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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荆地棘_40

  嘴上又不能这么说。
  柳祁只能婉拒:“那原是极好的,只是怕药王大人要吩咐,找不着人。”刀女便道:“哦,药王只有你一个侍从不成?”柳祁答:“只带了我一个来。”刀女道:“那你必然是伺候得很贴心,才只带你的。”柳祁隐约听出了什么来,却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吩咐而已。”刀女笑道:“难道你只听他的?”柳祁答:“小人吃他的俸薪,自然听他的。”刀女倒是起了兴致,逗他:“噢,那他给你多少,我只会给更多。”柳祁也看出来刀女现在兴致极高了,恐怕一时半会销不了了。柳祁可不想与他纠缠,盘算了一下,立即就皱起脸来:“他给我了一条命!”刀女一怔:“什么?”柳祁说:“小人自幼丧母,八岁丧父,被卖为奴,日子苦不堪言,遇到一个人牙子将我折磨非常,我险些丧命,是药王救了小人的性命。因此小人愿意此生为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说着,柳祁嘤嘤嘤的就哭起来了。
  刀女见他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又说这么扫兴的故事,确实是没心思撩下去了,就草草安慰两句,说不出下文来了。柳祁赶紧说要回去听候恩公差遣了,刀女点了点头,又看了柳祁两眼,又说:“你叫什么名字?”柳祁便忽想起“常自碧”这三个字来,顺口就说:“我叫阿碧,碧绿色的碧。”
  刀女笑笑:“阿碧啊,这名字挺好的,绿油油的。”
  柳祁心想,那我祝你婚姻生活绿油油。
  刀女的性格真的浪荡不羁。柳祁回去的时候,听起常无灵说了很多席间听到的话,包括说刀女生性风流。柳祁才发现,看来刀女的婚姻生活不一定绿油油,倒是剑略的婚姻生活大可能绿油油。
  常无灵看着柳祁的脸色,说:“怎么?觉得你的略儿‘所托非人’?”柳祁听了这话,笑了:“我看你八成吃醋了。”常无灵说:“吃是吃了,但也无法。”柳祁却勾住了常无灵的脖子,说:“我的略儿早就没了……剑略是剑略。现在他还将剑世子也弄死了,我还需要担心他什么?倒不如担心我自己。”常无灵低头吻了吻柳祁:“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随着敖欢、剑略的归期将近,柳祁的忐忑也越发加深。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会是报复吗?如果是报复倒还好了,柳祁最害怕的,是彻底的无视。
  爱的反面不是恨,是冷漠。
  尤其在他们地位如此不对等的情况下,贵人们要无视他,恐怕像他要无视灶边的蚂蚁一样容易。
  如果他们想要看不见他,也是容易得很的。
  剑略和敖欢终于还是回了王城。他们回来的消息,自然也是常无灵告诉柳祁的。柳祁问:“剑略一回来,是不是就去找刀女啦?”常无灵说:“你是吃醋吗?”柳祁瞪他一眼:“我只是问你。”常无灵却道:“你认为呢?”柳祁托腮看窗外:“我看他还是先入宫述职,晚上再和刀世子、刀女饮宴吧。”常无灵便道:“你倒是很清楚,这也不需要问我了。”
  柳祁垂目半晌,又抬眼说:“那你看见剑略和敖欢了?”常无灵点头。柳祁心里有话,又问不出口。常无灵明白了,就说:“他们没有和我说话。”柳祁冷笑:“他们大概也不想再和我说话了。”常无灵却伸出手来,揉着柳祁的肩膀,又说:“我看不然。他们看着我,好像也有话要问我一样,只是也似你一般,好像有话想问又问不出口。”柳祁静静看他,并不语。常无灵便继续说:“害得我也怪尴尬的。”柳祁听了就笑了。
  常无灵见柳祁轻松了一些,便又和他闲谈:“谁是‘阿碧’?”柳祁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常无灵又说了一遍“阿碧”,又说:“之前刀女跟我说起,我有个侍童,叫阿碧。”柳祁噗嗤一笑:“阿碧长得那么普通,刀女还记挂着?也真是个不挑的!”常无灵却道:“他可没记挂‘阿碧’,只是觉得我和这个阿碧似乎关系不明,便不时拿这个取笑我。”柳祁便念佛,说:“那可承蒙了他的不记挂。”常无灵又说:“可刀世子似乎还在惦记着。你找天去见见他,当面说明白了也好,省得他这样。”
