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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娘子

  “这花魁娘子可真奇怪,连恩客都不让见脸,莫非她是个丑女不成?”云栽纳闷道。
  “怎么可能?”回忆昨晚看到的那弱柳扶风的倩影,暮小将军心神不由一荡,想都没想就回答,说完脸竟有些微微泛红。
  “别说话了,有人来了。”李靖梣皱眉道。
  三人立即贴墙隐蔽,果然听见街巷中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车马行进声。一辆青篷马车就停在了对面破宅子前。蜷了一条腿的车夫从车头跳下来,熟练地褰起帘子。
  “就是那辆马车!”云种指认,表情夸张。李靖梣敛了敛眉,“不要出声。”
  随后紧贴墙角斜出一只眼睛,微眯着朝马车望去。
  意外看见一位年轻公子从帘后弓腰步出,因为斜向对面,只能看到侧影,但见其身姿瘦长挺直,穿一件宽大的月白圆领阑衫,玄色的束腰松松垮垮,却一点也不显得颓废,相反垮得有些率性和天真。头上戴着时下最流行的乌纱软脚幞头,跳动时有只软脚不听话地蹦到肩上去了,被他潇洒地拨回耳后。那动作娴熟得就跟个对镜弄头的大姑娘似的,一看就没少帮大姑娘弄头发,真是骚包。
  “你确定这就是秦大官人?”
  这奸商的尊容和自己预警中的尖嘴猴腮老大不一样,文文秀秀的,看起来还挺标志!
  “确定,别看他长得年轻,听说已经三十多岁了。贼精明强干,江南粮商界基本都听他的。”
  见李靖梣微微愣神,“殿下,咱们要不要进去抓他?”这些天被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大官人折腾得灰头土脸,云种憋着口气想拿下这厮,以报多日风吹日晒之仇。
  “不,本宫还要利用他筹粮,没必要得罪他!”
  “这样,我们就当此次是登门拜访,越中在此守候。如果他不配合,再动手不迟。”
  “殿下说得有道理!”
  “那就行动吧!”
  那秦大官人已经进门了,马车也拐进了胡同。
  李靖梣转身吩咐:“越中,你去把这宅院前前后后包围起来,勿放走一人。”
  又指着云栽、云种两个,“你们跟我来!”
  三人一起往秦宅走去。云种敲门,“有人吗?”没人应。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试着用手一推,门是虚掩着的,竟然自己打开了。
  直接看到了门里的白色照壁。
  照壁上只寒碜得贴着一张鲤鱼跳龙门的剪纸,剪纸中央躺了一个五脏俱裂的“福”字。大概过年时候贴上的,边边都卷起发黄,风一吹,群魔乱舞似的,咯吱咯吱地刮墙。
  “……”
  三人止步不前,感觉自己像一帮穷亲戚来求助更穷的亲戚。
  没人理,这样干站着也不是办法。李靖梣抿抿嘴,果断下令:“事急从权,便宜行事。”
  “对!”三只脚一齐跨进了门槛。转过照壁后,三人又吃了一惊。
  刚才那潦倒败落的穷酸相,转眼就鲜花盛开、彩蝶飞舞!
  这哪是男子住的宅院,分明是——供大姑娘放浪的天堂!
  两棵圣洁绽放的玉兰花树开道,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全都被花占满了。有盆栽的杜鹃花,壤里的虞美人,白里透红的山茶花,还有紫黄白斑斓的三色堇。铺天盖地,令人眼花缭乱。
  阳台上摆满了鲜妍灼目的四季海棠,粉色蔷薇爬上屋顶,把屋子罩进红红粉粉的花海中。
  地上预留了两条“十字形”的小径,通向正屋、东西厢和倒座房。
  “啧!”云种有点接受不了这秦大官人是这种品味,把自己的院子收拾得跟大姑娘似的,他想干嘛?
  李靖梣也没想到那奸商私下竟暗藏了一颗少女心,看着纷繁有序,豪不拥挤的鲜花布景,暗忖若非对花草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是断断倒腾不出来的。
  “咦?你们说,这些花儿会不是那花魁娘子弄出来的?秦大官人整天忙于经商,哪有时间搞这些东西啊!”云栽完全被这满园春色征服了,忖度道:“这样是不是说明他对花魁娘子绝非是露水情缘!还挺专情的。”
  “你懂什么叫专情啊!”云种不屑道:“这姓秦的风流是出了名的。外界盛传他好女色,不仅常年包妓,而且还……”
  “还什么?”李靖梣也好奇地回过头来。
  “没什么,就是经常和人勾勾搭搭。”云种说完尴尬地咳了一声。
  李靖梣抽了抽嘴角,不出意料地想歪了。回忆奸商走路的样子,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春风荡漾的色彩,似乎他走的不是路,而是美人娇弱的琵琶骨。
  她也咳一声,不过,却是为了调整思路,“云种,你去正屋通传,记住要有礼貌。”
  “是!”
  “我才不信呢!”云栽私下嘀咕着,自顾自地幻想,能常年出入这样美丽小院子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坏人!
  这时,云种却小跑着回到“十字”中心,“殿下,屋里也没人!”
