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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夜半,平日里寂寥安静的青竹园内霍然响起一阵琵琶音。
  苏细身穿嫁衣喜服,端坐于院内石墩之上。青竹瑟瑟,皎月涟涟。美人怀抱琵琶,青丝如云,抬手拨片,一曲愁起,婉转凄凉,音落飘零,在聒噪笙歌之中,更添惆怅。
  路安替顾韫章抱了被褥铺叠在书房榻上,见自家郎君立于窗前,唇角含笑,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郎君?”路安走近,听到那阵琵琶音,悲怆无望,声声切切,在青竹潇潇之中荒凉无依。
  路安不明,“郎君,这弹的什么呀?如此大喜的日子,奴才怎么觉得这听着,听着想哭呢?”
  顾韫章道:“曲终,魂断。此乃断魂曲,愁肠百转,自然会想哭。”
  “断魂曲?郎君?这,这大喜的日子,谁弹这个啊!”路安吓得面色惨白,“看奴才不好好教训教训……”路安一脸怒容地撸起袖子就要出书房,便听顾韫章道:“是你女主子弹的。”
  路安把袖子放了下去,赞道:“弹的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首断魂曲送给大郎。
  这篇文我写的好艰难,我的智商很努力了,请大家不要嫌弃它。乖巧jpg。
  第23章
  苏细一曲罢, 心情舒畅, 抬头看天色不早, 便准备回屋, 却不防前头鼓乐声骤停, 原本语笑喧阗的喜宴一瞬被消了音。
  “素弯,前头怎么了?”
  “奴婢去瞧瞧。”素弯疾奔出去。
  那边书房门口,顾韫章敲着手中盲杖, 慢条斯理的出来, 往前厅去。
  苏细略思半刻, 随在他身后,也一道去了前厅。
  前厅大宴,两溜高照大明角灯下, 正立着一身穿铠甲的中年男子。身后兵将, 皆佩武器, 面容整肃,凶煞不已。
  “左丞, 大喜之日,怎么没邀我呢?”中年男子声如洪钟, 极静之中, 只有使女惊惶的金铃玉佩摇曳声, 以及男子踩踏之时硬实马靴的飒沓之响。
  顾服顺放下手中酒杯,脸上喜色在面对中年男人时尽数消退,眸色陡然凌厉起来。他与中年男子拱手道:“原来是卫国公。”
  卫国公邓啸大笑回礼,“多年未归, 难为左丞还记得我。”话罢,他随意落座,“听说今日乃是顾家大公子大婚?正好我得了个好东西,就给大公子作新婚贺礼吧。”
  卫国公话罢,虎目往周围一扫,最后落到正立在外廊檐下的顾韫章。
  男子穿喜服,覆白绸,远远立在那里,半个人嵌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上表情。
  卫国公虽四十好几,但身形高壮,力能扛鼎,气势魁梧。他大踏步走到顾韫章面前,垂目,看向他,“你父亲可是曾经的大明战神,气势何等威武。”卫国公注视着顾韫章脸上的白绸,露出嘲讽之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顾家真是没人了。”
  苏细站在顾韫章身后,嫁衣未换,怀中还抱着那面琵琶。她微仰头,看向面前的顾韫章。
  男人站在她身前,身形瘦削,完全不能与卫国公这样久经沙场的悍将相比。可即使如此,苏细却不觉男人落了下风,在卫国公如此粗鄙的沙将面前,反而更显出一股稳重自持的隐忍感。
  “卫国公,他还是个孩子。”顾服顺走上前来,“你若有事,与我说便是。”
  卫国公大笑出声,并未搭理一旁的顾服顺,而是从怀中抽出一块半旧布块,朝顾韫章的方向扔过去,“你父亲的旗,我给你带回来了。”
  今日晨间刚刚落过一场雨,阶上阶下,地面湿滑,那布料先是砸在顾韫章身上,然后落在地上,湿了一半。
  苏细垂目,借着灯色,看清楚这居然是一面旗帜。且看上去年代久远,边角皆磨损。
  苏细下意识向前迈一步,看清楚了旗帜上的图案。那是一头展翅翱翔,双目细长而凶猛的黑鹰。黑鹰之上,以朱色赤血而书一个大气磅礴的“顾”字。
