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即使那么快,他也能清晰认出是蓝迪,他整个人泡在水里,亚麻色的头发被冷水湿透了,很冷,很柔弱,也很需要他。
  就像小的时候,那些孩子总是欺负他一样。
  “知道了。”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既来之则安之,只要确定蓝迪在他们手上,总会见到的。
  他静静等待着降落。
  红色主星越来越近了,那根扭曲手臂半边已经被侵蚀大半,上面没有任何建筑抑或生命的迹象,他们往棒状的中心位置飞去,渐渐出现虫人巢穴,宛如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凸出地表的部分不多,像是要塞,上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洞。让人有密集恐惧症。
  一个小时后,飞船落在了地表。
  傅元霆并没有参加他们的各种仪式,而是顺着一条特殊通道,直接进入了建筑物内部,雌性虫人带着他搭乘升降梯,一层层往下落。
  灯光幽暗,隐隐可见孵化池、基因池等,里面各种虫卵幼虫轻轻蠕动着。
  傅元霆看了两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以前见过吗?”
  雌性虫人见傅元霆并没有惊讶,或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多看几眼,有些奇怪。
  “算是。”傅元霆淡道。
  雌性虫人非常意外,还想再问,被傅元霆打断,“你要带我去哪儿?”
  “皇帝大人让我先带您去见他。”
  进入巢穴,雌性虫人变换掉了那身人类皮囊,只有声音还没有发生变化。
  傅元霆没再说什么,径直往下。
  空气里渐渐弥漫着一股腥味,混杂着土壤的味道,越往下,那股味道越浓重,光线也越来越暗。
  雌性虫人似乎有些害怕这里,步伐越来越快,呼吸也有些不自然。
  傅元霆下意识攥紧手心,身体绷紧。
  但很快,他又放松一些,并未感觉到多少杀意。
  最后,他们像是停在了一个类似圆形的洞穴,剧烈的腥味冲撞在鼻腔里,没有光线,一切都是黑暗的。
  身侧的雌性虫人发出他听不懂的语言,但仍然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恭敬,以及更多的恐惧。
  说完后,黑暗里并没有什么生物回应,雌性虫人回头看了眼傅元霆后,毕恭毕敬又快速退下了。
  傅元霆在黑暗中站定脚步,双眼适应黑暗后,他看见了很多类似血管一样的东西,像毛细血管般般延伸在墙壁上,里面流淌着绿色的液体,傅元霆猜测,应该是虫人新鲜的血液。
  那股腥臭味也因此而来。
  这些血液往洞穴中间涌去,但那里面更深处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傅元霆静静站立了许久,他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打量他,目光精明老练,非常深邃。
  他神色平静,并没有一丝恐惧,一如既往寡淡。
  良久,黑暗里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声音有些黏黏腻腻的,用了人类的语言,只是显然不如雌性虫人那样娴熟,有些生疏——
  “我的孩子。”
  “我最优秀的孩子。”
  第69章 可以重新开启匹配计划。(……
  “我的孩子。”
  “我亲爱的孩子——”
  “你叫我什么。”
  傅元霆微微眯起了漆黑的眼睛,显然很排斥这个称呼。
  “我的孩子,我没有叫错——”那双眼睛再度看向他,里面带了点喜悦,就像是在打量一件重要的宝物,透出贪婪和惊喜。
  “我亲爱的小芙洛拉被那该死的人类…”说到这里,又咳嗽一声,改了口,“和那位英勇的陆上将的爱的产物。”
  “一个珍贵的奇迹。”
  傅元霆眉心深深蹙起,“你在胡扯什么。”
  那边停顿了一下,“我亲爱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世——?”
  “噢,对。你当然不知道,你恐怕只知道关于你父亲的。”
  傅元霆沉默了几秒,并不想跟他废话,“蓝迪在哪?”
  “他就在这里。”
  苍老的,有些低柔的男声托着古怪腔调缓缓说完,面前空气自动挤压收缩,出现了一个类似光屏般的椭圆镜面。
  它很清晰,要比光屏清晰许多,就像是真实的人出现在眼前。
  镜中出现了一个瘦削的青年,青年亚麻色头发湿漉漉,蜷缩在一只玻璃球里,紧闭着双眸。
  傅元霆心脏陡然收紧,呼吸发沉。
  “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谈了,我的孩子?”等待半晌,黑暗里的声音继续道。
  傅元霆眉目清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的父亲是爱德华合众国大名鼎鼎的陆铭修上将,我说得没错吧?”
