,——即使双杏在这里等着,段荣春也日日都在周景身边,抽不出来空见她。
  双杏这下才真的明白书上所言的、之前一直让她觉得酸溜溜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怎么一回事儿,心中虽然笃定他不会有其他心思,但因为这些日子还是不由得有了些恼火。
  终于等着等着,都到了六月初五,他生辰的前一日。段荣春派了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来请她去他的院子去。
  “你可终于又想起我了。”单是听这话,倒也无限娇蛮,但结合这声音和人,又觉得心中无限熨帖。
  段荣春揽着双杏坐在他旁边,没觉得生气,反而为眼前这个人终于懂了生气和脾气几个字怎么写而暗暗高兴。
  ——看见段荣春脸上刚刚养出来的一点肉,又在这几天被累了下去,刚才还是底气十足的人,现在说了一句,就后悔了。
  双杏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段荣春,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段荣春不再说话,脸上的笑意也在瞬间消失。
  这些日子他是忙,但是陪着周景并不能让他忙到连她都顾不上了。在双杏不知道的地方,阻碍他们的更多是段荣春心中消失的勇气,他一向坚定心中竟有了犹豫。
  因为那个人的好,再想一想自己的坏,在他们两个人都真正地弄清楚现在的处境之前,他不能再做些什么来耽误她。
  段荣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教双杏看。
  双杏本来脸上还带着又气又怜的神色,粗略读起纸上的字字句句,脸上就只剩下惊诧。
  每个字分开来,她都认得,但是放到一起时,她竟然不敢相信了起来。
  “已经批下了......”
  他替她恢复了余家的清白,利用皇上旁落的权利查清了当年的真相,——实际上那是他神志不清草木皆兵的那些年做下的无数错误决定之一。
  但就因为这样在上位者眼中的的小事情使得双杏一生变了模样。
  双杏还在看,将那一张纸来来回回地翻,读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似乎眼中只剩下这么薄薄一张纸,宣告她苦难岁月的终结。
  段荣春伸手拦下她,轻柔地从她的手中抽出那张纸,折起来递给她。
  “别再看了,留着回去再看。”
  他又用手抚了抚她的脸,好像面对什么稀世珍宝,郑重唤她一句:
  “......余杏娇。”
  看她还是木楞,这个一向横断的男人声音却弱了下去:“是该这么叫吗?”
  双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手足无措地攥住那张纸,却抛出了一个似乎不知所云的问题:“难不难?”
  段荣春本想给她一个惊喜,却被她现在的模样吓到了,看到她终于又说话,不禁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回道:“一点儿也不难。”百转千回,皆是柔情。
  双杏吸气、呼气,还是没能掩饰自己的颤抖:他说简单,那就真的简单了吗?即使皇上现在已经不再掌控所有人,但推翻他曾经的命令,做这种事情,终究是要经历不知道多少困难险阻。
  想到这些日子他可能经历的万种非议,却被他草草归结为“已经批下了”五个字。
  她假装自己不在乎,心中在这些年却不知道已经哭了多少次。
  她始终患得患失地在求,背着无数负累,也寻求不来一个解脱。
  看见她乍惊乍喜的样子,段荣春把双杏拉过来半步,又在她耳边叫道:“杏娇。”
  双杏拼命掩饰,也掩饰不了自己的颤抖了。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叫她的名字,这个人既见证她苦难的开始,又亲手结束了它,阖上她心中的门。
  对面的攻势却没有停:“其实那日想起时,我便想叫你的名字的。”
  在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余杏娇”、“余杏娇”,三个字,成了她此生难以逃脱的梦魇。
  她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望着他,渴求他再叫她一次。
  他自然满足她,直到她控制不住滚滚泪珠,又扑进了他的怀里。
  在之前所有人心中都没有明白的:一个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权势,而是一个爱他而他亦爱的人。
  现在段荣春终于都拥有了。
  可是还不够、还不行,在这段无望的爱中,还有东西没有被搞清。
  像是在心中坚定了什么决心,段荣春抹去双杏的眼泪,却怯于亲吻这张白净的脸,任由她软软塌在他怀中。
  段荣春在她耳边开口:“别哭了......别哭了......明日还有东西要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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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第二日是段荣春的生辰, 旁人或许并不知情,但是当年好不容易才打听出了这件事的双杏绝对不会轻易忘记。
  可是那些年中, 小小的一个她抱着对过去的记忆和信念,绣下一个又一个香包的日子却再也不见了。
  现在的双杏,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站在段荣春的身边, ——她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有这个朦胧的梦,比段荣春隐藏着的欲|望更早。
  也就是日出的时间,双杏就如同段荣春昨日的等在段荣春的小院门口,六月的早上并不寒冷, 甚至是这炎热一天中难得带着喜人微风的时景。可不知道是因为心中的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双杏昨夜一夜都没有睡好,现在和煦的风吹在她身上,将她的瞌睡也给吹散了。