  “糟糕!”李靖梣暗道不好,“马上命人搜查院子。”
  “是!”
  官兵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宅子,里里外外搜寻一圈,竟然真的扑了个空。
  “这怎么可能呢?咱们明明亲眼看着人进去的,小院前前后后又被封锁了,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皇太女脸色沉得吓人,不相信秦大官人和花魁娘子就这样双双人间蒸发。官兵在厨房灶台后面抓到一位布衣荆钗的老妇人,又在茅房里搜到了一个瘦得跟干柴似的,还跛了一只脚的中年男子,双双揪来见李靖梣。
  “快说,秦大官人去哪儿了?还有那位空谷楼的花魁娘子?快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暮小将军寒着一张脸,做出拔剑的姿势,威力十足地恐吓道。
  那老妇人被吓到了,哆哆嗦嗦地看着他们,嘴里呃呃有声,不停地朝他们摇头、摆手。而那跛脚男子杵在那儿,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像个被定住的木头人似的,好像是被吓掉魂儿了。
  “不用吆喝了,他们一个聋一个哑,是不会回应你的!”暮小将军听着皇太女的话,收起刀来,仔细观察,那老婆子的确是个聋子,中年男子怎么威逼利诱都说不出话来,还真是个哑巴。
  脸上不禁一片凌乱之色。
  “这秦大官人防心也太重了,连下人都找这种说不出话,听不出音的。这下可怎么办才好?这次被他溜了,再想抓他就更难了!”
  云栽的话道出了眼下的困境。没错,秦大官人戒心这么重,这次一击不中,他必然会更加防范。
  “可我实在想不通,他是从哪儿逃脱的呢?”云栽百思不得其解。
  “这院子四面围墙,外面都有咱们的人守着,人不可能出的去,一定有暗道通往外面。”云种的猜测正是李靖梣目前正在思虑的,她静静地踱着步子,一边观察一边思索,哪里能够容得下一条暗道。
  踱到书房,看到一个紫檀色的书案,案上摆着一个白色的细颈瓶,瓶子里插着几支鲜艳的桃枝。她心念一动,刚才并未在院子里看见桃树,问当地的官兵:“附近可有桃园?”
  一个士兵回答,他家就在附近,这宅子后面隔着两三条街,确实有个桃花庄子。里面遍种果树,但常年大门禁锁,不知主人是谁。李靖梣眸光一敛,立马叫人带路过去。
  “殿下是猜那暗道是通往桃花庄的?”云种边走边问。
  “嗯,我在书房看到瓶子里的桃花是新鲜的,必然刚插上不久,院子里没有桃树,说明有人去过有桃花的地方剪了桃枝回来。大门没人出去过,去剪桃花只能走暗道。”
  云种恍然大悟。随李靖梣迅速赶到桃花庄。庄子很大,周围竖起了白色的高墙,只有一扇棕色的大门可通人,但门上了铁锁,显然主人并不想把这满园的春|色开放给世人。
  李靖梣留意到铁锁上面覆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寻思:“这门已经许久没被开启了,他们想进园裁剪桃枝,很有可能是走了暗道的。”
  “这宅子的主人是谁?”随行的有康阳县的县丞,他战战兢兢地上前道:“回禀殿下,这宅子没有主人。”
  “怎么会没有主人呢?”
  “这宅子占地很大,原本是一块无主荒地。前任县太爷担心被人随便占用,就在周围树了一道围墙,里面种了些桃树。”
  李靖梣冷漠地睥睨着他,若真是无主的荒地,何至于做得如此保密。她深知地方官府和富甲一方的商人相互勾结,私自买卖地产并对朝廷隐瞒的事是常有的。说不定这块地就被一些官员卖给某些野心勃勃的商人了。当下冷声命令:“把锁撬开!”
  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打开,众人一起冲进去,在种满桃树、梨树、杏树、苹果树的庄子搜索起来。前前后后把庄子翻了个底朝天,每一株桃树、梨树都恨不得拔出根来瞧一瞧,是不是底下窝藏了人。
  李靖梣冷声对那县丞道:“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庄子到底是谁的?如果被本宫查到你在说谎,定斩不饶!”
  那县丞立马吓得腿软,跪在地上哭求饶命。
  “快说!”云种把剑指着他。
  “我说,我说,这庄子是秦大官人的。他两年前买下这座私宅,并额外付了双倍的钱,让县太爷帮她保密。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请殿下饶命啊!”
  李靖梣冷笑一声,眼神一瞥,手下便将其押了出去。
  最终在庄子搜查了一圈,并没有查到秦大官人的任何蛛丝马迹,皇太女的脸色愈发难看。
  “殿下,这里有一排脚印!”官兵将最新的发现禀报李靖梣,“一直翻到墙根不见了,墙上也有两串滑擦的湿泥印子!”
  李靖梣咬牙,可恶,又被这狡猾的奸商给跑了!
  李靖梣气得脸色发红,北方灾情刻不容缓,朝廷的催粮令越来越急,江南的局面又迟迟打不开,种种压力如巨石般堆积在心口,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窒息。
  云种红着脸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几乎要暴走的皇太女,这一趟也并非全无所获,起码抓住了秦大官人的老相好——花魁娘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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