  “顾若君要是知道他的后人变成如此孬种模样,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头蹦出来……哦,错了。顾若君早就尸骨无存,葬身狼腹了吧。”
  苏细没听说过什么顾若君。她却记得前段时间在顾家祠堂上看到的那个牌位。她想,这位名唤顾若君的人,应当是顾韫章的生身父亲。
  顾韫章垂首,纤瘦的身体蹲下。他松开手中盲杖,素白指尖抚摸在粗糙石阶之上,一点一点的去探寻那块被随意丢弃在水坑之中的黑鹰旗帜。
  苏细看着那脏污之色沾染上顾韫章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她心尖不知为何一窒,正欲上前,却不想身旁突然窜出一个身影来,跪在地上,将那旗帜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用袖子擦干,然后双手捧着,递到顾韫章面前。
  “郎君。”素弯跪在下阶,颤抖着胳膊,将旗帜放到顾韫章手中。
  顾韫章捏着手中旗帜,声音嘶哑的开口,“多谢。”
  素弯依旧跪在地上,她仰头,盯着顾韫章,双眸赤红,声音哽咽,“顾将军是大明战神,是我们边境的保护神!他保城池,护妇孺,杀盗匪,退大金。是铮铮男儿,铁血汉子!”
  顾韫章霍然攥紧手中旗帜,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伸手去摸旁边的盲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回走。
  游廊宽长,男子颀长的背影被拉出一条寂寥暗色。
  苏细抱紧怀中琵琶,看向素弯。
  素弯性子虽娴静沉闷,但做事十分细心。她是十年前被苏细母亲带回院子里的。听说那年边疆大乱,无数人流离失所,素弯被带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是苏细她娘给治好的。素弯这个名字也是苏细她娘取的。
  素弯比苏细大了三岁。自小一道长大,读书习字,刺绣抚琴。苏细将她亲姐姐一般对待,素弯虽也将苏细看的极重,但更多的却是与养娘一般,认为苏细是她的小主子,平日里从不逾越。
  而这些年里,素弯从未与苏细说过这些往事。
  对上苏细视线,素弯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边卫国公一声嘲讽,看向素弯的视线却深谙不明。
  ……
  卫国公似乎真的只是来“送礼”的。“送”送完东西,便扬长而去。全然不顾气得面色青紫的顾服顺。
  苏细坐在屋内,抬手撑颚,“素弯,你没与我说过这些事。”
  素弯坐在苏细一旁,垂目道:“是奴婢的错。”
  苏细笑了,“傻姐姐,你有什么错。与我说说那位大明战神吧?”
  说起那位大明战神,素弯便是眼前一亮,一改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性格,直说了一个多时辰都没停下。
  “顾将军经文纬武,谋勇双全。若无顾将军,便没有我们辽宁百姓。顾将军是千古不朽的大豪杰。”素弯双眸如浸星月,那是一种虔诚的信仰。
  苏细托腮,“那他,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嗯。”素弯重重点头,继而哀愁,“可惜顾将军,已经死了。”
  苏细侧头,望向窗外,“素弯,不必忧愁。因为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透过窗格,月影朦胧之下,苏细望见顾韫章正坐在石墩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细想,这一个大男人,不会是一个人躲在那里哭吧?