  “说起来,那都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呢——”
  伽玛带着怀恋的温柔口吻说着,镜面飞速变幻,最后出现了一道纤细柔美的倩影。
  “我们虫族的小公主芙罗拉,我的珍宝,神慷慨的奇迹——”
  傅元霆倏然屏住了呼吸。
  那道身影轻轻侧过头来,露出一张美丽无暇的面孔,很难用文字去描述那样的美丽,就像是被完美艺术家雕塑出来的神明,白璧无瑕的肌肤,惊艳出众的五官,举手投足间优雅宁和的气质。
  傅元霆见过最美的人,大概就是安娜和她了。
  只是前者是娇憨灵动的少女,后者宛如圣洁典雅的神明。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的额头有两只触角,但那触角非但没有折损她的美丽,还添了一抹神秘与神圣的气息。
  傅元霆惊愕。
  惊愕的不仅是她的纯洁美丽,还是因为他确实见过这张面孔,在父亲给他留下的那些手绘的笔记上——那上面有机甲的说明,虫人要塞,还有他宛如女神像的母亲。
  的确…是他的母亲。
  “你跟你父亲看见她的第一眼真是一模一样。”伽玛发出轻笑。
  “很美,对吗?”
  “她是我们唯一一个出现返祖现象的人,没有双形态。”
  傅元霆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伽玛笑容越来越大,“意思就是我们祖先原本和你们一样,我们是人,人。和你们dna几乎没有区别的,人。”
  “只是——”
  傅元霆看见那团黑色烟雾慢慢散去,黑暗中,隐隐露出一张和芙罗拉有几分相似的神圣面孔,白皙的,秀丽的,还有些支离破碎的病态脆弱感。
  但很快,人类形态消失,变成了一张冰冷的覆盖着甲壳的三角脸,猩红的双目。
  两种形态不断交织,伽玛发出一声痛苦呻/吟,那些绿色血液快速涌动注入他的身体,他才缓缓稳定,停留在人类形态上。
  “生物进化,让我们有了两副面孔,芙罗拉是个畸形的返祖人,但也是神的恩典。我的美丽珍宝。”
  “可惜,她却被你那登徒子父亲迷惑了,不惜欺骗我,伪装死亡也要追随过去——”
  伽玛说到这里,心疼,又惋惜。他打量着傅元霆,眼神中慢慢透出欣慰,“不过,也算有收获,不是吗?”
  许久,傅元霆都未曾言语。
  伽玛知道他需要接受的时间,但他并不着急,慢慢地,耐心地等待着。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傅元霆并不在乎母亲是虫族,还是人类,是公主,亦或平民。
  对他而言,母亲就是母亲。
  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傅元霆对她的记忆几乎为零,更多的是父亲笔记里亲手画的那个美丽温婉的女神。是他在迷茫痛苦时期,翻看那张画时的点点温情。
  她到底是谁,他并不在意。
  伽玛见他心志坚定,并不受任何影响,眼里的赞赏喜悦更多了几分。
  “我想让你帮助我们重新开始,我的孩子。你也看见了,暗物质不断侵袭,我们原本拥有和你们一样的外貌,或者更美一些?但是随之环境气候的变化,我们不得不生存在地底下,进化出了第二幅形态去适应生存。而我们一些底层基因的虫人…”
  “他们甚至不再能够选择,永远都成了,虫人。”伽玛说到这里,轻柔的声音里有浅浅的悲凉。
  傅元霆豁然明白。
  难怪在第二次的大战中,那些虫人伪装成人类都表现得很好,甚至骗过了精明的联盟。因为原本,他们就是类似于人类的外星文明。
  “不可能。”傅元霆道。
  “别这么果决,我的孩子,我们未必不能和平共存,以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尊重物种的多样性嘛。而且亲爱的,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你也不愿意永远屈居人下吧?你原可以走得更高。”
  “做出选择,照样可以拥有你的安娜女王,还有…蓝迪。”
  听见最后这两个字,傅元霆眉心微微动了下。
  “罢了,先带你去见见他,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好好考虑考虑。”
  黑暗重新弥漫,最后的雾气中,是伽玛扭曲痛楚的面孔,以及恢复成虫型时的猩红双眼。
  傅元霆在原地站了半晌,剑眉深锁。
  刚才的雌性虫人重新回来,她朝傅元霆鞠了一躬,“走吧,我带您去见蓝迪。”
  这一路上,雌性虫人应是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待他和飞船上一般客气。为了让傅元霆视觉上感到舒适,她特意变回了人类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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