  柳祁嗤笑:“什么叫‘当面说明白’?这话说得像我与他有什么‘不明不白’一般。”常无灵学会了从无不忤逆柳祁,便顺着他安抚似的说:“当然没有。只是你知道,和权贵是无道理可讲的。”柳祁倒是默然不语了,半天才说:“是不是他给你麻烦了?”常无灵便道:“那倒不至于。”柳祁想了一下,自己给想明白了:“到底这儿咱们都是无权无势、毫无依仗的人。”常无灵却说:“也不至于。只是我确实不喜欢这样纠缠不清的事。”柳祁笑了:“那我懂了,你是吃醋。”常无灵点头:“我是吃醋。”
  若放在两三年前,有人告诉柳祁:“你会与常无灵亲密无间,将他视为最亲近信任的人。”柳祁一定会打他两个嘴巴子,叫他滚远些。
  所以说世事真的无常。
  柳祁竟然安抚常无灵,抱着常无灵劝他别吃醋:“傻子,我现在不是只有你?”常无灵却讪讪说:“也就是‘现在’而已。”柳祁躺下,用脚将常无灵勾住:“明日的事,谁能知道?”常无灵便压下`身来:“是啊,明日愁来明日当。”那常无灵又在柳祁身上“今朝有酒今朝醉”了一回。
  柳祁和常无灵之间随意又自然。
  没过两日,常无灵在殿堂上再遇到了刀世子,终于开了口:“柳先生的病好多了,我跟他说了,您总关心他,他似乎很不好意思。”刀世子听了,心中雀跃,脸上不显现:“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是很正常的。”常无灵却说:“你们是朋友?”刀世子呵呵笑了一下:“是啊,那是当然,有缘相逢就是朋友。”常无灵不以为然:“那你的朋友未免太多了一些。”刀世子便道:“像柳先生那样的朋友,再多也不多。”常无灵听了这话,怫然不悦:“像他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多的。只能、只有这么一个。”
  刀世子闻言怔忡,终于找到了常无灵一直拒绝他去见柳祁的答案。
  在刀世子看来,常无灵大抵是好娈童的,山庄里才有那样的侍童,也曾怀疑一直寄居药王山庄的柳祁是否常无灵的入幕之宾。但这些都只是猜疑罢了,只有今天常无灵的态度,才印证了刀世子的猜测。
  那刀世子不禁有些却步,他想这个柳祁颇有些“祸水”的意思了,刚从剑略那儿脱手,就寄存在药王那处了,其中间还不轻不重地撩拨了刀世子的心弦一把。
  第86章
  只他想了半天,又暗道:这柳祁又怎么“祸水”?他“祸害”了谁人不成?剑略与他分别后,走得果断,麻利地当了世子、结了良缘。而药王,现在也有步步高升之态。
  那刀世子又不知道,药王的“步步高升”,起因还是柳祁。常无灵原本无心摧眉折腰事权贵,但看着柳祁落魄,即便柳祁不开口,他又重新做回了以往在中原常作的事——利用自己超凡的医术,去谋取权贵的信任。
  常无灵现在已经成为了三危大王眼前的大红人了。三危大王要为他加官进爵,他还一一拒绝。三危大王更赞赏他,说他果然是世外高人,不慕名利。
  常无灵确实是不喜欢这些官位,官位多了,责任也就多了,做的事情就多了,很影响他的学术研究。若非柳祁闷闷不乐,常无灵很宁愿每一天都过着白天醉心学术、晚上醉心柳祁的生活。
  他不仅不习惯官位,也不喜欢应酬。但现在还是会定期应酬一番,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做柳祁的耳朵眼睛。柳祁虽然说喜欢呆在庄子里,但心一直在外头。常无灵都是知道的。
  常无灵也可以带柳祁一起出去,但柳祁却不愿意了。他若出门去,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才适合。常无灵自然知道。只是今天,柳祁却也和常无灵出门了,去的是刀世子的家里。柳祁在“养病”的时候,刀世子多番致以慰问,柳祁现在说“病愈”了,自当亲自道谢。
  常无灵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便也陪着去了。柳祁却道:“你也是太多心了!刀世子以‘君子’自居,难道还能把我怎么样?”常无灵却道:“这样的‘自居’,可信不得!我亦不是已‘无情医者’自居?”柳祁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哎,这倒是真的!可他是要脸的,我不愿意,他能怎么样?”常无灵却暗道:“若他突然不要脸了呢?或是你突然就愿意了呢?”