  想了想,苏细抱着琵琶,推开门出去了。她走近后,才发现男人膝上正摊着那面旗帜。此刻男子低着头,想是在“看”旗吧。
  苏细没有出声,她注意到顾韫章脏兮兮的指尖,想是方才摸旗的时候蹭的。此刻那手指头搭在膝上,似触非触旗。
  苏细将琵琶放到石桌上,然后蹲下来,抽出自己的帕子,递到顾韫章面前,“你的手脏了。”
  顾韫章一愣,似是没想到自己身边有人。
  苏细将手中帕子往前伸,触到顾韫章的脸。素白的帕角绣一株艳盛牡丹,浅淡的女儿香轻轻拂过顾韫章的鼻尖唇角。
  男子似乎是往后避了避,又似乎是没避。他伸手,取过帕子,捻了捻指尖。
  苏细静站在那里,看着男子的动作,突然,她伸手,一把拽住顾韫章的胳膊,强硬的把人拉起来道:“站起来。”
  顾韫章不明所以,膝上旗帜被苏细硬塞进宽袖内,然后被扯着站起来。
  苏细推搡着顾韫章站到石凳上,然后又让他站到石桌上。
  “左边,左边,你搭着我的手。”苏细忙碌不已,觉得这男人怎么这么笨,连左右都分不清。
  顾韫章犹豫半刻,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搭住苏细。
  男人的手温暖粗糙,即使是在冷夜之中,也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温度。苏细下意识一怔,不知为何,面颊一红。若非天色太暗,若非顾韫章是个瞎子,苏细想,就算是她这张厚颜无耻的脸,怕是都挂不住。
  顾韫章摇摇晃晃地站到石桌上,眉头微蹙,似乎是有些苦恼苏细在搞什么鬼。连带着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都带上了几丝愁意。
  苏细紧紧攥着他的手,跟着上桌,站在他身边,然后带着他一起往上伸胳膊,“顾韫章,你感觉到了吗?是风。”
  竹叶轻瑟,晚风如烟。身旁的女子与他贴站在一方小小石桌之上。顾韫章只需要稍稍张开双臂,便能拢住她纤细娇软的身体。
  “顾韫章,风过有痕,他们都曾存在过。过去,现在,以后。在你心里。”苏细侧身,仰头,看向男人。然后松开他的手,从石桌上下来,抱起琵琶,开始弹奏。
  月夜之中,琵琶清音点点,如清泉流水般纯净。
  顾韫章站在石桌上,问苏细,“这是什么曲子?”
  苏细把玩着拨子,“我现编的,安魂曲。”
  “呵,”顾韫章低笑一声,“好一首安魂曲。”
  苏细继续弹奏,琴音越来越远。
  顾韫章一人站在石桌上,沉静良久,唤道:“苏细?你走了?”四周无人应答。
  顾韫章伸手,想去摸他的盲杖,却不知被方才那图谋不轨的小娘子放到了何处。
  冷风瑟瑟,顾韫章站得腿麻。
  作者有话要说:  由苏小娘子倾情演绎,一首安魂曲送给大郎。
  第24章
  “娘子, 该起了, 今日要给主母和主君敬茶。”素弯搭起牡丹绣帷, 垂眸看向正蜷缩在锦绣堆里的苏细。
  苏细懒散地睁开双眸, 玉臂轻展, 浑身乏力。
  养娘端了铜盆进屋,见苏细还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惺忪模样,立时绞了帕子, 将那冷冷的湿帕往她脸上一敷。苏细浑身一颤, 直从头顶清醒到脚底板。而后拖着嗓子, 扶趴在绣被上撒泼,“养娘好坏。”
  “快些起来。”养娘将绣被一抽,把苏细从绣床上半拽半扶起来, 然后压低声音道:“娘子, 昨日新婚夜, 郎君一人宿在书房,这事若传出去, 可不大好。幸好青竹园里头没什么外人,我已经叮嘱过了。素弯和唱星是万万不会说的, 您可千万不能露马脚。”
  苏细道:“我不露, 指不定书房里头的那个要露。”
  养娘一噎, 面色拉拢下来,“奴婢瞧郎君不是这样的人。”
  苏细一个机灵,从绣床上翻身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养娘,素弯这样,怎么连你也这样!你们到底是中了什么邪!那瞎子到底有哪里好?难不成是比我生得好看吗?”
  养娘看着苏细夸张的表情,轻拍了一把她细嫩手背,“娘子可不敢胡言。郎君是顾将军的后人,俗话说,老鼠生的儿子能打洞,这顾将军的后人能差到哪去?”
  苏细嘴角一抽,“养娘,您这是在夸他,还是在贬他?”
  “自然是夸。”养娘一本正经挺起胸脯,“娘子,不是我瞎说,奴婢觉得您这桩婚事委实是不错的。”话罢,居然还露出一副“委屈了我家郎君”的表情。
  苏细一脸呆滞地仰头,觉得自个儿活不下去了,她要撞死自己。
  养娘把正往锦被上撞的苏细拉起来,利索的梳洗换衣,然后梳上牡丹头,饰珠翠金银,打扮的尤其富贵,甚至还簪了一枝新鲜摘采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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