  捂着胳膊, 双杏心中焕发出来的全然是对于未知的喜悦。
  不, 现在已经不该叫双杏了。她现在又有了余杏娇的名字, 走在外面,也会有人叫她一声“余家小姐”。大家只管叫,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却也不管是哪一个余家,——显然, 也并不关心。
  当然, 那是看起来。
  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是皇后身边得宠的双杏姑姑,但是不知道惹上什么际遇、摇身一变,又成了个自由身。
  羡慕当然是羡慕, 但是主子都这么给她过了明面,自己就算是再怎么羡慕,也不能成了第二个她。
  从此人人就再也记不起来双杏不双杏,只知道一个“余家小姐”是皇后特召进了宫中陪自己说话解闷儿的。
  所幸余杏娇身边的好友,除了安兰并没有谁。她虽然人好、也讨人喜欢,但别人喜欢她,大多是从下而上看,觉得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姐姐,或者从上而下看,有认为她是个可爱贴心的小宫女。没有人真正地把她放在和自己平等的地方去评论。
  这样也好,就不用面对熟识的人的询问和审视,倒是让余杏娇心中舒坦自在不少。
  喜欢她的人心中暂且还只是稍微羡慕,像是玉芳那样讨厌她的人心中更是嫉妒不解。
  只是这些她都不知道罢了。
  昨夜还在段荣春院子中,她就写信给了安兰,安兰回过来的信中字里行间洋溢着“就知如此”,双杏都能通过纸上的几句话看见安兰促狭的神态。她先是不明所以,但是反应过来后心中又是无限的熨帖和感动。
  余杏娇还记得,昨日她塌在段荣春怀中狠狠地哭过一遭后,看着天黑,就擦干了眼泪回了中宫。
  ——回了中宫,她眼圈还都是红着的呢。就听见小宫女跑过来跟她讲,皇后娘娘正在候着她。
  陈皇后遣退了其他宫人,偌大的殿中只留下她和余杏娇二人。
  陈皇后脸上带着笑,那笑容中却似乎有着怅然和后悔:“那晚本宫被他拦下,他要我赏他......我想还要赏些什么呢,总不得要把你赔出去了。可他真的只和本宫要了你。”
  “本宫又问了一遍,他与我说:‘娘娘,我要双杏姑娘,并不是要这么个人了。’”
  “‘奴才所求,是她自由之身。’”
  “也因这此,本宫才知道你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余杏娇反应过来,若是娘娘不知道才不对,刚才心中的游离,终究还是她心乱了。
  看着眼前这个在她心中如母亲一般的女人、听着她口中的话,余杏娇还红着的眼圈又要蓄上一汪泪水。
  奇哉怪哉,往常的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哭的。
  再想想那个光线昏暗的下午,她和周景跪坐在同样的殿中,陈皇后掉而未掉的两颗泪珠儿和帕上斑斑点点的红。
  纵使高贵如陈皇后,也要抑制住自己哭泣的冲动,有的时候会掉泪并不是懦弱,而是因为有人保护、有人关怀、有人......爱。
  看着她又要掉眼泪了,又料想到方才她必定已经哭过,陈皇后叫她再凑近一步。双杏以为娘娘还有什么话要说,半蹲在陈皇后面前,却冷不丁地被陈皇后的手抚上脸颊。
  陈皇后的手是软的、暖的,她温柔地捧起双杏的脸,语带怜惜:“你掉的泪已经够多了。以后你就是本宫请进宫来的女孩,余杏娇......杏娇......是这么唤吧。”
  双杏咬着嘴唇点点头,再退出中宫正殿,她就变成了余杏娇。
  陈皇后也问过她要不要几个宫女使唤,但一向是体贴别人的人,让余杏娇用她倒反而用不惯了,于是辞了。
  陈皇后又要换换她住的屋子,现在总也不能和一群小宫女住一起了,这个余杏娇倒是没推拒。但安排出来总归也要过上一阵子,她今夜便还是要住之前和安兰的那间。
  中宫的宫女太监也不再一口一个“双杏姐姐”、“双杏姑娘”地叫她,教她一时之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一晚上在榻上都是回忆今日,闭上眼睛,声音却好像又一重一重将她淹没,很晚才睡着。
  站了没有半刻钟,小院中就有人出来了。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还揉着眼睛的小太监一惊一乍,连连过来迎接她。
  双杏定睛一看,就是昨日那个奉段荣春之命来中宫唤她的小太监。现在他哭丧着脸,嘴上的话却不停:“余姑娘冻着了吧,都是奴才没能好好迎您。奴才小顺子,您快进院子来......”
  余杏娇看看这已经快要升起来的太阳,光洒下来明艳又灿烂,她别说冷了,就是汗都快出了薄薄一层。
  再想想眼前小太监口中的“冻着了”,顿感无语。
  但还是跟着小顺子进了院。
  屋内,段荣春已经洗漱却还没换上外衣,正站在书桌前将什么东西塞进怀中,看见余杏娇进来手不禁一顿。
  余杏娇今日确是和往日不同,她不再是“双杏”,自然也不必日日穿着不同季度淡蓝色统一服饰。但乍一更改,她的确有些羞怯和不习惯,可陈皇后贴心地送来了符合季节和她身形的衣裳。
  她今日着上衫下裙,在方才挑选衣裳时还迟疑片刻,指尖从月白长裙上划过,——那未免也太像她平日穿的衣裳了,最后选了琥珀色与竹青色的一身。
  余杏娇的脸又在段荣春的眼神下慢慢红了,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要问他方才往怀中塞了什么,就看他毫不避讳她,亲自转身在箱笼中翻找出一件外裳。
  竟然也是竹青色的。
  她从来没有看他穿除了规制的长衫外的其他衣裳,但是料子却有很多,粗布麻布棉布绸布。
  今日看他穿上寻常衣服,倒很是新奇。
  他套上外裳,与她站在一起,这样颜色的相撞让她心中带上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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