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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乾坤(三)

  “砰”得一声, 经过一百多次的撞击,那两扇守护了玉瑞上百年的门楣终于在门钉脱落干净时,重重向后倒了下去。
  李靖梣驾马“咚咚”得踏过门板, 马蹄铁在冷冷的门洞里发出奇异的脆响。天早已经大亮了,只是透着阴霾。迎着乍亮的天光,她骑马跃出了门洞, 踏上了前面的御水桥,就在桥上驻足。
  眼前是极开阔的视野,那座静静伫立了四百年的巍峨殿宇——元华殿, 依然在波澜不惊地俯视着人间。还记得当年,她便是在那里受封的皇太女。也是在这个位置,走向了一条崭新的人生。
  大殿和御水桥之间隔着一座能容纳二十万人的广场, 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凯旋台。将帅出征返还,在凯旋台受阅领封,已成数百年的惯例。李靖梣记得小时候曾被凯旋台上十数万将士的呐喊声震撼得无以复加,立志将来有一天, 也要在这凯旋台上走一遭, 不管以什么方式。但那时父亲却告诉她,有生之年这样的场面见到得越少越好。当时她不懂父亲的脸色为何那样沉重, 如今却唯有叹息。
  身后的士兵静悄悄地进了宫门, 放慢了脚步, 跟她停在了御水河前, 摆开了阵势。
  刚要过桥,忽听得“扑扑扑扑”的门扇晃动声, 伴随着无数踢踏的脚步, 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不多时, 一支不下五千人的队伍,手持强弓硬弩,在凯旋台前摆开了阵势,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包围圈。所有箭簇都在同一时刻瞄准了圆心的焦点——皇太女李靖梣。
  马儿受惊前蹄惊起,李靖梣险些被撅下马背。脚弓强行勾住彩蹬,手腕用力勒住缰绳,才控制住这头畜生。
  凛然怒视眼前的弓兵阵营,同样银色的甲胄,雄鹰的盔翅,显示他们同为神武军的事实。
  只不过和身后的骑兵不同,他们弓不离身,显然出自神武三营之一的弓兵营。
  凉月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进宫门的时候,神武骑兵营仗着马快的优势,先一步入了宫,已经把他们带来的大部分士兵隔绝在了宫外。
  前后夹击,逃无可逃。
  “殿下,老臣久侯了!”
  那弓兵阵从中间散开一点,潘遂庸和温王各乘一骑,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靖梣面色如霜,身子随着御马在桥上转了一圈,目光一直不离他的左右。停住后,是不出意料的口气,“潘阁老好大的阵仗,为了对付本宫一个人,把半个弓兵营都搬出来了!”
  “殿下说笑了,老臣也未料到,殿下有如此胆量,敢兵行险着。本以为这弓兵阵用不上的,看来老臣还是低估殿下了。论识人之明,老臣不如陛下多矣!”
  说完,他竟叹了口气,“如果当初殿下不恋栈权位,把储位交归正统,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陛下到底对先皇后有所眷念,公主身为嫡长女,本该福泽深厚,稳做姑长。何必要搅到朝廷这一缸浑水里来!唉,可惜可惜。走到这一步,也算你咎由自取了!”
  他不提先皇后还好,一提先皇后,李靖梣额上青筋直爆,怒气填膺!
  “潘老贼,你食古不化,冥顽不灵,也非一日两日了。何必在此虚情假意!孤念在你是三朝元老,平日对你多加忍让,已是莫大的宽容。如今你不顾君臣大义,设伏构陷本宫,不杀你,实在天理难容!拿弓来!”
  凉月掣出弓箭给她。还没来得及上弦,潘遂庸就带着温王退到了弓兵阵后。
  “殿下,臣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了!圣上有命,如果你肯缴械投降,或可饶你一命!”
  “倘若本宫不呢!”
  李靖梣仍然执着地搭箭上弦,与此同时,对面弓兵也纷纷戒备地拉满弓弦。
  “那就别怪老臣心狠手辣了!老臣奉皇命要扶持太子,今日就要为陛下,为太子清理门户!”
  潘遂庸眼中杀机尽显。一向手无寸铁的人骤然执掌起兵戈来,表情是很可怖的。
  “尔等听着,敢附逆皇太女者,视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温王忽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皇姐,你不要怪我。不是我想这样做的!”但是眼里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不会怪你!”李靖梣似乎开始自言自语。慢慢放松了手臂,将弓和箭一并丢下了御水桥,“但也不会恕你!”
  那一瞬间,她冷酷的面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右手举至头顶上方,在空中画了个利落的圆。出身行伍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种正规手令只有正规的军人才能做得出来。只见那军容严整的弓兵阵忽然整齐划一地调转过头,“哗”得一声,将箭簇对准了不明情况的温王和潘遂庸。
  只是一刹那,便攻守易势,地覆天翻!