  刀世子知道柳祁要来,便命人将庭院洒扫干净,并附庸风雅地放了些许盆栽,以增添雅致格调。常无灵也一并前来,刀世子却没太意外,反而打趣:“你倒是尽职的医者,将病人盯得那么紧。”常无灵便道:“谁叫他是个不省心的。”
  柳祁在庭院中坐下,打量四周,才说:“这儿真是雅致。”刀世子笑笑:“过奖了。”柳祁又说:“听灵先生说,我在病中的时候,您经常探问。只是我病得实在厉害,不便见人,倒拖到今天才来道谢,是我太失礼了。”刀世子便笑道:“自从上回别后,我就惦记着柳先生的身体了,现在看你大安,我就放心了。”常无灵皱起眉来,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句“惦记着柳先生的身体”别扭。
  柳祁装作听不出问题的样子,笑着岔开了话头:“刀世子最近应该忙的事情很多吧?”刀世子便道:“也没什么。真的忙的就只有一桩,就是刀女的婚事。其他就没有了。”柳祁听见这话,手中的茶水都微微晃了晃,脸上的笑容却是纹丝不动:“哦,那就恭喜刀家觅得佳婿了。”刀世子却说:“说起来,剑世子今晚会来用饭。柳先生要不要也一并留下用饭,也算热闹了。”
  柳祁听了轻轻一笑,心想:你这么爱“热闹”,你弟弟知道吗?
  刀女原本是不知道的,只是在自家院子里吃茶,就听见仆人来报告,说那个柳祁来了刀世子的院子里做客。刀女听了,一下好奇心与好胜心都烧起来了,又说:“我哥怎么会招待柳祁?”仆人说:“听说柳祁是和药王一起来的。”刀女赶紧用香露抹了抹鬓角,整理一下衣裳,风风火火地往庭院里去,恰听见刀世子邀请柳祁留下用饭。那刀女听了,冷笑一声,扬起声音说:“好啊,这可是很好的!”