  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温王一下子慌了,惊得跌下马来,“不,不要杀我,皇姐,不要杀我——”慌不择路,转身就跑。
  李靖梣似未听到般,手指挥动间就像地狱判官在生死簿上轻轻勾了一笔,霎时“铮铮铮”得羽箭同时间放出,凶猛而又果决地扎向了温王的后背。年轻的温王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吃重倒在了血泊中。
  几个时辰前,他刚假慈悲地哭悼了一番敦王,又马不停蹄地在旁人给他编排的大义灭亲剧本中粉墨登场。那番杀兄弑姐的合理性解释正中他的下怀,使他轻信不必承担任何恶名,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却不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饭。
  潘遂庸意识到不妙,磕马调头就走!又是“嗖嗖嗖”得一阵响箭,马儿便在他□□被穿成了刺猬,他也被摔将出去,脸在地上擦破了皮。乌纱帽也掉了,摔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
  “崔将军,崔将军!!”大惊之下连话里都带了颤音。
  崔云良被点到名,从容上了御水桥。
  “还不拿下这些叛贼,拿下这些叛贼!!!”
  崔云良无动于衷地任他惊慌哀叫,挥了挥手,一人从阵中走出,大步上前,大喝道:“叛贼温王已被枭首!敢附逆者,斩!”
  潘遂庸惨呼一声,吓得跌倒在地。
  不过,他到底是三朝老臣,回魂之后,悲愤地爬起来,颤抖着指向那个冷面无情的将军,“崔云良,你以假鹰符调兵遣将,谋逆杀王,就不怕将来御笔丹青,定你个大逆不道之罪吗?”
  “还有你们,”他指着那弓兵营的首领:“你们同他一起附逆,是想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吗?”
  那弓兵营首领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潘阁老,鹰符是真的,您给我们的才是假的!我们只不过是奉王命行事!”
  “什么?”
  潘遂庸的脑中轰然被重锤击了一下,错愕间,想起崔云良伏击敦王归还鹰符的情景。当时天色尚黑,他只知后来给他的鹰符是假的,竟从未想过他还回来的鹰符是不是真的?
  “是你……是你做的手脚?”
  崔云良并不讳言,淡漠道:“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时至今日,潘大人还不明白,究竟是谁想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天下吗?”
  这时,李靖梣骑马过了御水桥,领着兵马径自往前头去了。
  凉月刻意留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那乌纱帽,拍拍上面尘土,戴在那潘遂庸头上。笑呵呵道:“老奴想,潘大人并非不明白,只是不愿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你是……”
  潘遂庸认出了这个比他还年长的老者,眼中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就在此时,凉月和善的眉目剧然变色,手掌化为鹰钩,擎住了他的颈骨。将他高高的提起。缺牙的嘴仿佛闸刀的豁口一样,笑嘻嘻寒森森地盯着他眼里的腐肉烂命,“就凭你,也配提先皇后!”
  眼看那花白的头颅就要在他眼前直直垂下,崔云良忙道:“凉大人,先莫杀他,殿下留他还有用处!”
  凉月旬即收起脸上的杀气,如弃死肉一般,将那软绵绵的骨头弃在地上,神情仍是恭谨温顺的:“老奴造次了!”
  崔云良让左右擒住潘遂庸!望着那瞬间走远的形如鬼魅的身影,不禁骇然!
  李靖梣率军快至尧华宫时,前面突然穿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越中!
  “殿下!”越中下马来见,脸上满是雀跃。
  李靖梣一瞧便明了,“得手了?”
  “是!遵照殿下吩咐,我们从东华门潜入,悄悄地控制了尧华宫!殿下撞门的时候,我们几个生怕赶不及,还以为要多抓一会儿呢!没想到这潘遂庸把所有皇子都聚在了一起,倒省了我们的功夫了!”
  “其他人呢?”
  “朱豫安将军已经领兵掌控了四门,云种和兰溪把控了尧华宫,我正要去前门和殿下联络,没想到殿下已经来了!现在还剩一个后宫不太好把控!”
  “后宫你们不用管,我这里有人选!”
  说话间凉月已经到了。
  “凉公公,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便是。”凉月是宫里的老人,对皇宫里的旮旯角落、弯弯绕绕的再熟悉不过。
  接下来李靖梣表情凝重,问:“皇上如何了?”
  越中湊前小声道:“皇上和姜美人在一起,情绪不太好!但是病大半是装的!他几次想要派人送信,都没有送成,最后一次,兰溪忍无可忍砍了那送信人的脑袋,他就拔剑刺兰溪,兰溪没有还手。还好他跑得快,没有被刺中。我们一合计,干脆把尧华殿里的宫女太监都清空了!”
  李靖梣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玉玺拿到了吗?”
  “拿到了!”越中从马上解下玉玺交给她。
  李靖梣托着那沉甸甸的玉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奇异而又平静的微光,“你去把顾先生接进宫里来,就说大事已成!孟将军可以停止攻城了!”
  “诺!”
  说完定了定心,从鼻翼间细细地匀出一口气,径往尧华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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