  柳祁听到刀女的声音,一下就直起腰来。刀女走了过来,倒是直接得很地上下打量柳祁,见这柳祁弱柳扶风的,跟自己的气质也算是大相径庭了。柳祁只对刀女微微颔首:“这位想必是刀小公子了。”刀女一笑:“你叫我刀女就行了。”刀女又话匣子打开了一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柳祁虽然想走,现在又走不了。他尽管能跟常无灵学冷漠,但到底也是身份低微,学常无灵的冷漠也只能学个五成。常无灵坐在一旁,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柳祁事后跟常无灵兴师问罪,质问他为何袖手旁观。那常无灵倒是一脸诧异:“我以为你应付得不错啊!刀女又没打你、又没骂你,我能怎么样?”刀女确实不打他、也不骂他,而且状态很亲热,就拉着柳祁,又说:“听说你和略哥哥是好友啊。”柳祁上回听见“略哥哥”三个字还是从柳离口中呢。柳离还能因为柳祁的缘故改口,这个刀女只怕改口的那天,也只能改成“夫君”了。一想到这个,柳祁就更不自在。柳祁只说:“好友谈不上。算是认识而已。”刀女笑道:“那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吧?正好今天见上一面。大家和乐一番。”
  刀女的意思很分明,就是要试探柳祁和剑略现在的关系,也有宣示主权的意思。
  柳祁现在脱身不得,但常无灵却不着痕迹地握了握他的手,表示会陪他。及至晚间,一行人移步到刀女庭院。刀女的庭院已布置一番,桃花树下摆好宴席,连常无灵和柳祁的位子都添上了。位席分成两排,常无灵和柳祁却不排在一起,只是遥遥相对。柳祁有些担心自己身侧的人是谁。刀女倒是回答了:“你旁边是欢王子。”柳祁一怔:“欢王子也来了?”常无灵却也一怔:“那我旁边是坐剑略了?”刀女便道:“是啊。”
  顿时,常无灵也萌生了不想留下吃饭的心。
  刀女和刀世子双双坐在主席上,等待宾客。却是到了掌灯时分,便听见笑语嫣然,似是有男有女呢。仆人来报说:“欢王子和剑世子各自带了朋友来。”常无灵和柳祁听见都如获大赦,双双表示:“既然他们带了朋友,我俩就坐末席好了!”仆人却说:“欢王子和剑世子带的都是平民而已。”柳祁立即说:“我也是平民,失职获罪,外族之人,最平就是我。”刀世子便道:“柳先生乃是我请来的贵宾,切勿妄自菲薄。”
  言语之间,敖欢与剑略都已步入了院门。敖欢仍是那样,笑起来有酒窝,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活力充沛,看不出之前受过重伤的样子,柳祁看他这样,也安心了些。却又见敖欢左手搂个妞,右手搂个仔,好不快活。那敖欢一眼看见柳祁,也是惊色满脸,不自觉松开了搂着的两个人。柳祁装作没在意的样子。他能迎视敖欢,却有些不敢看剑略。只是出于礼节,他还是跟两位都行了礼,也不自觉地轻轻瞥了剑略一眼。
  剑略仍是长身鹤立之形容,眸如星玉,但儒雅之气尽退,身上的锋芒不加掩饰,似一把开了刃的剑,使人不敢逼视。
  柳祁心中一阵感慨:竟然想不到,才短短数月,略儿变得我都差点不认得了。
  只他转念一想,或是略儿才是那样可心温驯,魏略才是那样清柔高雅,剑略本就是如此傲然卓越。
  刀女上前,笑着挽住了剑略的手臂:“略哥哥,我可等得你好苦啊。”剑略颔首:“是我不对。原本答应了下午来陪你,只是多了些公事。”刀女笑着说话:“我这下午可无聊了,还好后来柳先生和灵先生来了,不然我也真无聊死了。我和他们投缘,就留他们吃饭,你可不会介意吧?”剑略仍微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俩本就是我的故交。”
  剑略自在无比地在常无灵身边坐下,并礼节性地给常无灵笑了一下,却叫常无灵背脊一凉。
  敖欢将搂着的那两个人推开,就在柳祁身旁坐下,又对那一对佞人说:“这儿位置太窄了,你们找个地儿去吃吧。”那对佞人便是面面相觑。柳祁却说:“不必如此,我让开些就行了。”倒是那小官笑盈盈地走过去,说:“我坐王子的腿上就可以了。”敖欢却推开:“你坐我腿上,那我怎么吃饭?”那歌姬便笑盈盈走来,说:“那奴家给您喂啊!”敖欢断然拒绝:“放屁!本王子吃饭还用自己喂?”歌姬却道:“怎么不用?小官刚刚才喂了王子吃酒。”敖欢颇为尴尬,那刀世子却哈哈大笑:“啊呀,欢王子真是风流啊!这是我的家宅,都是自己人,无妨、无妨。而且就算大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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